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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元春见问,忙笑道:“爷儿去外殿招呼客人了,让妹妹告诉福晋,不必等他了,吉时一至便剃满月头儿。”

舒穆禄氏听说,沉吟了一下儿,因点头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开始罢,不然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说着命人去取剃满月头儿的器具去。

原来满人习俗,新生儿满月时,要当众将其满头的头发儿皆剃下来,装入一个缝好的红色儿小香囊里,至于孩子睡的摇车头里,为的便是使孩子不受惊吓,睡得安稳。而执行此项儿活计的,通常皆是新生儿的外祖母,放在今儿个这个场合,自然是舒穆禄氏的娘家母亲了。

就见一身簇新,一脸喜气的舒穆禄老福晋,自丫头手里的托盘儿上捻起一把纯金的小剃刀儿,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就着元春的手,为其子剃起胎发儿来。

一旁本已受了大挫的王夫人瞧得此状,不由更是又酸又涩又恨,心里霎时体会到了当年赵姨娘刚生下贾环,便被她抱走了的心情,紧盯着舒穆禄老福晋一双手的双眼,更是几乎不曾喷出火儿来,那原本是属于她的活计她的荣誉她的幸福啊!

然再一接触到元春那一脸的幸福和满足,以及她那一身儿华贵的衣衫与头饰,王夫人的心里不由又好受了许多,至少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终于可以不再是可以被人没有理由便欺负惩罚的奴才,而是成了可以随意欺负惩罚奴才的主子了!

剃头完毕,那舒穆禄老福晋又自丫头手里接过一对亮闪闪的金玉麒麟挂到了小阿哥的脖颈上,方算是礼成了。

当下众人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只管拿些儿好听的话儿来奉承理亲王福晋及元春,贾母与王夫人等试了围了几次,竟是百般靠不上去,说不得气哼哼退回原地,想着等过会子开席后再上去与元春见礼叙寒温了。

好容易熬至开席,偏贾家又只能坐离首席最远的末席,连元春的脸尚且看不真切,何况上前叙寒温诉委屈去?而理亲王福晋带了元春四处周旋时,又压根儿未往她们坐的这个角落里瞧一眼,没奈何,她们只能如坐针毡的熬至席罢,磨磨蹭蹭直到客人都散尽了,元春亦早已不知去向儿了,方又气又恨又难过的坐车回了贾府,不在话下。

贾府众人不知道,就在她们离去后的当夜,理亲王的福晋及其另两名侧福晋,便百般添油加醋的见白日里贾府众人当众寻事儿的丑态细细回与了理亲王知道,还说什么“再想不到元妹妹的娘家人竟是这样儿德行,汉人果然低贱!”,又说什么“元妹妹如今还年轻貌美,自然爷儿瞧着喜欢,但只老话儿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如今谁能料想到元妹妹明儿会变成什么样儿呢?倘小阿哥跟在这样儿的娘身边,明儿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因此还请爷儿将小阿哥送到臣妾屋里来养着罢”云云。

那理亲王心里先是因着元春乃雍正所赐,心里有些儿不喜,原是欲冷落她的,却不想自一日无意瞧见她竟生得那样儿品貌,又抚得一手好琴,较之自己府里其余的女人们儿,不知好到了那里去,又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发现她并非怀有什么目的,而是一心一意待自己后,遂开始真心喜欢起她来。

这会子听得妻妾们都这般说,他心里原亦是不大信的,毕竟往日里她们对元春的排挤,他亦是瞧在眼里的。奈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究搁不过一干妻妾们的七嘴八舌,心里亦就信了八分。至次日一早,果真命元春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嫡福晋处养着,直把元春气恨伤心了个倒仰,偏还敢怒不敢言,说不得将母子分离的一腔仇怨,悉数算在了贾母王夫人等的头上,亦不大理会贾府之事了,亦不打发人送东西回去了,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且不提。

如今且说黛玉自那日在理亲王府见了贾府一干人等,被她们闹得又气又恼后,回至自己家里,心里犹是清省不下来,只每日恹恹儿的呆在潇湘馆内看一回书,发一回呆罢了。

幸得展眼年已将近,富察福晋遵从皇后懿旨,特意命了黛玉在旁瞧着自己打理家务,意欲让她亦先学着点子,她方忙得没有时间再去生气,渐渐亦将其丢到了脑后去。

至腊月二十九日,府内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诸事儿齐备了。因想着今年乃黛玉成为富察家女儿后的第一个年,这夜富察福晋召齐家里吃年夜饭时,便较往年丰盛了许多,不独如此,她还特意命人在自己的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儿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儿,昆弋两腔皆有;又命请了两个女先儿来说书取乐儿,惟愿黛玉能开心一点子。

