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府外巡逻的侍卫都是生面孔,清一色南宫绝的亲信。而汝阳王府也不是汝阳王府,是臣相府。我站在汉白玉石阶上,仰头望着匾额上醒目的三个镶金大字:臣相府。
笔从王府门口跑出来,笑嘻嘻道:“郡主回来啦?”
“回来啦。”
笔道:“相爷有请。”
我嗯声道:“我也正想去见他。”
我淡漠的神态和语气一如往日,笔显露诧异,不过转瞬又笑了起来,“请。”
汝阳王府既已为臣相府,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臣相南宫绝居住的地方该是正苑,以前父王居住的地方,但我刚往正苑走,笔已道:“兰析院。”
兰析院虽是汝阳王府的一处苑子,但这里住着南宫绝,我向来不踏足这里,所以对这里很是陌生,甚至得以笔一路引领,我才走得去南宫绝住的地方。
吴坼在路径旁的亭子里等着我们,见我们到来,过来道:“相爷在书房与成将军谈事情,郡主去相爷卧房等候吧。”
吴坼的语气如同他僵尸脸一样的僵硬,我一向不喜欢看到他,一如他不喜欢看到我。他祖上都是南宫世家的家生子,十年前南宫世家满门抄斩,自然也包括他的祖辈。他对汝阳王府的仇恨,不比南宫绝少。
相比之下,笔墨纸砚甚至南宫绝身边其他较为亲近的人都好上许多,至少笑脸迎人,比吴坼那张僵尸脸好看许多,毕竟都是南宫绝后来的心腹,南宫世家的家门血仇,与他们无关,他们不会感同身受。而吴坼不同。但并不会因此就对笔墨纸砚以及其他人放松警惕,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随南宫绝已久,他们早已潜移默化里感染了南宫绝的心性,吴坼有着南宫绝的阴狠,笔墨纸砚他们,同样有着南宫绝的世故圆滑,狡黠奸诈。我就亲眼看到过一次,笔攀爬一处人家的窗户,那好像是小姐住的绣楼,笔再从窗户跳下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袱,他打开,里面竟是上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被我授课回来撞见,他无奈一笑,随手将包袱抛到身后,那是一个难民窝,天上掉下白花花的银子,难民们还不因为抢夺打得头破血流?任人为财死,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唇角衔笑,哼着小调愉快离去。
笔一路哼着小调,引领我到来南宫绝的卧房,本来女子踏足男子卧房于礼不合,但十年来南宫绝都是以义子身份入居汝阳王府,尽管我们彼此心里都不承认,义兄妹身份却是事实,如是置身南宫绝的卧房,并不觉得不自在。环顾四围,内卧室外卧室俱全,甚至还相连着一间书斋,可作会客之用,除此之外,还设有一间膳厅,膳厅中央的檀木圆桌上,甚至摆放着一桌酒宴,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南宫绝的卧房布置得不仅雅致,还实用,倒真非我卧房里一应夜明珠焦尾琴,那些奢华用作玩乐的东西可比,“郡主,请。”笔引我踏进那间膳厅,就在我的面前,名贵朱红桌布上摆放的一桌满汉全席,暖烘玉醅,我淡然问道:“这是做什么?”
“庆功宴。”
南宫绝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显然他在书房里的正事与那位成将军谈完了,踱步我面前,若有笑意地看着我,“不然,明月以为是什么?”
南宫绝到来卧房的那一刻,笔便笑嘻嘻地退了下去,临出卧房时,还将门关上了。
我看着关上的门,一时未接南宫绝的话,南宫绝昭然笑道:“汝阳王府大势已去,本相难道不该摆酒设宴吗?”我依旧未予置否,他也并不生气,伸臂扶着我的身体,拉开座椅,使我在宴席上坐下。我也并不抗拒,款款就坐。他走到宴席另一端,我的对面,自己拉开座椅落座。我取过一只酒樽,斟满酒,敬他道:“第一杯,恭祝相爷官运亨通,仕林顺遂。”
他笑容含蓄,自行斟满酒,回敬我。
“第二杯,恭祝相爷前程似锦,载鸿无量。”
他笑容更盛,第二杯酒喝下。
“第三杯,恭祝相爷血仇得报,终成夙愿!”
他蓦地掷酒在地,拍案而起。
我三杯酒下肚,微有醉意,趴在桌上,空了的酒樽滚落地上,滴溜溜叮当乱转。
南宫绝的面庞依旧俊雅而美好,却僵硬如悬岩,仿佛锤炼不成,即将风化,他盯视着我,慢慢说道:“今晚,我本来是打算好好与你吃饭的。”
我牵唇笑着,手撑桌沿站起,望着他,微笑道:“隔着血海深仇,我们还能围桌而坐么?”
