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笛子,自语般说道:“南宫府,也有这样的一片梨树……”
“敬慎第三这一段的意思,也即是说阴和阳的特性各是不同的,男女的行为也应有别。阳性以刚强为品格,阴性以柔弱为表征,男人以强健为高贵,女人以柔弱为美丽。所以谚语说:生儿子像狼一样,还怕他软弱不刚;生女儿像老鼠一样,还怕她像老鼠一样凶猛。然而女人修行没有比恭敬更重要的了,避免过于刚强没有比柔顺更重要的了。所以说恭敬柔顺是做女人的最大礼义。”
手里持着《女诫》讲解着,表情是向来的温婉得体,一颦一笑都是王府郡主毫无瑕疵的高贵典雅,珠圆玉润的清婉嗓音,宛如不食人间烟火。正如所行使的花朝女的职责,和善美的花神心肠。
“妻子侮辱丈夫不加节制,丈夫予妻子谴责呵斥随后;愤怒的情绪不停止,丈夫鞭打杖击妻子随后……”文辞之间,丈夫体罚妻子就是应该的,好可笑的混帐话,好一本约束女人言行举止的圣贤书!妻子之所以侮辱丈夫,不外乎丈夫背叛于前;丈夫背叛了妻子,妻子便侮辱不得了;侮辱过分了,还得得丈夫鞭打杖击!然这就是花朝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教授命妇们的德、容、言、工,是我的职责,我不但得照着‘圣人’的书本讲解,还得违心地、不得有不认同地做出一副娴静贞淑的面容荼毒灌输这样的知识给女人们。
这样的言论最为我行我素的三嫂所鄙薄了,可不,底下有轻微的呼噜声,那个趴在桌子上睡的呼呼的少妇正是我的三嫂——嫁给了三哥,原是寒门女子的她,被皇帝封作正三品皓命夫人,宗亲府年轻一辈们听我授课,她自然得与大嫂一道前往了。况且因她是寒门女子,皇帝为她和三哥赐婚之时,皇后便说,宗亲府听课,命妇们谁有事来不了都可以缺席,三嫂合该多学些规矩,是一定不能缺席的——许是得了三哥婉言劝戒,这样男尊女卑的言论,三嫂为了不仗义反驳,宁肯呼呼大睡。不然,便是教授这样知识的花朝女是她的小姑子,她也不会给我留一点情面,便那样咆哮大吼了。
三嫂的呼噜声似乎大了些,坐她旁边的大嫂推了推她,底下的命妇们亦是早闻到了,有些耐不住掩口取笑了起来,平阳郡主搂着三皇子冷冷扫视过笑谑的命妇们,讲堂里始安静下来。
我复又讲课,不经意转眸间,却见一袭白缎衣袍的南宫绝靠在讲堂外的柱子上,俊雅的面容上,是魅惑众生的笑,即便是那样懒散看我的姿态,也自成一道明媚的风景。男子形貌如此狐媚妖冶,实是祸国不祥,我蹙了蹙眉,视他为无物,继续讲着课。
今日授课特别地累,女子身份卑微于男子已不公平,却还要做老师撺掇女子们菲薄自己的命运,自己是宗亲郡主,讲堂里亦都是身份尊荣的命妇们还好,那些地位低下的女子,却是命运轻贱。
疲倦地走出讲堂,一直在讲堂外听我授课的南宫绝很是赞同地道:“恭敬柔顺,女子就当如此。”
他笑的那样潋滟,显然是看出我授课之口是心非,故意说与我听的。
冷漠地将目光从他脸上转开,在秋冬护卫和春夏的扶持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明月姐姐!”
三皇子低促叫我,待跑到我身前,惶乱圆润的脸才洋溢起微笑。
保定帝北皇瑞膝下有三子六女,大皇子北皇誉为德妃所出,业已成家,娶的是德妃的表侄女,不过大皇子资质平庸,庸懦无为,保定帝甚是不喜;二皇子北皇漓为贤妃所出,弱冠之年,尚未成家,睿智聪颖为保定帝所喜,连带贤妃也长宠不衰;三皇子北皇缮为苏淑妃所出,今年十二岁,性格顽劣,是皇城人见人怕,有名的混世小魔王;公主们除了大公主下嫁礼部尚书,二公主和亲突厥外,余下四位公主都还待字闺中。
三皇子笑容温顺地扑在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他已是十二岁男子,今年我更是已经十四岁,这样被他抱着实是于礼不合,春夏惊的要委婉拉开三皇子,我摇头微笑。平阳郡主踱步而来,笑叹道:“小魔王只有在你面前,才会温顺乖巧。”
荣亲王是保定帝唯一在世的兄弟,且与保定帝一母所生,作为宗亲府的荣亲王府,地位自是不同寻常。荣亲王与荣亲王妃伉俪情深,膝下只有平阳郡主一个女儿,这位名副其实的宗亲郡主,深得皇室宠爱。三皇子北皇缮的母妃苏淑妃,与荣亲王妃是姐妹,三皇子常逗留于荣亲王府,与表姐平阳郡主亲情甚笃。我在荣亲王府授课,自他随平阳郡主前来听课见过我,便姐姐姐姐地叫着。平阳郡主长我一岁,骄傲却不骄纵,我与平阳郡主一见如故,每次来往荣亲王府,三皇子都是寸步不离地跟随着。
“明月姐姐,今天留在荣亲王府好不好?”