然王摩诘诗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却亦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此刻,黛玉虽含笑坐在富察福晋身边,吃着瓜果听着戏,心里却是因着极度的思念早已远去了的如海夫妇,而觉着十分凄苦的,只因怕富察福晋等人瞧了忧心,方强作着笑颜装没事儿人一般罢了。

但只荣保与富察福晋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瞧得出黛玉强作出来笑颜背后的难过,因只同大家伙儿乐和了不过一会子,便命各回各屋了。

他夫妇两个乃聪明之人,黛玉却亦不是那愚钝之人,自是很快便明白过来他二人的心意,因感激一笑,道:“多谢阿玛额娘,玉儿并无大碍的,还请您二老早些儿歇息。”说罢方扶了紫鹃雪雁,一头往潇湘馆去了。

一时回至潇湘馆,黛玉正就着王嬷嬷的手吃茶,就有富察福晋的大丫头素绫领着两个小丫头子,送了一些儿香烛纸马并菱藕瓜果之类的物事儿过来,口内还称:“福晋知道格格心里记挂着林老爷林夫人,请格格只管祭奠便是,不必怕她与老爷瞧了心里不愉快,还说‘作女儿的事事为着父母考虑,难道作父母的就不能为女儿考虑?’”

听罢素绫这一番话儿,尤其是最后一句,黛玉几乎不曾当场掉下泪来,如今她是没了亲生父母,可还有这样一对儿疼她爱她的父母,此生真真足矣!因命素绫,“回去告诉福晋我都记下了,请她不要挂心,只管与我准备好压岁钱儿,明儿一早就要过去讨呢。”

素绫忙含笑应了,与那两个小丫头子抿着嘴儿去了不提。

这里王嬷嬷方命人搬了桌子至院里,亲自瞧着人摆好了香炉等成设,又将方才素绫送来的祭品都摆放妥了,方请了黛玉出来。

命王嬷嬷等人皆退回屋里后,黛玉方借着院内小径两旁琉璃八角灯发出的微弱光芒,缓缓行至香案前的蒲团上跪好,开始闭上眼睛低低诉说起来:“爹、娘,您二老已离开玉儿很长一段时日了,不知如今您们在天上都还好吗?玉儿很想念您们呢……”

说着顿了一顿,她方低声儿继续道:“娘亲,不知您是否还与从前一样美丽?爹爹,您亦还与从前一样清雅吗?因为有您临终时的妥善安排,玉儿这大半年来一直过得很好,阿玛额娘都视玉儿为己出,一如您二老还在世时一般,所以您们大可放心,不必每时每刻都牵挂着玉儿……”

一面又念念有词了好一会子,她方缓缓睁开了自己的一双美目,却发现不知何时,弘历已笔直的跪在了自己右侧的蒲团上,一双大而有神的狭长虎目,彼时正关切而深情的望着她。

“四哥哥多早晚来的,怎不叫人通传一声儿呢?”略带几分害羞的低垂下螓首,黛玉柔柔的问道。

弘历温润一笑,柔声道:“很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我只是想与你独处一会子罢了。”说着先起得身来,又伸手扶黛玉,“想来林伯父林伯母在天上早已感受到妹妹的心意儿了,妹妹还是快些儿起来罢,地上到底凉,明儿要冻坏了身子,可怎么样呢?”

黛玉听说,不由怔了一下儿,方仰头幽幽问道:“爹爹与娘亲真能感受得到吗?那为什么他们一次都未曾出现到过我的梦里来,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想他们呢?”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儿。

见黛玉难过,弘历只觉心里似针戳了一下儿的痛,因赶紧上前硬拉了她起来,又不由分说自背后轻轻怀住了她,方轻轻道:“额娘曾告诉过我,这世上但凡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颗星,会随着人离开尘世时,缓缓升到天上去。如今林伯父与林伯母自然亦是在天上的,指不定这会子正瞧着我们呢。”

“真个的吗?”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半信半疑,然心里到底松快了许多,旋即方意识到弘历正轻轻圈着自己,不由羞得一张俏脸通红,忙忙一把推开了他,低下了头去。

半晌,方听她“嗤——”的笑了一声儿,旋即啐弘历道,“被他们瞧见你是个登徒子?”说着先不好意思的躲回了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