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质成虽也非金善亲生,但养在金善身边,金善早已视如己出,金善道:“现下要怎么解决?”
北皇漓看在旁闻听却并没怎么插言的我,“你看呢?”
我沉吟道:“咱们先去瞧瞧从京城过来的贺礼吧。揣摩一番当权几人的心意,只要不违逆,即便不依顺他们的意思,也总不至于出错吧。至于旁的人……”为了我们所有人的现世安稳,我不吝惜流露不近人情的淡漠,断然道:“齐王府的大门,岂是他们随便进的?”
我考虑的人中,太皇太后已于这几年里甍逝;
章武帝赐予的贺礼是突厥民族的狼图腾。依着齐王一脉王嗣嫡母乃突厥公主的身份所赠。明显地,章武帝压根没视北皇漓子嗣为齐王府世子,而视其为番邦异士,非我族内。我望住那狼图腾哂笑,趺苏,趺苏,你忘记了你体内也有一半突厥血统么?
荣亲王乃梁国皇族仅存于世的一位长辈,章武帝都尊一声皇叔,不可不谓位高权重。荣亲王所赠贺礼乃川北皮影,鸣山螺号……清一色小孩子的玩物,尽显长者慈爱之心。透露什么的意思,却是没有。与父王一世交情,又是平阳父王,一直以来暗里确实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感念荣亲王的谨慎,只有这样什么都不显露,关键时候,才为我们说得上话。
成朔送来的是一面旌旗和一个布娃娃。旌旗寄寓了厚望,激励云肄男儿当自强,日后驰骋沙场保卫边疆;而那布娃娃,我嘴角抿了愉悦笑意,显然是平阳添的。成朔那阳刚男子怎送的出这东西?
“肄儿,那些贺礼可有喜欢的?”金善为我们接风洗尘的午膳桌上,北皇漓问道。
玩了半日,加之从幽州过来凉山舟车劳顿,云肄显然饿了,只顾着吃东西。扒着碗里的饭,口中囫囵不清道:“没有喜欢的。”似乎影响了他吃饭,云肄有些不耐烦:“我生辰早就过了!”
忙里偷闲回答了两句话,给噎着了,云肄喝了一口汤,“那些贺礼是给质成的!”
金善看他那饿饭的样子,忍不住道:“又没人跟你抢,怕在我这儿会饿肚子吗?”
云肄长这么大总算说了句教我满意的话,他打了个嗝,望住金善道:“善姨家的饭好吃。”
这时奶娘已经抱了饱饭后睡着了的质成回房午睡了,北皇漓与云肄道:“那些贺礼,是给齐王府世子的,不是给质成的。”
恰时佑儿道:“表弟,那些贺礼没有喜欢的吗?那那个布娃娃可以给我吗?”
“拿去吧,拿去吧。”云肄不耐烦地道。
如此一做主回答,无异于受了库房里的贺礼。
北皇漓弯唇,恍惚间我竟觉得他唇角笑意有些诡异,他从袖中取出璎珞系着的一块玉佩,“那这个呢,肄儿喜欢吗?”
我怔怔望住那玉佩。好在北皇漓并没留意我的神色,一心只在云肄身上。
云肄本是漫不经心觑那玉佩,却慢慢地,心神都被牵扯住了似的。但很快他便回了神,灵巧的身子膳桌下一钻,已到了北皇漓身前,北皇漓猝不及防之时,云肄已扯住了那璎珞,抢走了那玉佩。云肄抚摩着那玉佩,笑得弯了眼,嫩声嫩气道:“这个我喜欢。”
云肄望北皇漓,“谁送的?”
北皇漓并无芥蒂地答道:“梁国的臣相大人。”
北皇漓不知那玉佩之于那个人的渊源,所以心无芥蒂;然我岂能不知那是南宫世家祖传玉佩,一代传一代,那个人从不离身的物件?给齐王府世子送生辰贺礼,他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梁国的臣相大人……”云肄沉吟着,品味着这个身份,这几个字的意义,问北皇漓道:“他的官很大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梁国皇帝说话算数的就是他吗?和父王比呢?嗯,梁国皇帝送的那个狼的头,很凶猛,好像要叼走我,我不喜欢。我喜欢这个!”
北皇漓抱起云肄,温润笑道:“父王是亲王,和纯粹的臣子不可混为一谈。”说这话的时候,北皇漓并不看我。
午膳后我直接拉走北皇漓,林荫道无人处始才放开他,有些质问地道:“你为什么要把他的东西给云肄?”金善领我们去库房的时候,我并没看到他送的贺礼,只以为他并没有送。却不想被北皇漓私下收归了囊中。
北皇漓一路都是淡笑随我处置的神情,自做主张将南宫绝的东西给云肄时也是一派的云淡风轻,显然并不以为然,此刻亦是恬淡笑着答我的话,“他不是旁人,是肄儿的生身父亲。”
北皇漓温和反问:“把父亲送的礼物给儿子,难道不该吗?”
