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恨,只狠狠瞪着他,还是那句温柔的问话复又传进我耳中,“去哪儿?”像也知道惹恼了别人是要低声下气,他外观慈眉顺目,好似完全没有恶欲的温润君子,只欲望强自被按捺下暗哑的声线和扭曲的容色衬得他与君子形象那样的不和谐。
固执己问,更与先前那个心机颇深的成熟男人相悖,像个不得答案死不休的孩子。
我几乎是哽着气道:“齐王府。”
如此模样见北皇漓万也不妥。回答这话时已已决定改日再去,他显然也晓得。
果然,他越加好了风姿,扭曲的容色扭曲着扭曲着,竟扭曲成了一朵怪异笑容:“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用午膳。”这话却是带着料定我不会去齐王府的意味了。
而这个样子去齐王府,我还如何待的久?还需得他说?然而不去便是遂他的愿了……偏不想他事事顺遂,我主意立改,骇笑起身道:“臣相府到齐王府,来回的路程都得耗时一上午吧?”
他本是箍着我的,只没料我这刻起身,没有掌握的紧而已。我猝然起身,他伸手去抓已是不及,身体尴尬立现。我只作未见,他为着掩饰,摆出了极通情达理的笑容,和善道:“那晚上。晚膳前一定回来。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许是欲望未褪的缘故,那话音中,我竟听出了深情。然而才有一丝怔忡,蓦然醒悟,不去齐王府,于他而言是乐事;以这副模样去齐王府,北皇漓见了,于他而言也是乐事。左右都是一个乐字,他又不亏,何乐而不为?倒是将左右的路都堵死了,我怎么走怎么是个输字。也难为他,痛苦之下,还一刻不忘施展奸计。
而原本很简单的道理,我却入了圈套自陷囹圄,到底是与他作对的心思坏了事,怨不得人,只悔之晚矣。进退失椐,越加气也不是恨也不是,却只得抽身离开,一径往卧室外悻悻而去,不去想背后他还在痛苦或者已经欢喜。
马车上,端着铜镜,涂了唇脂又擦,擦了又再涂,然而无论怎样修饰,都掩不去被咬过的齿印。春她们是晓得我心思的,尤其是秋,满心里惦念着北皇漓的反应,犹疑再犹疑,终是小心翼翼道:“郡主,咱们是不是不去了……”
是不妥当的。就连踏出臣相府的大门,也是负气之下中了南宫绝的奸计,不得不往北皇漓那里去。
虽没对秋的问话作以回答。但她们心领神会,去往齐王府的马车行得缓慢了起来。
不但如此,还绕起了弯子,尽量延长去往齐王府那里的路程。
然而不这样还好,作这样的举动,反让我心里烦乱了起来:齐王府离得臣相府再远,也是同在一个京城,拖时间又能拖的了多久?不过去得迟早之分而已。而这迟早,还被一个白日的时辰限定着。总是要到达的,总是要面对的。
遂吩咐赶车。然而话音刚落,街市中却有言谈飘进我耳中。
街市混杂,寻常话语自不会引我起意,可是这样的字眼就不一定了:……云州……长风山庄……棠梨宫……
“哎,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是棠梨宫完工的日子?”
“谁不知道呢!前些日子皇檄还告示了要举行完工大典,可不知为何,现在又不举行了。”
“是啊,四年前开工大典可是热闹的很,连倾盆大雨也没消减那隆盛场面一分!”
“你们可别忘了,那天还是汝阳王府满门抄斩的日子,那样的盛事,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皇上在那天举行,终归是不吉利!”
“我还听说……皇上早年有断袖之癖!”
“你可被胡乱说,这样大不敬的话可是要杀头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棠梨宫的址地长风山庄,本来是位姓云的公子的,皇上与那位云公子正是在那里结识。一个英俊潇洒,一个风流倜傥,不啻汉哀帝和董贤君后的又一段佳话。可叹男颜命薄,那位云公子不幸辞世了,皇上大感悲恸,是以建修棠梨宫,以此祭奠亡故的人。”
“唏!陈生断袖的戏文听多了罢?!我可听说那位云公子乃女扮男装,其实是位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汝阳王府的明月郡主!”
一阵有根有据的阐说后,唏嘘之声一片。
“噢!……原来要为汝阳王府沉冤!帮着岳丈一家,也算用心良苦。”
“可当日就做得不对了,不说解救人家于性命攸关,还于那样大难之日举行大盛之事……”
“听说当日之事就是皇上策划的!”
