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解释,竟然又在解释!我宁愿捂住耳朵,宁愿失去听觉,也不愿听到在我那样恶毒的语言攻击之下,他还能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语气,与我心平气和地说这些!他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生气?!烦躁到了极点,我懊恼道:“就像刚才你说的‘他败在那一刻迟疑间,所做出决策的错误上了’、‘不会作梗阻挠,还会助他一臂之力’、‘他看轻了我’……一样的,你说你不恨父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当然会这样说了!”
完全不晓得是在懊恼他还是懊恼自己,只是一味在脑中涂鸦加深他墨黑的形象:“什么‘这些我又怎会不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与人同流合污,落井下石?!你根本就是逞惶狡辩,文过饰非!”
他也恼了,终于也恼了,“是,我恨他!”他蓦地打断我。
得到这句让我相信的回答,所有的烦躁总算烟消云散,也总算能完全恼恨地瞪着他!
亦发觉,与他争锋相对,竟比一团和气我还要应付自如些。他客气了,我反倒跟针毡上坐着般难受烦躁。
也是,从来不和气的人,乍然和气了,也难怪我不自在。
而这时,又有几个字像是春天的惊雷平地炸响进我耳膜:“恨他不将你许配于我!”
我如遭雷击。
许久,我还是不得不说服自己直面现实——那是他的声音!
此际想要羞辱他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也是如同他精于此道我也同样游刃有余的擅长,抛开这两点来论,以我和他的相处模式,他的这句话换在任何时候,我接下来的回应必定都变作了回击,克尽我所能地对他予以羞辱,本来,这样的气场,才属于我与他。可是,此刻话说出去后,我才听到我说的是:“父王哪有未将我许配于你了?”
“可是每一次开口,你只要一反对,他就不坚持了!”他义正严词回驳道。
这也能构成他恨父王的理由?我哑然骇住,再开口,语气不知不觉变作了他先前那样心平气和的声调:“你也不看看你那副样子,哪个为人父母的,放心将女儿交托于你?”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竟是在帮他做失隅的自身总结,过了一会,回味自己说的话,才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怎么觉怎么不正常。
“……真是……这样吗?”置身阴冷的密邸,他的鬓角上开始微微汗湿,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漆亮的眸子在密邸黯淡的光线下越发显得熠亮,却只衬得脸上那层薄晕红的沁血。
——与他的谈婚论嫁,我只说了父母的疑虑,却只字未提我的不情愿。
——真是,没有不情愿吗。他带着欢喜这样问着。
如此回味反应过来,有血气刷地冲击到了我的大脑,我几乎以为我立刻就会溢血身亡。他脸上那层沁血般的薄晕相比之下简直不足一提。然而他全为欢喜,我却全是惊惶窘迫。最是想就这样溢血死了的时刻,真正血气上翻,喉咙中有什么物什汹涌一滚,已是“哇”地一口鲜血喷出。
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眼疾手快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我,薄晕妃色的脸庞早如蜀地变脸,戏法般戴上了铁青的面具,配合着脸容,他迟疑欢喜的声音也瞬息作了雷霆怒吼:“给你说了刀剑煞气伤身你不听!”话音未落,已是打横抱起我,往满是凶器极恶之地的密邸外飞奔而去。
我的体质并没有那么羸弱,这几年在远离是非的边地更是调养的很好,加之他带我出去救治的及时,当下便无大碍。但他着实惊了一场,几日后我身体彻底复原,才算松了一口气。经此一事,或者,该说密邸一行,于密邸里的那番对话后,与他之间关系便已有了微妙的变化,那变化就像是整个冬季都光秃秃的树干,历过春天第一场油雨,就开始抽枝发芽,你用肉眼看不见它生长的痕迹,只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惊觉:呀,什么时候它已经长成了这个样子?
本来在派遣抽调了明月小筑外的侍卫督修墓室,他便成了我府苑中的常客,如今更来往的频繁。起先我晨起梳妆时他不合时宜踏进我卧房来,春她们还盼顾他一眼,而今连看也懒得看了。他也不要了尊严,从来都似没看到我双眸微睐看他的讳忌。已抛开那东西,我便是加以鄙薄也再中伤不了他。索性沉默以对。难不成我还恭身为他拾拣?随之任之,倒也相安无事。
“要外出?”今晨,早朝回来照常来往我这里,朝服都还没换。
他已下朝回来,我不至这么晚起床,却坐落妆台由春妆点打扮,秋冬更是提剑等候在旁侧。是以他有如此一问。
没应他。然而沉默无异于默认。
是要外出。去齐王府。回来京城便暂时中止了与北皇漓并肩而立的盟友关系。之所以只说盟友,是我内心也承认夫妻关系依旧存在的。回来京城,是与南宫绝,与趺苏的相见,却也是与北皇漓的两地分离。甫回京城便分离,道别时说‘改日’,这一改日,就是近两月的时日!
