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成体统……”他还在抱怨着,秋一直插不上话,冬急的落泪,请求道:“少主用过晚膳后,就不太舒服了,起先也怪我们没当心,只以为少主是身体寻常的不适,没想到半夜再起来看,少主都快不行了……臣相大人,您先回去罢,别在这添乱了,大家急着呢。”
“用过晚膳后,就不太舒服了……”南宫绝脚步顿住,无意识地呢喃着。他没跟上来,我身边终于清净了却陡觉不惯,回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他神情凝重,声音紊颤:“今晚你没出来用膳,我也没吃,只肄儿和佑儿一起去了饭厅……”
佑儿如此,云肄又好得了哪去?可谓乐极生悲,先前还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南宫绝,蓦地转身往三哥苑子外面飞跑而去。去的地点,不用脑子思考,也知是云肄宿的,他的兰析院。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傍晚他虽去过我那里,但刚才他是从兰析院起身出来的,他与云肄睡一张床上,云肄身体有没有不适他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还用得着这刻才回去探望?然此际不是追究他作为父亲失职的时候,俩孩子一起用的晚膳,这事不异在我本就皲裂的身体里再投下一颗炸弹,然而兰析院和三哥的苑子……我脚步坚定不移去的是三哥那里,云肄……他爹爹过去看他了不是吗?
老远便听到留守那里的春的哭泣声,我一路快步到达佑儿门外,然而临到站到他门外时,脚步却像生了根,怎么也拔不起来,也不敢拔起来。好一会儿,方颤抖着手推开门踏进屋里。春坐在佑儿床边哭泣,站在那里的,还有几位汝阳王府侍卫。见我到来,平常的见礼都顾不得了,纷纷让开地方与我。我始才看到床上的佑儿。
佑儿嘴唇发紫,昏迷不醒。
“请了大夫了吗?”我沉静地问。
“请了,云坤已经去请了!”春见我到来,始安定了些,起身将地方挪给我,揩着泪道。
我在春起身的地方坐下,伸出手,摩挲佑儿的脸颊。他脸上的冰凉将我的心也冻得冰凉了。这时闻得熟悉的,却异常轻快的脚步声,以及同样轻快,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说话声:“哟,还真是中毒了!肤色都成这样子了,只怕是没救了!”
不用去问,仅凭南宫绝轻快的脚步声,轻快的语调,幸灾乐祸的话语,也知云肄该是平安。
南宫绝来到床前,余光也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云肄。云肄想是才从睡梦中醒来,被南宫绝抱来此,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见佑儿人事不省,云肄已从南宫绝怀里滑下,口上叫着“表哥!”,伸出手臂,趴在床沿看顾起佑儿来。
见此,南宫绝忙地拉住云肄,将云肄拢在怀里,退避三舍道:“儿子过来,万一这毒会传染……”
顾不得为一同进食云肄的平安欢喜分毫,我蓦地盯住南宫绝,然还未及发作,他含笑望住我,又已抛过来下一句话,“节哀顺便,节哀顺便……”
这时吴坼端着一碗鸡血过来,南宫绝接过,走近佑儿床边扶起佑儿昏沉的身体便往佑儿口中罐。还未从那句‘节哀’里缓过神,又被这变故惊得站起,我望住往佑儿口中灌鸡血的南宫绝,叱喝道:“你要干什么!”
南宫绝不理我,也不解释,直到半碗鸡血灌下佑儿喉咙,将碗交给吴坼,才与我道:“你火气这么大,没的他缓过神来,自己却又病倒。”
南宫绝道:“他和儿子一起吃的晚饭,儿子都是好好的,我问过儿子和他吃了哪些东西,只蛇肉羹一样他吃了,儿子没吃。我让人去检验那道蛇肉羹的残骸,虽已被倒进了泔水桶,可还是不出所料验出了里面有萝卜汁。”
南宫绝欢笑望着云肄,“我就说嘛,儿子睡的酣香,模样正常的很,刚才不过是不放心,所以回头去确证了一下。不过虽见儿子无事,今夜却也不敢让他不在我身边,所以一起带了他来。”
这时云坤已将府中大夫请来,大夫看过后说暂时已无大碍,我始放下心来。感恩戴德之时,大夫却客气说我该感谢给佑儿服食鸡血的人,若非鸡血服食的及时,轮到他赶来,也该迟了。我不明所以,询问何故,大夫反问我,“给小少爷服食鸡血的人没与郡主说吗?”
