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云肄跑,南宫绝更见气愤,拿起戒尺跟在后面追起来。
云肄回头见南宫绝在后面追,跑的更快了,哭嚷的也更厉害了。南宫绝见此,拿着戒尺追赶的更见气愤和气势。看到这画面,我却呆兀住了。云肄跑着,直到跑到我面前,藏到我身后才停下。是时手拿戒尺的南宫绝也已跑到我面前,我还没发问,南宫绝已冲我身后喊道:“南宫肄,你出来!”
“呜呜……”云肄的头埋在我身后,紧抓着我身后衣服不放。
一直以来,我虽不待见他,但当真没有体罚过他;北皇漓是为继父,就更不用说了。在亲生父亲身边,甫遭遇戒尺式的体罚,他显然惊怕了。
不免心中暗喜,云肄惊怕于他父亲,不正像此刻藏觅我身后往我靠拢么?如此发展下去,说服云肄跟我走,带走云肄就指日可待了。南宫绝教育云肄是对的,又是训教他学习,本不欲维护他,心念如此一转,顿时任由他在我身后藏身了。或者如此做的时候,亦带了些在南宫绝体罚云肄的时候,刻意与南宫绝作对的念头。
我望着南宫绝,堂堂臣相大人,少年得志登科中举的臣相大人,若是满堂文武看到刚才的场面:父亲的他拿着戒尺满府追赶他三岁过半大字只识六个的儿子……若非小主角是我儿子,我真会曝料出去,让其成为满城笑谈呢。
不想南宫绝见云肄躲在我身后不出来,我成了云肄的屏藏,又见我望着他,理所当然迁怒到我身上,“你怎么教的他!就认识就背得那六个字!”
我记得我将《三字经》给了云肄,不到一日,他就翻烂了,我更是见得他撕了那书叠了纸鹤,只以为他背得滚瓜烂熟,没想……
我是没有让云肄上学,作为母亲失职,可此情此际却不免揶揄道:“就记得认得那六个字不是很好吗,有的人连那六个字都不懂得!”
又怎不知我暗讽的人是他,南宫绝本就因云肄而生气,此际更是恼恨涨满了整张脸,望住我,盛怒道:“你……”
然而虽是怒极于斯,除了一个‘你’字,竟再也回驳反击不出一个字来,恼恨之余,无可奈何在眼底盘旋,越盘旋,恼恨越盛,无可奈何又相应而生,如此往复循环。最后竟不知是在恼恨我,还是恼恨他自己了。
想必他也为他的反应而尴尬暗恨了,好在有侍者过来秉他道:“相爷,尚书大人有请。”
南宫绝解放般地看了看下午已经过半的天色,将戒尺交给侍者,与我道:“晚上回来我再与你理论!”
南宫绝离开后,我始饶有兴致踱步过去那边的石桌坐下,拿起云肄写的,或者该说画的歪歪扭扭,似在极尽摹仿记忆里那六个字的样子的纸张,云肄一直局促地跟在我身后,此际更是不安地,低低地唤着,“娘亲……”
我放下那张宣纸,他的局促不安果然减少了些。归根究底,错过在于自己,我自不会如他父亲那般训教他,只是说道:“你爹爹训教你,那是对的。刚才我也不是助长你不识文墨之气。”
“我知道,娘亲是在与爹爹……置气!”云肄如此抽噎着,眉宇明明黑如砚墨,无端便失落清淡了下来。之于他,我‘维护’他,他好像还要欢喜些,至少那是我在‘关怀’他的样子。
我对他的话不予置否,只是格外叮咛道:“总之,你要明白,你爹爹总是对你好,为你好的。”
见云肄默然,我始疑问道:“我不是把书给了你吗?不认得字怎么也不向人询问?”
