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男童不顾她的不悦,唤北皇漓道:“我要那个!”
“要那只灯笼!”
“我要那只灯笼!”
她似乎斥责了一声,他看一眼笔,笔会意,解了垂挂那只灯笼的绳子。
楼下数人眼见万众瞩目的灯笼无故掉下,云坤飞身接住,交到了男童手里。男童拍手欢呼——其实他手里已经怀抱了太多东西,却仍是象征性地拍手,灯笼‘无故’掉下,他欢喜,北皇漓对她一笑,她纵然不愿再满足他的愿望,也无话可说,只不客气地告戒他,买了这么多东西,便要自己带着,不要拖累别人,却是让他从北皇漓怀抱里下地。
此际上午已经过半,盛夏天这时候已经很热了,男童下了地,眯着眼看一眼太阳,似乎不愿走了,赖在地上嚷嚷道:“母妃,就在这里歇一下嘛!歇一下嘛!我不想走了!歇一下嘛!”
“早上出发的时候,谁走在最前面,还一路走着来了市集?”她好笑地道。
北皇漓亦是笑道:“看样子是走累了。”
男童嚷道:“我真的走不动了嘛!”
男童道:“而且好热哦!母妃,就在这里歇一下嘛!这里好凉快哦!”
南宫绝啼笑皆非,这里当然凉快,二楼放着的都是冰盆呢。
北皇漓环顾一下福瑞楼,平心而论:“这里是比别的地方凉爽些。”
佑儿走过来,亦是道:“我也觉得好凉爽。”
众人都这样说,而她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不过,她看着福瑞楼,却道:“酷暑天本来就热,这福瑞楼如此凉爽才是诡异。”她蹙眉,说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这里阴气太重。”
她道:“怕不是什么祥瑞之地。”
唇边还挂着的笑意慢慢沉寂下去,他咬牙。
她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怎么好好的福瑞楼,他一住进来,就成了不祥不瑞的地方了?
归根究地,他是那个不祥不瑞的人?
“那就别待在这了。”北皇漓对我的‘不祥不瑞’的说辞不予置否,只是一味忍笑。其实我也不信鬼神之说,只不过——当时心里跟堵了口气似的,就那样说了。云肄还想赖在这里,北皇漓哄着说走过了市集,到前面人稀些的地方就乘坐车马不用再走路了,又附带帮他拿他买下的他已经抱不下的物件,才使得他欢快离了这里。
云肄今天穿的新鞋子是佑儿送他的那一双,虽然大了,但是他将鞋带系的很紧,早上一个人走在前面,还走那么快,甚至走着来了市集,可见鞋子虽大却并不影响走路。但是他今天穿的衣服……因为出行在外,他穿的是上衣和裤子。和脚上鞋子一样,大了好几号。也是佑儿后来送给他的新装。那上衣还好,再大也不至拖曳到地上。可是裤子……长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裤腰太大了。到市集的一路,他手里没多少东西,尚可提着裤子走。可这会,虽将大部分东西交到了从人手中,北皇漓也替他拿了些,但他手里还拿着最爱不释手的几样。他玩弄一下手上的玩具,又停下来捞一把裤子……平时在家还好,这会在市集上,大庭广众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吸一口气,唤道:“云瑾瑜!”
看不下去的还有距离不远不近尾随在后的南宫绝。
先前男童被北皇漓抱着,尚觉不出衣饰的不妥。可当他下了地,当他自己玩弄玩具走在街上,衣饰的问题就显露出来了。大了,明显大了,不止大了一点。男童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还有脚上的鞋子。然后南宫绝瞥到男童身边的佑儿,双眸一紧,立时就明白了。
从头到脚的尺寸,穿在佑儿身上才合适呀。
南宫绝眯眼看着她,那个女人……
天知道他的儿子养在那个女人身边,这三年来受了多少委屈!