我望住北皇漓,“你明知……”
我生硬道:“你事前也应该问问我的意思。”
南宫灭门,祖辈家产尽囤积此处,我儿他日用以招兵买马,承继祖宗未酬之大业。——血刃保定皇帝之后,家祭勿忘告乃翁!
整整一下午,我都闭门卧房中,将南宫世家那张藏宝图摊在膝上看着。却不同于南宫绝的钻研,我只是看着藏宝图背后那几行血字愣神。天色渐暗,春掌灯进来时见了,拿眼神询问我。我也没答,只是打开一个椭圆形坠子的盖子,将藏宝图那张锦帛叠合到最小,塞了进去。
晚膳后云肄与我请过安,牵着猴子要与佑儿回房睡觉时,我叫住了他:“娘亲也有贺礼要送你。”
不是北皇漓的‘王妃’或者‘妻室’,说这句话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只是云肄的母亲。
不是要他招兵买马,不是要他谋反。甚至不是要他做任何的大事业。坠子可以打开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里面南宫世家那张藏宝图他更不会知道。我只是将本就属于南宫世家的东西给他。
那张藏宝图……当日没有给趺苏,现在或是日后更不会给。何况南宫世家谋反证据确凿的物件落入趺苏手中,南宫世家九族当诛,云肄也逃不过。云肄是我的儿子。我怎会授人以柄?
我亲手将系着那个坠子的链子套进云肄脖子,末了,又嘱咐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取下来,知道么?”
云肄望着脖子上的坠子。欢欣间又不解其意地望着我。
他的生辰我从没有送他礼物过。何况他三岁的生日原本早过了。
而那坠子——无论是以北皇漓的‘王妃’‘妻室’,或是一个富贵母亲的身份送出去的贺礼都显得太轻了,何况又是送给亲生儿子的生辰贺礼——那坠子并看不出任何贵重或是不同寻常之处,极是普通的样子。
但他并不嫌弃它的普通,对于他收到的我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显然很欢欣,听话地点头。
似乎在郑重地允诺我,任何时候都绝不会取下来。也不会轻易送给别人,会一辈子戴在脖子上的。
章武帝甚至不把北皇漓子嗣当齐王一脉王嗣看,借金善突厥公主的身份,将其作番邦异士待之;南宫绝却‘恩重如山’地将南宫世家的祖传玉佩送了过来,疑其为自己儿子的意思不言而喻。无论是章武帝的轻视还是南宫绝的看重,都不宜对齐王府世子的生辰大肆操办。将当权几人心意揣摩一番,质成的生辰,还是计划像往年一样低调处理。
如是连带之前对此事上心的金善都清闲了下来,与我信步闲庭聊着女人之间的话题,“你和齐王怎么了?”金善问我。
我想起昨日因为那个人的贺礼对北皇漓的责难,那是我与北皇漓之间的第一次不愉快,心里也很是懊悔,又不想在金善这终于情场得意的人面前显露丧气触她霉头,强自笑话她道:“你的好事成了,有心思说我了。”
“不是的。”金善红着脸嗔我,说道:“我是觉得,你和齐王……你们的夫妻关系怪怪的。”
成婚三年还没行过周公之礼的夫妻关系能不怪吗?或许还怪的很厉害吧,连金善这粗心的异族女子都察觉了。也难怪之前在幽州,云肄在北皇漓又一次从京城回来的第一晚,就候在我卧房外守株待兔了。
此次在凉山金善这住着,北皇漓照常宿在他在这里的‘闲云馆’;我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特地择了距离闲云馆最远的地方住着。横竖云肄和佑儿宿在质成住的地方,卧房不在我隔壁,离我远的很,也用不着再与北皇漓同宿一寝,艰辛地在云肄面前扮演夫妻了。何况昨日那起不愉快,北皇漓似乎很惭愧自责,又似乎自嘲自己多事,连昨晚晚膳都没见着他,今日也一直在他的闲云馆自娱自乐。
他没有露面,也兴许是不愿意见到我吧。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不愉快,也是在我面前,他第一次带了情绪和脾气。三四年的磨合,却始终排斥抵触,异性相吸不到一起。脾性再温和的人,耐心也被耗尽了罢?我不怨他恼他,他有什么错,有错也是在我。便如金善上次过去幽州在我面前数落沈径溪的粗话:三年,便是同性别的两只猪关在一个笼子里,也该纠缠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