“那……便是后来得雪沉冤,也……”
“诶,帝王将相之间的那些事,谁知道呢。”
“让开!让开!”前方骤然马蹄声近叱喝声起,却像是官兵的声音,“皇上早有令下,不许你们些叨嘴皮子的文人随处聚众!抓起来,都给我抓起来!”
“是,大人!”
刹时无辜人群急于离开肇事地点的奔走声,文人骚客或惊惶或辩论的呼声,被捉了或告饶或诉斥的声音响成一片,混乱中,官兵近了我们马车旁侧,那官爷冲马车嚷道:“马车里的人下来,本官要搜搜,看有无酸秀才混进去!”
因着不愿暴露形迹,素常赶车的秋冬亦随我和春坐于马车内,驾车的,乃臣相府不起眼的一小厮。虽是南宫绝,是臣相府的人,但此次回来京城,因着云肄的缘故,显然没有几年前那样排斥南宫绝,乃至他的人马。如是也并没一定要汝阳王府我自己的人相陪。到底是臣相府的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上权威,奴与荣焉,便是一驾车小厮,有头有脸不说,亦是能有头有脸地说话的,“大胆!”然而那小厮才呵斥,已有声音随着渐近的马蹄声而来,抢先道:“没看到这是臣相府的马车么,连臣相府的马车也敢搜,不想活了!”
马蹄声虽是一致,仍是辨听得出的该有十数人马。
只当是南宫绝谴派的尾随护卫我的部下,在不知者冲撞我车驾时现身而至,也未起疑。
而意欲搜车的官差听得这话,已是惊惶声一片,哪还有先前半点凌然气势,口中惶乱道着,“小人不知,”已是对着马车下跪,“下的不知是臣相大人,小的知罪!小的……”显然是将车里坐的人当作南宫绝了——臣相府就他一位主子,这是几年下来人们潜意识里的认知。
“还不快滚!”来人道。
“是,是……”
那伙搜车的官差作鸟兽散时,来的人马也已靠近。蓦然听到长剑出鞘声,惊疑中,已闻驾车的小厮微弱一声“鄂……”声,接着“嘭”地一声声响,竟是那小厮滚落地上。有浓重血气扑入鼻中。我忍住腹中恶心干呕,正待疑问,来人已先训斥出口,“竟给小小官差惊动了臣相府车驾,该死!”
我心下大骇,便是小厮当差失职,也罪不致死!臣相府的部署就是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么!南宫绝就是这般御下,教导部署这般铁血无情的么!心中痛怒揪伧掠过,又蓦地觉得哪里不对劲!不!不!南宫绝不会这样的,我不是替他辩解,而是十多年来与他朝夕相处对他的了解:无知官差冲撞了他的车驾,他不会一怒斩杀驾车的人的!不是他宽容待下,而是他向来虚伪地为自己树立宽容待下的形象!不,他虚伪没错,但他向来待自己人是很好的,不是刻意树立这方面的虚伪形象,不,也不是的……
我心神紊乱中,那人又已对着马车道:“惊动了相爷,还请相爷恕罪!”
他既为南宫绝派遣护卫我的人,又怎不知马车里坐的人是我,而非南宫绝。竟说与南宫绝赔罪的话!疑窦更甚。然而我才更加确定车外的人非臣相府部署时,那人的手已闪电般撩帘,甚至快于此时亦疑心来人非臣相府部署的秋冬,在秋冬才拔剑时,已点穴将我、春和秋冬四人制住。
失去意识的那刻,看清了那是一张比他说话声音还年轻几岁的脸。
那人转身坐于车驾之上,接替去命的小厮驾起车来,与部署道:“起程!”
“是!”
再有意识,从马车急驰间动荡起的车帘罅隙看,还没出京城,不过才行到僻静之地。如此推算,距离被控制,不过半个时辰。神志清明,好似睡了一觉,又记起被点穴起就失去意识,该是被点的睡穴了。因着被点睡穴还并不久,身体也并不觉有什么不舒服,甚至一点酸乏的感觉都没有。这时又是那人的声音传来:“郡主,得罪了!”
才发觉他也在马车之内。然而马车却非先前臣相府的马车,赶车的人也换作了他的人,除却拉动马车的马蹄,周遭一致整齐的马蹄声也未有消失,显然他其他的部从也是一路跟随。试探着动了动,在证实被软禁之外,身体已被解除控制,便坐了起来。看顾春和秋冬,却是不见她们。那人以为我势必着急,安慰道:“她三人被送去了别的地方。——郡主且放心,安全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