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郡主的邪恶夫君
1807700000041

第41章

是南宫绝带着七八个随从,打马走近。

他们都穿着蓑衣,戴着蓑帽。

离得我稍近些,从人便勒缰驻步,只南宫绝一人,任着座下骏马慢慢走近。

直至马蹄停在我面前。

南宫绝坐在马鞍上,居高临下看着我,蓑帽下的脸容依旧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僵硬,僵硬到看不出喜怒哀乐,也好像根本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在隔着雨幕,我的样子清晰地映进他的眼底时,他脸容一震。好像上万年坚固的悬岩,风化作尘,刷白地落下来,落成一地灰。不是身体表层的战颤,是深入到骨头灵魂里的震动。

我握着佑儿的玉佩,微微抬起印着鞭伤的脸庞和下颌,表情模糊地望着他,先前一直流不出泪的眼眸,陡然湿润,两行清泪流出。不是泪流满面,就只是流出那样的两行清泪。

连我早早安置好的佑儿也没有放过,汝阳王府满门问斩,他现在该心里痛快了。

本就跄踉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阵风雨打来,终于如一只断线的纸鸢,缓缓地倒在了雨地上。竟是弱不禁风。身体没有一丝重量到,连倒下去的画面都是慢动作,一拍一拍,一个节奏一个节奏,缓缓地,轻轻地。就好像没有灵魂的一堆血肉。佛云,人的重量都在于灵魂,灵魂没有了,人就纸糊的一样轻了。

他曾说,总有一天,要把我踩在脚下,也让我一身污秽肮脏,永远爬不起来,现在,我便是一身污秽肮脏地倒在地上,倒在他的脚下,永远爬不起来……

他做到了,他该满意了。

很久之后,我意识到,我竟然还没有死。

隔个一时片刻,便有人给我喂各种辨不出滋味的汤药。

一室药香中,我闻到了奶娘身上的味道,感触到了奶娘服侍我,每一个让我熟悉的动作,甚至她走动的脚步声。有时我的床边也会有别人走近,把脉,问诊,开药。从他们的交谈声中,我听出,每日与我问诊的,除了那四名御医女,还有其他的大夫。

但每每服侍我汤药,照顾我的所有事务,甚至于煎药生火,奶娘都事必恭亲,皆是她一手经办。她会与昏睡不醒的我说,她去做什么做什么,让我安稳睡着,也绝对不会让别人单独靠近我服侍我。许是身处臣相府,她也多留了心眼。

可我自从有意识起,又过去了许多日子,却并没有醒来,反是每时每刻,脑海里都是一片血光,汝阳王府问斩那日,我到达刑场,大雨冲刷下,满地的鲜血在我脑海里汇聚,血色红光,漫天漫地。

奶娘曾试图拿掉我手里紧紧握着的佑儿的玉佩,可那枚玉佩竟像生了根,像是与我成为了一体,任她怎样使力,都拿不走,又怕弄伤我的手,也就任之了。

我常常梦魇,浑身盗汗,奶娘才给我换过贴身小衣,下一刻就会湿掉;有时候昏睡中也会痛的痉挛抽搐,下唇唇瓣被我咬出深深一道血印,生生昏死过去;有时候又会发冷,冻的哆嗦,全身乌紫,像是冰铁,每每暖和过来,人也像走了一遭地狱……

终于有一日,我听到大夫在外间的交谈:

“病人肝肠寸断,药石无医。”

“这毫无求生意志,就算有天赐灵药,也救不活啊!”

“我们是束手无策,可臣相大人那边,怎么交代?”

“医者父母心,就怕耽误了病人性命,依我看,不如趁早回禀臣相大人,让他另请高明。”

半夜又全身发冷,床前有奶娘早早置备的炉火,心神俱伤,便连哆嗦也懒得。昏昏沉沉中,感觉有放得很轻的脚步声靠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想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竟是醒不来,而睡又睡不安枕,左右摆动着头,蹙眉唤道:“奶娘……”

那人走近我床边,坐下,俯身在我耳边,轻轻道:“佑儿还活着。”

佑儿还活着?

因为这个讯息,对来人莫名升起的排斥感就降低了。

“二哥,是二哥吗?”

我下意识地想,一定是二哥来了,我汝阳王府幸存的,早年入居齐国的二哥,一定是二哥来看我了。

我伸出手去触摸他,正好摸到他结实的胸膛,便是摸到二哥胸膛,兄妹之间也没什么,可不知怎地,我却缩回了手。但这时那人却不容我退开了,钻进被子,捞过我的身体,珍宝般地将我搂住。

我愣头愣脑地抱住他的身体,依在他的怀里,含混不清地唤着二哥。

那人于是更紧地拥住我,温暖的唇瓣碰触着我脸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鞭伤,优柔的声音拂在我耳边:“太子竟然敢让人打你,我都没舍得……皇室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太子让我生气了!”