我微笑道:“母妃还等着我回家呢。”
“那带我去汝阳王府玩好不好?”
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子殿下,我怎敢肆意带他回我家?平阳拉过他,低斥道:“缮弟弟,不得胡闹!”
三皇子委屈间,却听一声呵欠声,是三嫂伸着懒腰走了过来。三嫂那一个不雅的懒腰,却不动声色地将杵在南宫绝身前的女人们隔了开来。——那些已成婚的命妇们还好,尚未婚配的官家小姐们,却不由自主地簇拢在南宫绝身前,偏偏南宫绝神色莫名地看着我与三皇子,竟是没意识到围得他水泄不通的女人们。
那花痴的场面我和平阳早看到了,三嫂有意无意从她们中间走过,扰醒了她们,平阳再冷冷一哼,一通官家小姐们不由都面红耳赤。南宫绝也回过了神,温雅和煦地与官家小姐们微笑着,然太过了解他,他眼中分明有零星般的冷意掠过,身形微动间,更是旁人不觉地掸了掸他衣襟,似给她们玷污了,要摈去脏污似的。
在场之人,除去侍女不提,便只有我、三皇子,大嫂、三嫂以及平阳未那般花痴地寄情于南宫绝,三皇子是男子,我和大嫂三嫂算得南宫绝家人,自不会对他有什么男女之情,然平阳却不同。南宫绝看着平阳时,不禁带几分暖暖的笑意。
我赶紧将平阳拉到一边,慎重其事地与平阳道:“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别看他长的好,才能好,心肠最是狠毒不过。平阳,你可别也像别的女子一样,被他的表象迷惑了!”
平阳冷哼道:“我岂会注目他?玉骄爱慕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我惊疑道:“玉骄?”
平阳道:“没错,就是宫里那个死玉骄!”
平阳所说是北皇玉骄,保定帝最年幼的女儿玉骄公主。玉骄公主今年十五岁刚及笄,因其母妃胡昭仪十数载得宠龙恩,她又是保定帝最年幼的女儿,且生的明艳不可方物,甚得保定帝宠爱,是而飞扬跋扈。去年宫中未明湖游湖,玉骄公主的船冲撞了荣亲王妃的船,荣亲王妃落水,差点一命呜呼,平阳自此就与玉骄杠上了。
我疑问道:“你是说,玉骄对南宫绝……”
平阳皱眉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有几次在宫里,我看到玉骄私下与南宫绝在一起。这一次南宫绝出征回来,进宫面圣不仅见了皇帝叔叔,还去见了玉骄。”
我侧头看那厢与官家小姐们寒暄的南宫绝,鄙薄之下,嘴角不禁掀起了冷笑。
我的神情,南宫绝不经意看向我时,正好收入眼底。
他目光晦深,神情莫名。
恰时三皇子又跑了过来,抱住我姐姐、姐姐地叫着,他本就晦深的眸子,又深了几分。
命妇和官家小姐们还没散去,这样的场合是三嫂不喜的,三嫂按了按发鬓上有些松脱的钗子,也不等我和大嫂,顾自往荣亲王府外走去。见此,大嫂在侍女的扶持下也与命妇们道别。
我看了看平阳和三皇子,微笑道:“我得走了。”
平阳道:“你等等,我去取了送你的花样子,再送你出去。”
平阳身边的阿珠看着我与平阳,笑道:“郡主,您和明月郡主在这里吃茶歇着,只与奴婢说说那花样子放什么地方,奴婢代您去取吧。”
平阳顾自往她的绣楼方向走去,说道:“送明月的东西,我可好生放着的,你这丫头找得着才是怪事了!”
平阳一走,三皇子即刻又抱紧我,赖声道:“明月姐姐,今天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我微笑道:“我一个女孩家不按时回家,我母妃可是要生气的。三皇子,你不听苏淑妃的话,苏淑妃会不会生气?”
三皇子不假思索道:“会的!”
三皇子转而又一副苦瓜脸,嚷嚷道:“我去与父皇说,让明月姐姐住在宫中陪我好不好?明月姐姐不是花朝女吗,可以自由在宫中行走,可是一年半载,我也没见明月姐姐去过皇宫啊?明月姐姐为什么不经常进宫?明月姐姐以后经常进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