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病一月,身体上的病早药到病除了,不过心如死灰而已。这会心宽了,身体便眼见好起来。逝者已斯,我总要为活着的人而活着,哪怕是为得报家门血仇这点渺茫的希望而活!
既然因为佑儿的活着而重生,脱胎换骨,便是这一刻佑儿的活着只是一句诓人的话,我也会好好活着,活着取他项上人头!
其人之道,必还至其人之身!
如是每日进补,更在绣楼附近散散步,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人也神清气爽起来。
汝阳王府虽成为过去,南宫绝却并未克扣我的生活,一如奶娘所说,光为我诊病,请来臣相府常住的大夫就络绎不绝。上至御医院的御医,下至山野荒郊的郎中,看来我之前病的也着实不轻。药材补膳每日流水般流进明月小筑,只除了他从未亲自过来瞧上我一次。
而今病愈,那些大夫都告退了,我身边依然有那四名御医女朝夕不离。我的吃穿用度一如汝阳王府兴盛之时。但自从汝阳王府失势那日,明月小筑的下人尽数被我打发走,而今明月小筑里依然只我和奶娘,以及那四名御医女,南宫绝并未调遣半个下人过来服侍。倒好像他不愿外人踏足明月小筑似的。
这日傍晚没什么胃口,也便不想用晚膳,洗浴之后便换了睡袍,卧在床上看书。
这时笔的声音在卧房外响起,“郡主,相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我敢确定,这一定不是南宫绝听说我今夜没用晚膳,所以如此体贴的。叫我过去用晚膳,晚膳之后呢?我的病已经全好了,身体已经复原了……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知等待我的是什么,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甚至得温温顺顺,服服帖帖地躺在他身下,任由他恣意品鉴、赏玩,婉转承欢。
但这样曲意卑贱的日子,绝不会太久!
他日必以你十倍痛苦,洗我今日之辱!
少时妆成,对镜自照,远山眉若黛,有如烟笼;一双秋水剪瞳,若明珠凝蔼,初看清澈见底,再看忧郁迷离,缥缈的雾一般挥之不去。月前那鞭伤早在脸上找不出半丝痕迹,一场病况非但未消减丝毫容颜,反似脱胎换骨,但我知道,这样雾蔼沉沉仙子走出来的缈茫妩色,不是因为月前南宫绝强—暴践踏,不是因为这一月缠绵病塌,只因劈天惊雷,满门问斩。
择了件白衣,不是纯洁的白纱,就是白色的苏州丝缎,带孝的颜色,便更衬得色若梨花的脸庞清新嫣雅,望之生怜,却又不敢轻易狎—玩。盈盈款款,高华脱俗。
这是这一月里,臣相府为我新置的衣物,既是被南宫绝传唤,就讨他个高兴,穿新的衣裳吧。这白缎倒和他平常穿的白缎是一种衣料,不知添置我的衣物他是不是参合了意见。因为带孝而穿这样的颜色,陡然醒悟,无怪这十年他平常都穿这样的白缎,原来他一直在为南宫世家带孝!
月前烟雨蒙蒙的天气早随着汝阳王府的覆亡而云开雾散,时节已是初夏,夜虫唧唧,偶有蝉鸣。我十六岁的生辰早在病中一月里无声无息的过去,汝阳王府覆亡后,再不会有人记得。唯有我,在笔持着灯,笑嘻嘻的引领下,踏在十六岁的人生征途上,数着走过的一个又一个脚步。
依旧是兰析院。
许是十年来在这里住得习惯了,南宫绝并无搬出这里,入住父王主苑的意思。
而而今的臣相府和汝阳王府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只除了换了一批子人穿梭其中。侍卫,下人,无一不是南宫绝的心腹。甚至于除了只有主子居住的兰析院和明月小筑外,臣相府的其他地方一样仆婢成群,宛如大哥三哥在世一样。尤其是父王母妃昔日居住的地方,更是下人精心侍奉。也不知在侍奉什么,是父王母妃的灵魂,还是空气?
