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理会我对此状况油生的疑虑,甚至没有去思想,他带着一身深寒的兵器锐金之气向我走来,而密室以书架作门随着他的走出已在他身后合拢关闭,他拿起我看的书,轻声问道:“看的什么?”
第四十九页,一直摊在这里的书本,他怎不知这是什么书,问话虽不戏谑,还很正经,但搭话的意思却是明显。我也不答,只一味看着他,他显然知道我想问,想知道的是什么,既被我撞见,便也无再隐瞒的理由,何况我本为汝阳王府的人,轻叹一声,将书放回原位,与我道:“不是我擅闯,还记得汝阳王府满门入狱的那一夜……吗?”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夜,云家满门亲人打入天牢,我的贞洁,亦是那夜被他禽兽般掠去。
他未必在意那是汝阳王府云家满门下狱的日子,却显然记起了那夜对我所做的事,话到此怔结住了,他看着我,瞳孔渐渐放大,一如那夜我赤果裸呈现于他面前,此刻回想时,他瞠目结舌。
“……你父王……他在天牢里要求见我,与我叙说了这里通往王府密邸。”良久,他再启话,可话语仍旧艰难。
我只狠狠盯着他,他下了决心似的,沉痛道:“好吧,其实在那之前,在那的很久以前,密邸我就晓得了,还出入过很多次。”
见我还是盯着他,他继续道:“下面的密邸里其实也没什么,全是兵器,各种各样的兵器。”
其实我看着他,不是要他说的这些。还没有从‘那一夜’这个词衍生的恨怒中抽脱出来,哪里已转圜想到逼供这些,他却不打自招。
我回想着,呼吸着,他乍从密室出来夹带的,此刻依旧深重的兵器锐金之气。见我已呼吸顺畅,他接着道:“还记得刑部大人那把宝刀吗?他与你求婚不成,汝阳王赠予他的那把。我说我早见过它,还用它练过一套刀法是真的。”
在窦建魁的将军府,刑部大人一边抚摩宝刀,一边疑惑说,奇怪了,这样的事汝阳王的女儿不知道,臣相反倒知道。
在父王告诉他之前,他便已晓得乾坤,进出密室多次,‘嫉’因此减少了些,‘恨’压过了削弱的‘嫉’。何况‘嫉恨’先前已被‘那一夜’那样敏感的三个字冲击了一番。然而此刻却又旺蹿上升了,是啊,这样的事汝阳王的女儿不知道,臣相反倒知道。
“晓得汝阳王府的密邸的那年,我才十四岁。因为一心想着铲除汝阳王和汝阳王府,为我南宫世家报仇雪恨,以为密邸里藏着汝阳王这位……‘大奸臣’的罪证,可以藉此告发他……是在这样偏激的心思下闯进去的。”已无那些腌齄情绪,他以完全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进去后才发现全是兵器。不是一件两件神兵利器,是排山倒海般的,黑压压地向你倾轧过来。那时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这样多的神兵利器,按常理是不被臣子拥有的,虽然汝阳王掌握有兵权,那几年更是被保定帝委以重任领军打仗,可是手中握有这么多兵器还是不妥。何况又是放置在密邸这样隐秘的地方。”
“虽然未找到汝阳王这位‘大奸臣’的罪证,但无意中发现满满一密邸的神兵利器,这本身就是告发他的极好的证据,可是我没有告发他,当时虽是很想,却生生按捺住了,”南宫绝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吐字的声音渐小渐轻:“因为我自己,对它们存了私心。”
是晓得他一心想着铲除汝阳王府云家的,更晓得他心地是极恶的,我看着他,赞叹地接着他的话道:“这一按捺便是十年,既报仇雪恨了,又将神兵利器收归私囊了,真是一举两得!”
他看着我,毫不掩饰满腹郁结,气恨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吐字道:“错了!是一举三得!你还忘了一样!”
他的眼神在我全身上下逡巡,我脑中本还有瞬间茫然,被这番扫视顿时醒悟过来,才待发怒,他已把话脱口道出:“还有美色!”
不料他这样直白说了出来,我满腹怒气也只化作了惊愕。心中郁结的同时,也只喂然长叹,为什么要‘不料’呢,为什么要对他抱有期望呢?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到底我对他另眼相看太过急功近利,或者高估他了。
不说与他置气,怪咎于他,顿时连理会他都是懒得,我望向通向密邸的门径——书架,索然道:“我进去看看。”
对我的恼恨也瞬间抛去,他不容置疑拦住我,“别进去!”
