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慧正欲答应，从男人身后转出一个人来——
“是！卫慧对于妇人经产之术，尚在我之上。”
来者一袭白衣白袍，长身玉立，脸色温润，眉目如画，红润的唇角染着一丝和煦的笑意，那一双黑如点墨的眸子，柔柔地注视过来……
不是顾之谦是谁？卫慧猛地看上那一双眸子，那眼底浓的化不开的柔情，让她的心猛地一跳，镇定自信的眼睛慌张地躲开，再不敢看他一眼。
这个人不是在自己床上熟睡着么？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怎么，就来到了这里？那神情，竟然看不出丝毫的醉酒的模样，为什么……
顾之谦走进房来，见此情景，对着那两人略一点头，一把拉起卫慧的手：“慧儿，我们还是尽快进去看看二夫人吧……”
柔软温暖的手掌，包裹起她冰凉的小手，让她感到丝丝缕缕地温暖，更让她狂跳着的心脏中的慌张略略舒缓了些。
卫慧再也顾不得理会什么人的脸色，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脑子木木地，任由顾之谦拉进内室，绕过屏风，走到许多人围绕着的床边。
内室的窗帘已经按照卫慧的吩咐全部撩起，几个中年女子和数名小丫头，正围在床前，却似乎个个都焦急而束手无策着，只有小丫头不时地端出一盆盆染红的血水，匆匆走出去……
卫慧分开众人，走到床侧，凌乱的床上，水柔儿绝色的面容，此时已经仿似雨打过的花朵，萎蔫而憔悴……惨白的脸色，毫无血色，就连曾经莹润殷红的唇瓣，如今也失了它娇艳的色泽。
卫慧伸手摸了摸水柔儿仍旧高耸的腹部，旋即从背包里取出一副塑胶手套戴上，伸手探下……片刻，紧皱的眉头才略有舒展。
“快在屏风后准备一个旺旺的炉子，架上锅，烧上开水……将准备的烈酒倒进干净的盆子里，端过来……还有，东西准备好，只留下碧荷红芙守在这里，其余的……”屋子里的人，除了水柔儿贴身的两个丫头，都被这个猛然闯进来的发号施令的女子惊呆，一时竟呆立在当地，没有一个人动作。
卫慧转身，恰看到站在身后的顾之谦，两人目光相对，顾之谦含笑向她点点头，那笑容里包含着鼓励和宽慰。
猛地看到这两道温柔包容的目光，卫慧只觉得心跳一滞，随即，心中的慌张不安散去，只余下一片镇定和心安。
“其余的……只留下两个稳婆，剩下的人，都出去候着吧……”
“就按照卫慧姑娘的话做吧。”说着，顾之谦再次送给卫慧一个安心鼓励的微笑，转身绕出屏风。
碧荷和红芙也缓过神来，按照卫慧的吩咐执行下去，转眼工夫，屏风外就抬进一个火盆，上边架起的锅里，沸水滚腾……
床上已经痛晕过去的水柔儿，再次被一阵撕裂的痛楚惊醒，她抬眼看到床畔的卫慧，颤抖着向她伸出双手：“卫姑娘……救救柔儿……救救孩子……”
卫慧握住水柔儿的手，声音轻柔而镇定：“二夫人，相信卫慧，孩子和您都会没事，你放心地睡一会儿吧……”
说着，手里沾了镇定麻醉剂的软布，轻轻地覆盖上了水柔儿的口鼻……
稳婆的一声惊呼，被碧荷赶上来一把捂住。她颤抖着手，咬着唇，注视着床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畏惧……
血水，一盆盆端出来……
大约二刻钟后，一声响亮的儿啼响起，红芙碧荷惊惧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转眼看看床上，再次陷入一片焦虑和恐惧……
“红芙，孩子处理好了，你把他抱出去，给你家少爷看看吧。”看着红芙接过孩子的手，颤抖着，卫慧微微一笑道：“别怕，二夫人不会有事的。”
卫慧脸上镇定自信的笑容，让红芙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抱起孩子，卫慧则再次转身，向着仍旧躺在床上的人，俯下身去……
“哎哟，还从未见过切腹取子的呢！那一盆盆血水……哎哟哟……”两个稳婆小声地嘀咕着，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只是话未说完，脖颈后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另一个稳婆还未回神，身侧的黑影再次一闪，也随即倒地……
在此同时，一声特别嘹亮的儿啼，在房中响起……
“呼……好了。”
屏风里传来卫慧疲惫沙哑的声音：“红芙，碧荷，你们收拾收拾，给我抬一张软榻来……”
