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绝看我怔惘神色,忍不住恨恨道:“不是又对他心软了吧?”
心软是一回事,心动又是一回事。心软是因为他所作所为让我心软了,可并不代表就会因此心动,再次对他心动。别人对我好,我心软一软都不行么?亦是恨恨瞅着南宫绝。
不意我懊恼了,他仍旧没有一点退步之势,还是那样恨恨看着我。僵持中,我收回目光,颇不自在地重又看顾起平阳那里的人马,状似随意地问道:“他何以要控制平阳?”北皇漓说出他日陪我远走天涯孤独终生那日,我曾问了,他何以待我那样好。北皇漓并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道,心动的那个人,总是要吃亏些。没有解释什么,然而那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不是吗?望著南宫绝,是啊,心动的人,总是要吃亏些。曾几何时,南宫绝面前总是争锋不让的我,在开始遇事让步了……
“平阳身后不仅有一个荣亲王府,更有成朔和他手下千军万马。”明明知道的不是吗,却那样傻傻问出。好在南宫绝并没因此疑心其他,只沉凝道:“为了以防他变,亦为了藉此将眼中所有沙子一网打尽。”
南宫绝道:“本来以为转战过来了南阳,只限于我与他之间的战争,会将战场缩小的……现在连在边疆的成朔都被牵扯了进来……”
正这时,一人飞骑闯入被薛耀义控制的荣亲王府仪仗中,定睛看,却是趺苏身边的杨垲。
“是杨垲——”南宫绝目光沉沉望著他,“上次,是他劫走你的吧……我记下了!”
但见杨垲与薛耀义拱了拱手,“薛将军,”不等薛耀义回礼,杨垲已径自道:“皇上没有在毒瘴区找到明月郡主,甚至连臣相也离奇失踪。现在怀疑他们二人都活着!打探到他们并没有回南宫府,疑心他们直接往死人谷赶来!所以找寻宝藏的计划提前!”
一阵飞沙走石弥天烟雾后,吁马声一片,却是杨垲随带的兵马赶至。杨垲面无表情道:“现在所有闲杂人等速速撤离!”见薛耀义所辖制的荣亲王府仪仗还愣愣的,杨垲直视薛耀义:“包括你——薛将军!”
杨垲的狂放,薛耀义敢怒不敢言,但闻平阳娇叱道:“皇上有意让所有人等回避,可是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还是杨大人假借圣威?”
清清朗朗的声音,哪有半点才嘤切哭过的迹象,薛耀义骤然望向平阳马车,一愕之后,表情变得泰坦,转而回望杨垲,身躯巍然不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自己的江山里行走,何来见不得人之说?”杨垲长眉一轩,“薛将军,——姑且称你一声薛将军。圣驾这就到了,到时看你是走还是不走?”
趺苏这就到了?闻此话,薛耀义略呈犹豫。马车里平阳似还在说什么,却不再听得清,铜锣之声铺天盖地,将平阳的声音淹没了。看去,远远过来的,不是帝王的明黄仪仗是什么?不止薛耀义,所有人都肃穆紧迫下来,“走!”南宫绝当机立断拉住我。见我惶灼望向平阳马车,他厉声道:“章武帝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看着他,喃喃道:“那平阳?”
他郑重道:“便是成朔对我之事不予理会,又怎会不在意平阳与女儿生死?从京城到南阳需得耗时盈月,成朔人虽在边疆,也该知道消息了!你看看,平阳虽被章武帝控制,但一直远远尾随在后的,又是什么?”他望着薛耀义所在背后的山峦,“而今平阳落入章武帝之手就在眼前,他们也该露面了!”
南宫绝话音刚落,不计其数的健壮汉子已从薛耀义背后山峦冲下:
“杀——”
扬臂喊杀声气壮山河,连帝王仪仗那铜锣之声都被盖过,铺天盖地都是那喊杀声,耳膜被震荡的疼痛,不由伸手捂住。看那些精壮汉子,虽着的便衣,但个个手持刀戟,铁骨铮铮的身形轮廓不会错,那是浴血沙场的将士!
那样的杀气,上一次在云州与窦建魁起冲突就见识过一次。甫时成朔是窦建魁的部将,那一次正是他领军。
眼前成朔虽未出现,但一样的军容浩瀚。那是他麾下的军士!