我也知道两月是久了,时时刻刻都会测思这久了。然而虽是晓得,却迟迟迈不出去他那里的脚步。我承认我是在逃避,虽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而我也不想解决问题。甚至不想破坏我与北皇漓的关系,哪怕是夫妻关系。一句话说,便是我不想改变现状。一辈子做北皇漓的妻,这也很好。至少我们这么多人中,有一个人是快乐的。而我也因此不再欠北皇漓什么,不会觉得再欠他什么。——抛开这些因素来说,得他这样的夫婿,毫无遗憾亏缺可言,本身就是人生幸运之事。不是北皇漓之幸,是我之幸。
“你们先出去。”南宫绝环视过春和秋冬。
竟差使起我的人。而更令我惊愕的,是替我梳妆的春,和提剑等候的秋冬竟都领了他的命令。
也是,是去齐王府,今早上我默不作声,春和秋冬如是也默不作声,只怕此刻早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图个须臾自在。
再回神,铜镜中我的面庞旁,已多出一张俊雅面庞,许是铜镜模糊看不真切,他的面庞虽是俊雅,却没有丝毫表情,然而他的声音磁性中透着温柔,我便又疑心我是看错了。“去哪儿?”他低俯着身,手撑着妆台,在我身后,贴着我耳际问。
****甚事,恼他过问,侧转头瞪着他,位移不偏不斜,正好四唇相贴。恼怒倒是陡然顿去,一时却连其他意识也顿去了,连退避这样基本的反应都不晓得,只是一味呆兀。他也有瞬间呆兀,但他回神的却极快,在我身后贴着我耳际问话,温热气息本就喷在我后颈,痒痒有感。这刻更是清晰而强烈地感到他加快的,急促的呼吸,我才若有顿悟,他的两瓣嘴唇已经迅捷地捕捉过来,衔住了我的唇。这是距离被迫委身他的那段岁月的四年后,再回来京城他首次行为失矩,我惊惶间推攘挣扎时,他强有力的手臂已将我的身体紧紧箍住,搂抱在了他厚实的胸膛上,他气息喘动的厉害,好似急于抹去我与他人生交集间四年空白的痕迹,握住抓住点什么,以证实手心中的不是虚无。和虚无缥缈的‘情’不同,‘欲’没有那么高尚,口中攻城掠地,实实在在。后来也不知是情要多一些,还是欲要多一些,牢牢桎梏住我,既一举断去了我所有的抵抗,又与他身体贴的密实不分。连我座下的椅子也被他占掠,霸为己用,立场宣告彻底失去,我的座下换作了他的腿,清晰僵硬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
他的吻是那样火热,被他桎梏无法推拒之下,不是没被灼烧曼延的,然而烈火总是容易伤身伤神,烧着自己也烧着别人,又因长久对他的看法早已于无形中形成潜意识,是一时淡不掉的,难免心存提防戒备。以至唇瓣被他吮吻的肿胀难耐了,才在那燎原的火热下忘却了一切想忘却的,然而是时唇上却蓦地一痛,又将才忘却的一切拎回了面前。
“你干什么!”我以指捂唇,狠狠瞪着他道。
不是在质问他的侵犯,质问的是他咬我!
他的唇上还挂着一滴血珠,却是我的!
果然是不该撤去对他的提防戒备的,潜意识原是没错的。到底是我咎由自取!
他将唇上血珠抿进口中,“就这样出去。”他喘着粗气如是说。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所为无关的事情。
指下的唇瓣异常肿胀,因着肿胀的麻木了,一时倒是未再有所觉。不过手指这般感受着,触觉却是清楚。而那肿胀唇瓣上的疼痛处,他咬的那个地方,还在冒着血水,我的手指被糯湿了,想忽视也忽视不掉——就这样出去——他说就这样出去——心中迷惑醍醐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