“卫姑娘，您已经累了半夜，要不，您先去厢房安置休息会子吧，这里，红芙和碧荷守着……”红芙话未说完，就被卫慧挥手打断。
“不行，这里的卫生条件……呃……二夫人的身体如今还未脱离危险，我必须时刻守在这里，不能离开。你们抬一张软榻过来，就去休息吧……天亮了，你们再来替我……”卫慧恨不得立刻打包把两个小丫头丢出去，她必须尽快给水柔儿注射抗生素和破伤风，这么大的手术，又是这么简陋的条件，不能保证完全消毒无菌的手术，没有抗生素和破伤风，她绝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无奈地答应着退了出来。
屏风外，冷厉的男人睥睨着靠躺在椅背上的白衣男子，嘴角微弯，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怎么？不进去看看。”
“哦。”白衣男子柔柔的笑笑，只是，那微笑的脸上，却带出难以抑制的疲惫和憔悴：“你夫人生产，确定要我第一个进去探视。”
“哼……”青衣男子冷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大步离开，遥遥的飘过来一句：“想不到，冷情圣手也有这么一天……”
丝丝缕缕的声音钻进顾之谦的耳中，让他微蹙了蹙眉，随即，眼眸状似无意地转过，似乎透过那架屏风，看到了屏风后的仍旧在忙碌的某个人，眉眼舒展开来，略显苍白干涩的唇缓缓弯起，那温暖柔润的笑容再次漾满了整张面孔。
与以往谦和温润的笑容不同，这次的笑容，是从心湖的最底层泛出来，一层层一波波荡漾开来，就像三月春风吹过，消融了冰雪，湖水一片净澈空明……
水柔儿再次醒来，已是两天后的午后。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憔悴却仍旧微笑的脸。
“二夫人，恭喜你，你儿子很好，很健康。”
“儿子。”水柔一时有些怔忡，手下意识地扶上腹部，感到那曾经的高耸不再，神智似乎也在刹那间清醒过来，美目中霎时滚下两串泪水：“儿子？真的么。”
卫慧俯身握住她颤抖的双手，轻轻拍着：“是啊，难道我还能给你造一个出来不成？比我家霁朗小时候可是胖多了，那嗓门儿大的，差一点儿把这房顶都掀了去。”
“呵呵……”卫慧身后传来几声轻笑，红芙和闭荷几乎同时探过头来：“恭喜小姐，小少爷长的特别像小姐，嗓门却像姑爷……”
“哦……”水柔儿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嘴角终于挂上一丝浅浅的笑意，双手反握住卫慧的手，颤声道：“卫姑娘……多谢……”
“不用谢，你安心养好伤，好日子在后边儿呢。”卫慧微笑着，熟悉的自豪感和成就感，再次溢满心胸。
“卫慧姑娘，是么。”
端坐在正堂之上，女子特有的声音里，却没有一般女人的温柔细腻，有的只是让人肃然冷静的端庄和冷凝。
“是，大夫人，我就是卫慧。”卫慧不卑不亢地回答，同时，挺直了身体，默默地站立，迎接着毫不掩饰厌恶和怀疑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半晌，婉容撤回审视的目光，挥挥手，一个小丫头托着一个盘子走上前来。随着婉容示意，丫头掀开盘子上盖着的红绸，几锭闪着冰冷银光的元宝，出现在卫慧的眼前。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遂将不解的目光调转，望向端坐在软榻上的女子。
“这次，二夫人能够为少爷产下麟儿，全仰仗姑娘。这些银子，是少爷和我的一点儿心意，请姑娘收下。”
卫慧一怔，再次看了看盘子中的元宝，微皱了皱眉：“卫慧借居在贵府养伤，叨扰多日，还未曾答谢少爷和夫人。卫慧本无可报答，适逢二夫人生产，卫慧凭借微末之力，顺便施以援手，原本就是卫慧应当做……”
“卫姑娘不必过谦。”
大夫人婉容未等卫慧说完，就挥手打断，一个眼神，捧着盘子的丫头用手中的红绸将那些银两收起，不由分说地塞进卫慧的手中。大夫人也再次开口：“如今，卫姑娘的伤养的也差不多了吧……”
大夫人的话未说完，卫慧却领略了其中的含义。
她的心思快速旋转——
经历了水柔儿的生产，卫慧在她房里连续护理了几天，方才在知道，水柔儿并不是她先前想的二少爷的夫人，而是这个柳府柳少爷柳如白的侧室。大夫人与柳如白成婚多年，却一无所出。如今，水柔儿顺利生产，而且还是一个男孩儿，自然，这其中的关系就愈加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