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也着实生不起恶感,有一次外出回来,他拿着一件斗篷求秋给他补衣裳,秋看了看针脚,说那需要勾线,她不会,黄漓说,秋也不会呀,我走遍了全京城,没一个绣娘会,这才来找秋你的,说话的时候,黄漓分明拿眼神看我,我往绣楼走去,说道:“秋取来我试试吧。”
秋瞪了黄漓一眼。
呵,这丫头也合伙算计起我来了,两人演起戏来心照不宣。
这次为黄漓缝补衣裳过后,黄漓平时穿的衣服便今日这里破一个洞,明日那里划破了,终于,这次宗亲府授课,三皇子北皇缮埋怨他二哥好多日不着家了,宫里和他宫外的府邸里都找不到人,也不知哪去了,平阳也数落了北皇漓几句,回汝阳王府后,我喝着茶,慢慢道:“春,你去请父王过来。”
春见我架势,虽不知我要做什么,却乖巧应道:“是。”
我看着春夏秋冬四人,又道:“以后不要再叫黄漓为‘黄鹂’了,知道么?”父王到来的前一刻,‘家丁’黄漓正依时给我送来花卉,该走了也依旧不走,借着讲花卉拖宕着时间逗留着,父王人未到声先到,叫道:“明月。”
我观黄漓面色,果然一闻父王到来,黄漓就眉目跳动,想立刻走掉,却迎面出去就会遇到父王,恨不得找个能容身的地方藏觅起来。然面对和藏觅结果都一样,他只得硬着头皮不安地站着,微微低了些头,拉了拉家丁衣服的帽檐,希冀父王别瞧见他似的。我也只作没察觉他的异样,往父王身边偎着,但使父王看去的方向,正是面前的黄漓。
或者该说,皇子殿下北皇漓。
父王本没注意到面前的家丁乃是北皇漓,但北皇漓苦恼之下难免自乱阵脚,反使父王起疑,父王一看之下,不由挑眉,舌头大得话都说不出了,“二皇子?皇子殿下?……”
父王的惊谔神情已言明一切:您怎在我汝阳王府,还这身家丁打扮?
见身份已已暴露,北皇漓抬头,眉目神情端的是皇子的矜贵,与父王作揖,一如初遇他,琅琊水阁前的画舫上那个白衣贵公子,“晚生见过汝阳王。”
父王与北皇漓寒暄时分,不顾春夏秋冬始知北皇漓皇子殿下身份的惊愕,我退出厅堂,“明月!”见我离去,北皇漓连礼数都抛之脑后了,甚至顾不得与父王打声招呼便追了过来,也不叫郡主了,明月叫的极是顺口,“明月,明月……明月你听我说啊……明月……”
追上了我,站在我身前,北皇漓看着我,才待解释,我已与他裣衽行礼道:“明月拜见皇子殿下。”
这番礼遇反是生分和疏离了,北皇漓情急道:“明月你不要生气呀……”
当日傍晚,我的卧房里,春夏秋冬坐在圆桌旁,各拒一方,手撑下颚,唉声叹气,没精打采的样子显然还没从黄鹂是皇子殿下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冬先自懒洋洋伸个懒腰,打呵欠道:“北皇家,黄鱼、黄鹂、黄鳝,正好烹一锅大杂烩,保定帝给几位皇子殿下取的名呀!”
大皇子北皇誉(黄鱼),二皇子北皇漓(黄鹂),三皇子北皇缮(黄鳝),可不是,一锅大杂烩!
冷笑话还没暴笑,我的笑意也还忍着,幽幽冷冷的一道声音已从卧房门口传了进来。
“又招惹了一个回来。”
南宫绝微微咬唇,直视着我的眸子里,墨蓝色乌云在幽暗的瞳仁上漾荡、悬浮。
翌日清早,父王和南宫绝还在膳厅用早膳,北皇漓一身墨绿底色皇子殿下的朝服便来汝阳王府拜见父王了。衣饰这般正规,且拜见汝阳王这样位高权重的重臣,之于北皇漓还是第一次。父王昨日见过北皇漓,知他到汝阳王府为花匠对我心意,就心情繁复,今刻北皇漓如此正式地拜访,父王更见措手不及。母妃使人叫我过来正厅的时候,南宫绝正与北皇漓寒暄着。南宫绝皮笑肉不笑,一脸假惺惺的笑容,更使得他看着北皇漓的眸光明熠生辉,犹如正午的太阳照射出的万道光芒。
在我到来正厅,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南宫绝眼中那寒谲的万道光芒又照射到了我的身上。
白茫茫的光线下,便有些睁不开眼,视野一片漆黑,犹如坠入无底深渊。
“明月!”