眼见为实,书架为门径的密邸不可能是莫虚有;
他说的煞有其事,我也毫不怀疑密邸里全是兵器,并非他对我的敷衍蒙骗。
——然而我还是狠狠瞪着他,却只传递一个意思:那密邸本就是我云家的,我何以不能看上一眼?
他看着我,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沉凝:“女子属阴,锐金之气伤身!”
不意他如此说,我微微一愕,旋即因着他眸中那点关切之色淡淡而笑。
他不说话,沉默凝视我。
我淡笑仍旧。
持了火把下去密邸,他在前照路,我跟在他身后。道路崎岖黑暗并不好走,隐隐听得有水滴溅到地面粉身碎骨的声音,许是潮湿的缘故,脚下一个不慎,便要趔趄扑倒。又一次要滑到之际,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有微微的迟疑,到底没有挣开。越往深处走,寒气越重,他的手将我往看不到前路的道路上牵引,将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我身上。
也总算明白这里何以要称之为密‘邸’,总算见到了这里数之不尽的兵器,南宫绝形容的对:排山倒海般,黑压压地向你倾轧过来。站立密邸之前,迎面扑来的便像那样的黑铁潮水。走了半个时辰的幽暗路径,一路非但不觉得热,还冷的厉害。这刻,站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神兵利器前,寒冷更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不自禁地,牙齿便“格”、“格”、“格”地几声。
南宫绝看我一眼,眼神里的意味颇是复杂,对我执意坚持进来这里终于尝到了苦头的幸灾乐祸,渐次转作了不可见的怜惜,轻车熟路取了柄软剑来,“这柄软剑有冬暖夏凉的功效,可以用来御寒。不过这里刀兵凶器众多,每一柄都饮血无数,煞气太重,终究还是伤身。”
是有些不适,但可以御寒的软剑握在手中,顿时温暖如身在春室,立刻好了许多。
“你看这里兵器的年代,都是梁国开国之初打造的,有些甚至是更远古的年代里存留下来的。有名的,无名的,传说中的,失传的兵器在这里大致都可以找到。成百上千年,这些兵器的名下该沾染了多少尸体的鲜血,寄托了多少横死的亡魂,”南宫绝看着我,意正严词道:“极阴之地……”
“你不是一向惧冷吗,怎么今日反倒不惧了?”又怎听不出他话里的关切之音,自是没了与他作对的念头,但无数烦躁却莫名从心底钻出来,我抱着软剑,打断他的话道。
显然也听出了我烦躁的关切,他微微一笑,“此刻早以内力护体,寒气又怎侵袭的了我?”
是了,皑皑冬日,他早早就会穿的温暖;此刻需到内力护体的地步,他也早早运了内力。他一向最懂得爱护自己,倒是我多虑了。正暗自这样想,他已往前走,回头看我道:“倒是你,剑抱稳了。”
本就因重力有下落趋势的软剑,在他的话落下后,更是大幅度一下落。他轻轻提来的一柄软剑,本以为没几分重量,待得我抱在怀中,才开始了苦恼。
抱着剑与他在处处是兵器的密邸中走,软剑有些重量,走的缓慢,好在兵器琳琅满目,眼里一直装着兵器,自然迈不开步。逢到他钟爱的兵器,他又一番解说,常常半个时辰也不需移动脚步,倒省了我劳累。然而兵器并非我所爱,执意进来一观,更多的也是好奇心,以及‘一定要知道’这样本能的意识在驱使,密邸中兵器确实件件引人惊叹,便是我也禁不住驻足观望。可如南宫绝所说,——里面全是兵器,各种各样的兵器——泛善可陈,无甚新异,看了一两个时辰,也便意兴阑珊,止了再看下去的念头。
兵器看到此已经足可,我追溯起这些兵器的来处,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看这密邸各处痕迹,并不像是父王在世的年月里修建,少说也有几百年了,”排除了父王‘开创’出这番局面和气象的可能性,我心中莫名轻松了几分,“如你所说,这里兵器的年代,都是梁国开国之初打造的……自梁太祖始,至现在,足有四百多年……这密邸修建的时期和梁国开国之初倒是大致相同。”
南宫绝露出赞赏神色,随即又悻悻一笑,“这密邸修建的时期是梁国开国之初没错。不过你别忘了,汝阳王没钦封‘汝阳’二字时就是以姓加贯的‘云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