我望着南宫绝,南宫绝抱拳看我,但笑不语。
佑儿服过鸡血,腹泻了一次。大夫又为佑儿开清肠之药,询问大夫佑儿何时康复,大夫说大碍已无,康复却得因人而异。
知佑儿没有了危险,我一颗心也松了下来,又见佑儿昏迷,暂时不会醒来,遂叫了南宫绝到偏房,脱口就道:“可是你加害佑儿的?”
南宫绝愕然,“怎么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南宫绝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我椐理道:“你有愧于汝阳王府,做贼心虚,怕佑儿长大后报复于你,所以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
南宫绝看着我,半响,始才咬字:“多谢提醒。”
他冷笑,“不然我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如此语气,不啻从反面证实他并非凶手;略微冷静下来,也思及他若真有心加害佑儿,又何必如大夫所下定论又救佑儿?可是……我望着他道:“若不是你,今晚你鬼鬼祟祟在我屋子外面做什么!”
“你……”南宫绝再度愕然,知我从一定程度上对他消了疑,冷嘲热讽倒是没有了,却气极看我,“你一下午在房里不出来,连晚饭也没吃,问过儿子,才知道事情在于龙诞香!儿子又对你说了今天上午在家门外巷子里遇到身上有龙诞香的人,我知你情绪不稳必是因为宫里那位。不放心你,所以晚上易装过去。不料你不仅不识好人心,还以险恶之心揣度我!”他咬牙切齿。
不料他如此说,我一时怔愕,他继而道:“亏得我以前因为……看了些医书,知道蛇肉与萝卜共食会产生剧毒,服食新鲜鸡血可以解毒才救回了佑儿性命!”
“那道蛇肉羹是端给我的。可是我不喜欢吃萝卜。蛇肉羹里虽看不见萝卜,却有股萝卜的味道。我闻了闻就不要了,和表哥的鸭梨粥换了。”这时云肄觉得做了错事,却又很无辜般的声音在南宫绝背后响起。
始知云肄到来,我与南宫绝俱是望着云肄。
是要加害云肄的。
南宫绝显然不可能是凶手。
然而闻云肄如此说,南宫绝却已杀机毕现,几步走到偏房门口,訇然推开偏房房门,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蛇肉,谁让煮的蛇肉!”
我平淡无波道:“我让的。”
他不意是我,虽遁了杀意,但转过身来,两人目光交集,却是火花四射。我自知理亏,无意识里落错,还诬陷错怪他,但口上却不服软,一副一本正经实事求是的样子,“蛇肉羹味道清淡鲜香,补虚散寒,驱风通络,是这时令极好的滋补佳肴!”
我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没让配料配萝卜,也没吩咐晚膳上有萝卜,再说我也不知道蛇肉与萝卜共食会产生剧毒。可是臣相府的掌厨会不知吗!”我看着南宫绝,意态复又冷硬凌厉。
南宫绝吸一口气,“把今晚掌厨的都给我叫来!”
“是!”
很快来了四位厨子,南宫绝阴戾扫视一眼,问道:“晚膳上的蛇肉羹是谁做的?”
四位厨子惶惶相顾,须臾,一个声音巍颤道:“……是,是小人。”
“是你?”南宫绝容色有明显的愕然。
我狐疑看着南宫绝,南宫绝看一眼我,解释道:“……他是素秋以前在袁府的厨子,素秋为妾受袁府欺凌时,对素秋颇多照顾。后来在我的助益下,袁府仰素秋鼻息而生,素秋念旧感恩,处处对他加以回报……素秋进宫后,又为他安排好了去处,将他荐进了臣相府……御厨的待遇倒是更好,飞黄腾达触手可及,却是要做阉人的,素秋显然不忍心……我尝着他做的菜还可口,便让他做了臣相府的掌厨。”
“殷贵妃……”是晓得殷素烟的姐姐做了贵妃的,趺苏的后宫虽无三千,却也不像往年只有一位皇后,这几年里陆续进了不少佳人,都颇得趺苏欢心。据北皇漓说,趺苏于京城偶遇殷素秋,殷素秋不过提了一句曾隔帘见过我,便被趺苏带回了宫中。有趺苏的宠爱,加之南宫绝这后台,殷素秋一介商贾之女,又曾嫁作商人妇,成为我大梁王朝皇后之下最尊贵的贵妃,满堂文武竟也默不作声。
完全无视南宫绝因为那掌厨的是昔日殷素秋身边的人,不仅与我着意解释,语气还不自觉软化下来。我道:“他什么来路我是不关心的,我只知道,才住进臣相府便鸡飞狗跳,臣相府的精彩我无意看热闹,更不会拿了佑儿肄儿性命作陪!”我握了云肄的手,又出了偏房,往佑儿卧房而去,“佑儿的病离京后再好好养,现在我就带佑儿和云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