那人收拢双臂,将我纳在他的怀里,声音又变得优柔:“身子还没好,跑出去做什么,平白让人家欺负。”

却没去听他说什么,甚至他说话的时分,我也呓语般呢喃着话,呢喃的什么,我也不知道,也不怎么记得了。

好像有想念二哥的话,更多的是因我们共同的家人而涕泪哭泣。

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往他怀里蹭着,去拥抱他的身躯,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因为佑儿还活着的讯息,昏睡多日的我,翌日正午竟然醒了来。

甫时奶娘正站立桌旁给我盛着药膳,我轻声唤一声奶娘,她惊喜得手中汤药掉到了地上。却顾不得去收拾,几步过来我床边,因我卧病,她憔悴消瘦的身影,顿时健步如飞起来。奶娘泣泪交加地问着我话,我不答反问:“二哥呢?”

奶娘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二公子啊,”奶娘道:“二公子还在齐国啊。”

竟然不是二哥。

我也理智地想着,这时分二哥回来梁国,无异于自投罗网;而即便安然于梁国京城行走,大半夜的,也未必入的了重兵防范的臣相府。

昨夜的人,不是二哥,那是……

我沉吟问道:“昨晚,南宫绝来过么?”

奶娘回忆着,说道:“昨晚没有谁来过。我就在桌边睡了一会儿,一晚上我都守在屋里呢。”

奶娘虽如此说,但我敢断定,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佑儿还活着!

奶娘却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见我问过南宫绝可有来过后,就一直神情怔忡,私以为我是怅然若失。她虽知我向来不待见南宫绝,汝阳王府事件后,更是恨不得喝其血食其骨,但已与南宫绝有夫妻之实,奶娘难免多想了,竟是抚慰道:“这次卧病二十多日,虽然和上次高烧一样,相爷并未过来探望,但大夫都是相爷吩咐人去请的,不止御医,连那些专治疑难杂症隐居山野的大夫,都被相爷派人请了来。为郡主诊病,相爷着实费心不少呢。”

倒不是奶娘奴颜婢膝,没有气节,这么快就辞旧迎新,实在是盼望我活着,甚至盼望南宫绝会因为义兄妹的关系照拂我,给我一份安定的生活。并不奢望南宫绝会因强—暴了我给我什么名分,只期望他能照顾我一辈子。这就是奶娘的想法。奶娘想要感化出南宫绝心底的善意,可她忘了,他根本就是一条毒蛇,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善意。或许奶娘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南宫绝残忍的本质,没有忘记汝阳王府的灭门之恨,可而今,在她眼里,她与我两个女人,又能抗争什么呢,拿什么去与权势集于一身,如日中天的臣相南宫绝对抗呢?况他身后,还有朝廷为后盾,还有君主保定帝,甚至是因汝阳王府事件大快身心的太子殿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报仇雪恨无望,奶娘选择了默默屈从,选择了活着。

甚至也要我好好活着,特别是汝阳王府满门问斩,我差点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后。

奶娘缩手背后,将一个封折的好好的,未曾打开过的小纸包往桌布下塞着,我只作没看见,吩咐奶娘出府打探佑儿的事。佑儿若真丧命于斩刑,宗亲府那边一定有动静。

奶娘离开后,我方撑身下床,步履唯艰地过去桌案旁。

桌布下的小纸包里,包着的果然是砒霜。

从刑场回来臣相府的当晚,我曾苏醒过。知道是南宫绝带昏死在刑场雨地上的我回的臣相府,此事不想再提,万念俱灰,让奶娘出府买回砒霜,以便浑身乏力的我自尽。那时分虚脱得连移动一根小指头都不能,自尽唯有服毒。可那之后,这么久都没死,我便知道,那砒霜奶娘定然没喂我服下。

从桌布下取出砒霜,即便是佑儿还活着的讯息照亮了我活下去的道路,也并没把砒霜丢掉。

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宗亲府一切如常。

我有五成的把握,佑儿还活着。

果不其然,没几日就又收到了平阳因汝阳王府满门问斩,佑儿亦在其中,恐我没了生存下去的意志,百般打通渠道,以往臣相府明月小筑送药材的伙计秘密捎给我的消息,两个字:平安。如是佑儿的事我彻底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