几乎就要上前去,她蹲在男童身前的纤柔身影不期映进他眼帘。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就着男童身上裤子,一针一针地收着腰。纱帽遮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知道此刻她神情一定是平和的,温婉的。是的。他知道。就像她从来对他横眉冷目,对他以外的任何人展颜微笑一样。男童虽然是他的儿子,她爱不起来;可也是她的骨肉,她恨不起来。
如是吴坼上前请示:“相爷……”
他扬扇阻止。
他不移目光望着她蹲在男童身前穿针引线,末了,又轻柔挽着男童的裤脚,他眯缝的眼一点点睁开,望住男童,眼中一轮精光闪现。
为云肄收束裤腰的时候,云肄是很乖的,动也不动,任我摆弄。再行走间也安静乖觉,自到了市集就不停地要东西的他也没再要东西了。我看一眼他买的林林总总的物件,又觑着他,倒是一直不知道他有那么强烈的买东西的欲望。跟饥渴从来没被满足的穷人家的孩子似的。
一路相安无事地走着,我以为他一直就会这样乖觉下去了,可是市集快要走出头的一个杂耍场子前,他却驻步了。我们也没引以为意,顾自走着。直到过了一会儿佑儿问道:“表弟呢?”
我们这才面面相顾,然后一致走回了那杂耍场子。
云肄果然在那里。
云肄还保持着最先驻步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杂耍场子里那只爬竿的猴子。
北皇漓笑一声,看阿归道:“去买来!”
“是!”
杂耍场子外围的水泄不通,看杂技的人很多,我们自然不去凑那热闹,在场子外等阿归。可是阿归不仅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还很沮丧,而且并没把那只猴子带来。北皇漓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阿归垂头丧气道:“那只猴子,班主要两百两银子才卖呢。”
北皇漓宽慰笑道:“那不是普通的猴子,是人家班主赚钱生财的摇钱树。就凭班主将它驯化成现在这样有灵性,也值两百两。”
爬竿,剥橙,书写,砌茶……人会的,那只猴子会;人不会的,那只猴子也会。确如北皇漓所说,那只猴子值这个数。
“可是那位班主遥遥看了王爷这里一眼,他立马改了口,说要两千两。”阿归数着钱袋,说道:“我这里不是没这么多银子嘛,所以回来取些。”
仅是瞧了我们一眼,要价立马翻了十倍。毫无疑问,是看准了我们来头不小,不把那点钱财放在眼里,成心讹我们一笔。北皇漓岂又不知被讹,不过他向来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但能哄得云肄喜欢,被讹两千两又有什么可惜?示意阿归赶紧去马车里取银票。
“不买了,咱们走!”是不觉得两千两买一只猴子有什么,可我厌恶人心不足奸猾贪婪之人。
“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
云肄一听我不给买了,却是急了,大声嚷道。
他不嚷还好,这一嚷他这一路要了那么多东西,尤其是先前那盏灯笼,我对此很是不悦的情绪也一触即发了,不买那只猴子给他的意志更加坚决,驳斥道:“哪里那么多要求?”
云肄哭嚷道:“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
“走!”我拉他。
“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
“走啊!”
“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我要那只猴子!……呜……我要那只……呜……猴子……我要……”
不管我说什么,他只是一味要着猴子,哭着闹着要,甚至坐到了地上。本来我们就置身杂耍场子外,人群积聚地,加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在这里痛哭着,人们不禁都看了过来。俨然抢了人家杂耍班子的生意,参观那只猴子的人们转而围在了我们这里,参观起坐在地上痛哭着要猴子的‘小猴子’。
对于我管教云肄,北皇漓向来是不插言的,从‘不违逆我什么都依我’的角度来说,默认了跟我一个立场。所以在我说出不买那只猴子的话起,北皇漓就保持缄默了。可这时云肄坐在地上痛哭着,人们参观着,北皇漓抚额,无奈与我道:“两千两我们又不是拿不出来……”
“小孩子是不能惯的!”我打断道:“今天一上午,他的要求还不够多吗?”
话虽如此说,但看着周遭围观的人们对我们,对我指指点点,我还是惶然无措。好在戴了纱帽,不至于觉得颜面扫地。其实也并不是觉得云肄让我羞窘了,让我难堪了。只是实在应付不来这种局面。
然而饶是置于舆论之中,我还是坚决不改变立场,不买那只猴子;云肄的执拗也让人啧舌,他是坚决地要那只猴子。记忆里云肄就没哭过,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大哭大闹,还是在大街上大哭大闹,我也心知他着实想要那只猴子,可不打算买的意志非常坚决。僵滞中佑儿解着颈上玉佩,觑一眼我,将玉佩递向云肄,“表弟。”显然地,佑儿是将这价值连城的玉佩送给云肄,让他拿着去换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