北皇漓也看到了我,向我大步走来,眼底是任谁也看得出的,显而易见的愉悦眷爱。
我才要给他行礼,他已扶住了我的手臂,然后便似胶缠住再放不开,就那么握住我的手臂,而目光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南宫绝眯起了眼。自北皇漓到来,据说就一直开不了口的父王终于轻咳了一声。北皇漓终是回神,放开了我,与父王寒暄。
与父王言谈,北皇漓第一句叫的是汝阳王,第二句叫的是王爷,第三句赫然叫的是伯父。这样下去,第四句话时该叫什么,第五句的时候又会叫出什么,父王再度目瞪口呆。而北皇漓已经对父王行起了世侄大礼。父王醒悟过来,才道不敢当,要推辞之时,北皇漓的示意下,已有宫人抬进大红礼担,礼担络绎不绝,便是聘礼也不过如此。父王回神之时,北皇漓已依晚辈礼数落座,伯父伯父叫的极是顺口了。这期间他一直没有看我,一直亲切地与父王寒暄着,好像他大清早这番隆重登场,丝毫不是因为我,就是为了叫父王一声伯父,行世侄礼似的。
因为措手不及,便是一向运筹帷幄的南宫绝,对此变故也未能力挽狂澜,他回神时,事情已尘埃落定。而面对骤然多出位世侄,父王除了接受外再无回旋之术。而就父王对太子所送贺礼的眼不见为安,以及无奈的叹息,似有归为保皇党一列的心思。北皇漓是保定帝中意的皇子,保定帝大行之后,北皇漓极有可能位登大宝,对北皇漓只能有奉承,哪能在北皇漓主动来交好时,将其拒之门外?
那一声伯父,父王浑浑噩噩地应了。
北皇漓如是成了汝阳王府的常客,每日必会来往明月小筑喝茶闲坐,好在北皇缮见之,暗自咬牙皱眉,每每也凑一份子。平阳知我苦恼,也更加频繁地到来汝阳王府。北皇漓看着北皇缮和平阳哀叹不已,我却松了一口气。秋替北皇漓惋惜道:“郡主不知道黄漓是皇子殿下的时候,还会给皇子殿下补补衣裳,这下好了,不说补衣裳了,茶都懒得给人家添了。”
北皇漓跟着秋惋叹时,也向秋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平阳将我拉去一旁,看北皇漓道:“黄鹂不错,我看你就做他的皇子妃算了。”知道北皇漓为接近我自为奴仆,被春四人戏作黄鹂的事,平阳现在叫北皇漓,也是黄鹂了。
我看平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平阳道:“那个趺苏,你对人家一无所知。黄鹂可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我知根知底。他人不错……”
“平阳!”北皇缮不知何时走近了,声音低而厉地喝断了平阳的话,望着平阳,一脸的义愤填膺,“我还是你堂弟呢,你不为我说话,在私底下帮衬起二皇兄了!”
平阳挑眉道:“你是我堂弟,黄鹂也是我堂兄呢。”
北皇缮道:“我母妃和你母妃是亲姐妹,我还是你表弟呢!”
“不是我不帮衬你,”平阳睇他道:“也得看明月有没有这个意思,你呀,比明月还小两岁,就算了罢。”
“平阳!”
“北皇缮你叫我什么!平阳是你叫的吗!叫姐姐!”
“不,我偏不,平阳!平阳!平阳!”
“黄鳝!”
日子过得虽然吵闹,但无疑是欢乐的,保定帝一纸圣旨赐下,却惊散和结束了一切。
当汝阳王府接下那道玉骄公主下嫁大哥的圣旨时,大嫂已被玉骄的母妃,那位十来年圣宠不衰的胡昭仪传进宫中。大嫂黄昏时分回来汝阳王府,我们一家人望着她,虽然很是担忧,但她却是活生生存在的。然当晚睡到半夜,汝阳王府却如同炸开了锅似的。大嫂悬梁自尽了。
就在当晚,大哥因公主下嫁于他,宴请一帮纨绔子弟来汝阳王府小聚,醉酒尽兴之时,还笑放厥词,言突厥牢狱之灾化解才没多久,就又交了鸿运当上驸马啦。父王念在他的朋友们都在,闻言隐而不发。当御医确诊,大嫂自尽断气多时,回天乏术,父王终于反手重重一个耳光摔在了大哥的脸上。
这是摔在不肖子脸上的一个耳光,更是愧对大嫂父亲平南大将军的一个耳光。
大哥当即酒醒了一半,父王怒气攻心,也因此卧病在床。
大嫂之死虽明知究其原因,是宫中胡昭仪和玉骄之过,却因自尽在家无法申讨,汝阳王府吃了哑巴亏。保定帝虽对胡昭仪禁足以示惩戒,但君无戏言,玉骄的婚嫁却已是铁板上订钉的事,无法变更什么。而一月之后,玉骄嫁进汝阳王府,作为玉骄母亲,胡昭仪顺其自然被消洱了罪过,重获圣宠,偎在保定帝身畔笑靥生花,看着女儿玉骄风风光光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