那所向披靡破竹之势,不止薛耀义,连杨垲都震惊了,远远往这里而来的帝王仪仗队亦是乱了。
然而那一片明黄只乱了倏忽,立时又静穆了下去。看去,却是一个黑衣俊挺的男子负手屹立车驾之上。
微风过处,狻猊翻飞,昔年我亲手缝绣的衣裳再不会认错。一针一线,绣缝的都是我的爱恋。
时过经年,再见到那件衣裳,见到他穿在身上,只觉得难堪窘迫。
下意识看身侧南宫绝,他倒没有注目趺苏的衣裳,只面如铁水盯着趺苏的脸庞。那个人,昨日吴家老宅里,才差点要了他的命!
趺苏紧紧盯着与杨垲和薛耀义部属博命拼杀的沙场将士,远远只见他唇瓣动了动,辨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见其身畔亲卫军赶去阵地支援。
顷刻已是看清了,前去支援的亲卫军每每只就近平阳马车处与成朔部将拼杀……
南宫绝不由沉凝道:“他意在虏获平阳母女!”
挟成朔妻女以令成朔部将,确实是好计谋!
眼看趺苏越来越多的亲卫军杀近平阳马车旁,转而惶乱望著南宫绝,我还未将话说出,他已道:“想置身事外都不行,他已经看到我们了!”
蓦然一惊,往趺苏车驾看去,正迎上他射向我的目光。
薛耀义一干人等和后来到来的杨垲,因为所处地理位置没有发现我们,可趺苏的明黄仪仗,虽距离我们遥遥,却正好相对。
而许是看错了,趺苏目光之寒冽冷锐……固然情理之中,但见我安好,眼芒里分明有一抹安心稍纵即释……
顾不得去判研了,况他已不再是我想花心思去判研的那个人,何况趺苏亲卫军的一柄长剑眼看要穿过平阳马车……。说时迟那时快,一叶飞刀堪堪将那亲卫军持剑的手腕射中……侧首望著南宫绝脸庞,我嫣然一笑。
南宫绝一发得中,随后暗器落处的精准便是对武艺一窍不通的我也要拍案称绝……真该让秋冬瞧瞧,惶她二人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样子……。而随着平阳马车旁趺苏的亲卫军悉数倒下,一心冲锋陷阵的成朔部将们也醒神过来,纷纷就近护卫平阳母女而去。心有余悸中,一人遥遥与南宫绝拱手,“多谢臣相仗义出手!”
“……明月?”许是因为身边人言语中的称呼,平阳怀抱女儿钻出马车来,果见到我,遥遥对看,两相一时只顾喜极盈泪,手足都无法动弹一下。
南宫绝回着那人礼,“举手之劳。”
“诶?”那人道:“于臣相是举手之劳,于我等却是莫齿难忘的大恩。夫人小姐若有个什么闪失,大将军追究起来我们一个也跑不了,我们可都是立下了军令状的!”
言语间,满是他们大将军成朔对平阳的爱重,“哈哈!”都是沙场上过来的豪爽汉子,一时齐声欢畅笑将起来。
……不止趺苏,看在杨垲薛耀义眼中,乍然出现在面前的我与南宫绝,都令他们怔兀了。而就眼前言笑晏晏而言,我和南宫绝无疑与成朔平阳人马是一条道上的,许是为了一起料理,许是在等趺苏示下,那人与南宫绝寒暄间,砍杀中的双方都暂时收了手。那人于是索性丢开手中染血的剑,与南宫绝抱拳道:“愚钝莽夫,有勇无谋,让臣相大人见笑了!”说的又是他们先前只顾浴血奋战,忘顾平阳母女,险些因小失大了。
南宫绝清淡道:“将卫们皆数勇猛,剽悍无敌。”如此笼称,显然南宫绝亦不识得那人。
先前被笑了一通,饶是平阳不拘小节,此时亦两颊生嫣,顾念着我与南宫绝都不识得那人,拍哄着这番受了惊又要啼哭的女儿,开口道:“是将军府的家将,成桀成将军!”
“叫我成桀吧!”成桀道。
“很好,”显然不耐这里的寒暄,趺苏的声音生赫插入:“本就想着一同料理,这回都到了!”
一致望向他。
成桀笑哈哈道:“哪里都到了?本将军走的时候,我们大将军还人在边疆哩!——皇帝真是太抬举我了!”
帝王面前,自称本将军,这本就不敬。况且先前与南宫绝叙话,才以姓名相称,相形之下,亲疏荣辱更见分晓。
早年就闻听常年在边防风吹日晒的军人性子野桀,只服从于将帅命令,什么兵符什么帝王都是空谈。今日成朔不在此,部将们更乐得做脱缰的野马,“哈哈……”立时全体将士附和笑起来,七嘴八舌的声音响彻纷纷,“哪里要我们大将军亲自出马?”“……料理?咱们就能料理!”“从军十五载,也算见到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