“问……问了,”云肄抽噎道:“表哥……表哥也是肯教我的,可是娘亲对表哥好,我才不肯求教他!我就问了春……春姨,可是我……我问一个……字,春姨就笑话我……我一阵,我知道那是……是最简单的,后来……后来我都不好意思问……问了。”
难怪他不到一日就将那本《三字经》翻皱了,又撕了那书的纸页叠纸鹤。
云肄说到此似触动了伤心处,抽噎的更厉害了,“爹爹说我笨……”
南宫绝气恼之下说的话他也当真?我忍笑拢过他道:“娘亲不嫌你笨。”
我望着他道:“娘亲教你。”
“明月,你这样教育儿子是不对的!”伴随着春她们惶急难言的阻止,南宫绝訇然推开房门冲进来,“你……”
话到此陡然沉寂,他望着衣衫半褪的我目瞪口呆。却也没有转身回避的意思。倒是我处变不惊转去屏风之后,待换过衣服后,才又转出来。
南宫绝下午赴尚书大人之请时已说就云肄学业之事晚上再过来找我,是知道他今晚会过来的——事实上,自回京回臣相府半月,哪一天晚上他又没过来呢?——却没料想在我沐浴后更衣时他不顾春等人的阻止硬闯进来。
事已至此,春她们怕我迁怒到她们身后,看我整装出来后面色还好,松一口气的同时,已是忙不迭掩门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南宫绝和我,便是我发怒,也是发怒到南宫绝身上。
但我心态显然很好,至少容色上是如此。
既然他来了,便就事论事吧。我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目光还是像撞见我换衣那般钉在我身上,说的也还是那句话,“你这样教育儿子是不对的。”然而同样的话,前后语气却全然不同。推开门冲口而出的那句话是带着凌人盛气的,是与我发难;此刻这话却完全是沙哑的,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从喉咙里游出。
“他其实还不满四岁,现在受业受教育并不算太晚。有个新科中举官拜臣相的父亲大人传道授业,还怕再读不出个状元来?”我提壶为自己倒茶,悠然坐下,揶揄看南宫绝道:“还是臣相大人疑心自己能力,对自己的信心不够?”
“对,儿子其实还不满四岁。”南宫绝亦是坐下,隔着桌子看着我,“我也是觉得他还很小。今儿急着考察他的学习,也是因为见佑儿背《出师表》背的朗朗上口。”厚此薄彼,想来今日因为云肄的学业迁怒到我身上,还有这原由。
见我只为自己倒了一盏茶,便将茶壶放下,南宫绝也不客气,长臂一伸已将我的茶盏捞在掌中,无视我的怒瞪,他一口将茶喝的见底,放下空去的茶盏,爽心道:“咱们一起教育,儿子一定会后来居上的!”
全然没有回味过来‘一起教育’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蕴怒问道:“后来居上,你什么意思?”
南宫绝一嗤:“在你心中,云家后人果然胜于一切,哪怕自己亲生儿子。”
我道:“佑儿天资聪颖,比云肄只胜不弱。”
南宫绝虽不苟同,却也小心回避,不再置喙‘云家后人’只字片语了,只郁郁道:“我只是总记起他那看到书就烦,老实巴交的武夫爹爹。”
末了,矫正道:“是南宫肄!”
懒得与他就云肄/南宫肄争论,我望住他道:“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总记起三哥吧?”
“你……”南宫绝望着我,忍了一阵,平心静气道:“我不和你吵。”
他总结道:“我发觉,我们只会越吵越厉害。”
先前捞去我茶盏的那只手伸了过来,覆盖在我手背上,貌似认真道:“我也不想的。”
我望着他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他态度‘诚恳’,着意‘抚慰’的情景下,我一时不知是任由他把握,还是将手从他手底抽去。抽去的话,此情此景又说不通,他‘清白昭彰’,反显得我拘于小节,自做多情。转而一想,他向来善于冠冕堂皇,实际上与高洁完全挂不上钩,未必真的至诚至挚。虚情假意,必有所谋,且忍他一时,只待他原形毕露,图冀毕现,揭穿还击于他!
果然,少倾,那只‘善意’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手,‘恶意’起来,我忍无可忍,等不到至最后彻底羞辱他,已狠狠抽回。
便是我未说任何羞辱他的言语,心迹暴露,行迹出轨,被我以行动抗拒,在我恶狠狠的眼神下,他也该无地自容或者因此而羞愤恼怒的,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很气恨,低眼望了他的手一阵,望住我出乎我意料地道:“明月,你还记仇!”
好半响,我才回味过来,他指的是他覆盖我手背的那只手,先前抢了我的茶。
怕我没有‘明白’这层,或者误会他其他的,他更见气恨道:“不就是一杯茶吗!”
他强词夺理道:“你刚才揶揄我疑心自己能力,对自己的信心不够,我都没有记你的仇!”
他抢了我的茶,我只是当时气恨了一阵,过后哪还小气地多想?就教导云肄学业揶揄他,他当时没有回驳我什么,我也以为他几年不见已然变得‘宽宏大量’,不想他过后旧事重提。可见,情绪显露出来的我不记仇;耿耿于怀,睚眦必报的他才小气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