至于昔日汝阳王府的一切物什,南宫绝也没有动过。我没有四处走动,但据奶娘说,父王母妃哥哥们以前住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模样,汝阳王府出事之前大哥三哥下了半局的棋,棋子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好像大哥三哥随时会回来继续下完那盘棋一样;母妃用过胭脂随意放在窗台上,至今那盒胭脂也还放在那里,好像随时等着母妃回来将它摆放到妆台上一样;父王书房桌案上的书是打开的,第四十九页,这么久过去,那本书还放在桌案上,翻开的,第四十九页,好像父王随时会回来,再坐在那里,将书继续看下去一样……
若说没人清理整洁也不是,那些地方仆婢成群是做什么的?下了一半的棋子放置于露天棋盘,这么久过去,没有一丝灰尘,母妃的胭脂盒也亮得照得出人影,父王那本翻开的书,也崭新如故。
南宫绝微微仰靠在膳桌后的椅背上,身上崭新白缎,柔和的灯光下,逶迤出流光华彩,风流旖旎。
他闭目养神,神色带着些疲倦不耐,显然是等得久了,有些不耐烦。
初夏天气,膳桌上的晚膳虽原封不动地放置许久,倒一点也没有冷,腾腾地冒着热气。
笔没有通报,到了南宫绝的卧房外就退下了。而候在室外的侍女,在我走进卧房,就轻轻将卧房的门关上了。卧房里除了南宫绝,也再无旁人。南宫绝睁眼看我,眸色仍带不耐,待慢慢将我整个人收进眼底,为尔妍媚,为尔梳妆,他的脸庞便蕴了柔软笑意。
“坐下吃点东西。”
他的眼神灯光般盈柔地罩在我的脸上,声音越发地轻柔含笑:“不然,一会儿可不许叫嚷吃不消。”
味同嚼腊地食着米粒,膳桌上的气氛却非常宁静祥和,想来必是灯光的作用,我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将汝阳王府作为你的臣相府,你不怕臣相府半夜三更闹鬼吗?你住着,不会觉得毛骨悚然吗?”保定帝多次赐与他臣相府邸,也多次提出为他敕造臣相府邸,他都一一婉拒,汝阳王府一失势,他就接收了,倒真是别有目的地垂涎已久。
南宫绝闻言不怒反笑,不是怒极反笑,是真的在笑,笑我的天真,笑我的稚气,“明月,这世上哪里有鬼?”
他放下筷子,拿手绢擦着嘴,望着我笑道:“不会是你怕鬼吧?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的。”
小时候尚还怕过猫,越长大,行事越温雅得体,真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我不说话。
本来就没有食欲,便也放下了汤匙。
他抿酒笑着,气氛竟仍是不僵场,觑着我温和微笑,带着三分的打趣道:“以前还派云坤他们跟踪我,掌控我每日行踪,怎么卧病一月不知外面的事,竟也不闻不问了?”
云坤他们跟的那么远,那般不为人察觉,他竟然早早知道。
我更见不说话,他起身,端着酒樽往我处慢慢踱步,“汝阳王府满门问斩,保皇党没有汝阳王支撑,气势大不如前。保定帝与太子殿下龙争虎斗,保定帝落于下风。所以近日忙着列土封王。大皇子被封作誉王,三皇子被封作淮王,二皇子……”说二皇子的时候,他顿了顿声,若有笑意地看着被他打横抱于臂弯中的我,“北皇漓被封作了齐王。齐家治国平天下,齐物之盛,齐淮之安,‘齐’是个好字啊。”
保定帝寄寓北皇漓厚望,南宫绝不言而喻。
南宫绝往内卧室走着,“眼看保定帝气势回升,如日中天,于是我给太子出谋划策,为太子寻了门亲事。”
南宫绝眯缝着眼望着我,沉吟道:“是坷老臣相的幼女。”
宗亲府授课三年,坷中天的幼女我自是见过。今年十七,才德兼备。生得不是很美,却自有一种清丽气质。相府小姐与太子殿下结为连理,也算夫尊妇荣,天作之合。
南宫绝称坷中天为坷老臣相,言语间很是敬重,果如我早先所料,他们之间绝非泛泛之交。
“坷老臣相虽然隐退了,但他的几位公子,有做少将军在边疆保家卫国的,有做御史大夫龙恩正盛的,他几十年位极人臣,朝中门生也是无数,影响深远,关系网根深蒂固。太子有他做岳丈,好比江山在握。”
“可惜太子竟然拒绝了这桩婚事。”南宫绝已将我放在塌上,他的气息紊乱粗重,喉咙里也混沌吟吼,健硕的身体滚烫战栗,好像久旷人事那般地情—潮涌动,“我总有办法促成他的亲事的!”为了不僵场,一直与我唠嗑着话,话聊到此处告以终结,太多的前戏都没有,我腹下被他撑开填充,涨涨的,满满的。而那咬牙切齿的话,不像是因为政治为太子谋事,倒像在解决一件私人恩怨。好像太子惹他生气了,他存心还以颜色一样。
没有第一次那样血肉撕裂的尖锐疼痛,只是不适,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丝被,他徐徐退出,又慢慢推进,给着我缓冲的时间,克制着,并不急着来,手掌和唇舌更是在我身体其他地方游动。可惜熊熊恨意尽管被我成功按捺下,依旧本能地排斥他,十年来都是如此,那简直成为了一种惯性,不用我示意自己,我的思维,我的身体每一处,就自然而然排斥他抗拒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