往日尚且反感痛恶,在落实实际,密告汝阳王府谋反之后,父王,母妃,两个哥哥……汝阳王府上下二百四十多人口下狱,以及因他而自尽的两位嫂嫂,还会对他心存一点友爱么?十年来本就深邃的鸿沟,至此更加固了一道坚厚城墙,任怎样也跨越不过去。
我们就这样对望了许久,我脸上眼底的微笑,他身体越来越浓重的僵硬,连那双星辰般慧黠的眸子,除了一团深色的混沌,都再看不出其他。他慢慢负手,似在藉此动作将要风化开来的悬岩熔炼,使他本就僵硬的身体再僵硬一些,金刚不坏,谁也刺不进他的身体,谁也摧毁不了他,真正地铜墙铁壁,找不出一处软肋。
他轻吐一口气,言辞间透着明目若揭的淡凉讽刺,“成王败寇,汝阳王十年前一念之差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
一抹同样的淡凉讽刺也被我成功地浮现在面庞,我仰起下颌,矜持地清浅而笑:“成王败寇,今日你一念之差,也该想到明日!”
父王是一念之差了,养虎为患,才成就了今日的他。
气候已成,打蛇七寸,一击而中。半月来贰心在怀的奏本未曾动摇汝阳王府根基,他列出汝阳王府通敌卖国谋反的伪证,一举将汝阳王府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今日你如何对我汝阳王府的,明日我势必加倍让你偿还!
“哦?”南宫绝望着我,步步走近,屈了两指紧掐着我的下巴,冷若寒星的眸子渐凝出清霜笑意,饶有兴味地接着我的话,沉吟问道:“明月,本相留下你的性命,可还满意?”
这个人,诬告父王谋反的状纸上,不仅落下了南宫绝三个字,还将‘汝阳王府明月郡主’八个字清晰地拟在了奏折上。
保定帝北皇瑞将汝阳王府满门下狱,不仅未让我牵连其中,还以大义灭亲,义举父亲谋篡的功勋犒赏于我,都是……南宫绝的‘功劳’!
接收到我凌厉而清冷的目光,南宫绝不怒反笑,“哈哈哈!明月,你忘了吗?十年前,正是因为令尊汝阳王的监斩,我南宫世家四百多人口血流成河,血洗刑场!血债,要用血来还……”最后几字,已是一字一字咬出。
“南宫绝,南宫世家的覆亡是因为他人告密,皇上才斩杀你一门忠良,父王只是监斩,非他告密,你为什么要执着于父王不放?这十年来,父王收你为义子,你扪心自问,父王是如何待你的?”
“住口!”清霜笑意早自淡去,眼神蓦地阴郁而锐利,手揪拽着我的衣襟不放,“汝阳王延迟一时半刻行刑,皇上的赦令就下来了,我南宫世家几百族人就不会流血刑场!”逼视我片刻,目光渐次落到揪住的我的衣襟,目触我颈边细白雪肤,变的幽深,一字一句,同若魔鬼般温软轻音:“汝阳王视我如己出,恩赠十年,本相是不是也当将明月郡主恩泽十年,以慰汝阳王……义父,他日在天之灵?明月?”
十年来,南宫绝第一次叫义父。
却是在亲手置父王于狱中后,阴魅般地吟出口。
“哗——”
我还来不及惊悸和后怕时,胸前凉冷战栗,哗地那一声,是我身上衣裳被撕碎的声音。
任凭我对他怎样反感痛恶,这一刻也只能本能地大叫一声,拼力推开他,转身往外跑去。才迈开腿,他长臂一伸,身体已被他从后抱住。哗啦啦一串声响,随着桌布被他扯去,膳桌上酒宴纷纷摔在地上,一地杯盘狼藉。下一刻,我头皮和背脊骤然一疼,身体被他腾空推倒在膳桌上,他高大的身体一同扑下。
片片衣布在卧房里飞舞,在空中打着转,又旋然落在地上;习武者粗糙手掌抚上我胸前,身上最后一片衣物被他扯去,又一次挥落到空中;他的唇在我脖颈面颊上游移,我光—裸的身体不知是冷的,还是惊怖的栗粒一层一层;铺天盖地他的味道,让我胃部阵阵抽搐,酸苦的液体冒上喉头,直欲呕吐出来,翻江倒海的痛苦中,指甲在他的肩上背上刮过,血痕将我十指染作鲜红丹蔻。
他褪着他自己的衣服,我歇斯底里地尖叫。
不!
不——!
不——!
我怎么忍受的了,将我汝阳王府毁于一旦,将我最亲的家人一个个送入牢狱的恶魔侵占我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