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京城王侯之家深造多年,在朝堂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摸爬滚打三来载的南宫绝,不止形貌,连气质也光华蕴藉,人中龙凤,龙章凤姿……显然已与十年前的那个平庸少年判若两人,他已不是平庸的人。
一个平庸的女人。
一个不平庸的男人。
未婚夫妻……
南宫绝仍在与殷老爷寒暄,但手心里牵着的女人,已换作了殷素烟。自他浑然无视我被殷素烟泼了桶雪水风雪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与殷素烟对望起,就再没看我一眼。无视的彻底。
他与殷老爷寒暄着,心却在殷素烟的身上,不知与殷素烟说了什么,惹得殷素烟咯咯娇笑,他也在微笑,就这样微笑着,从我身边走过。身后从者如云,他被簇拥在前,在殷家人小心的迎承下,踏进南宫世家的大门。
随从们也跟着陆续踏进大门。
有几次,络绎不绝进入大门的随从们,甚至差点将站于大门旁侧瑟瑟发抖的我挤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进入大门的随从身影才变小,直至消失。
奶娘搀扶着我,跄踉瑟缩地迈进南宫世家。
托南宫绝的福,侍女冷冰冰地将我引领进南宫绝的卧房。
就算是少爷的通房丫头,也是住在少爷的屋里,与少爷睡在一起的不是么。
卧房实而不华,低调不张扬,但生长于王府之家的我,一眼便瞧出那面屏风上的墨迹是李太白的真迹,那雕花木柃出自宇文恺之手,茶具是殷商时代保存下来的,连角落里不起眼的铜鼎,也是战国时代的文化产物。
可这样冷的天,卧房里既没有供取暖的炉火,床上也没有厚实的绵被。
奶娘打听了膳房在哪里后,去为我要浴水,也被冷硬地回绝说没有。当奶娘亲自为我烧好热水送来,我已经僵冻的失去知觉了。傍晚时分饭菜送来,也是冷掉的残羹剩炙。南宫绝纵然痛恨我,也从未在这些方面克扣我什么,甫到来南宫世家就被雪水浇淋,后又这番待遇,不用脑子想,也猜的出是何人想折磨我。
卧房里冷,卧房外更冷,我索性不踏出卧房半步。免得再去受侍女的冷眼。而南宫绝一连两日也没有回来卧房,当然这期间我更没有见到过他。这日是大年三十,傍晚时分,侍女不仅送进了被褥、炉火,将卧房升温的暖如春室,更送进了一桌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供我享用。我知道,今晚南宫绝会回卧房了。
果然,才侧身向里入睡,卧房外就有了由远而近熟悉的脚步声,卧房的门被推开,随后又被关上,熟悉的脚步声过来床塌,“烟烟缠着我,两天都没睡觉了,困死了。”南宫绝的声音慵懒而疲惫,他钻进被子卧下,手自然而然搭往我腰上,想将背向他而卧的我翻转身面朝他而卧,然他的手掌伸到我腰身上方后,顿在空中。
气流有些沉凝,但不危险,显然不是因我给他冷背,他在发怒。他的身体有些僵,不知他在想什么,一会儿后,他扭转头,不知他是不是在环视卧房,但他面朝的确实是那方向。好一会儿,他才再转过头来。他看着我,顿在空中的手掌非但没有收回去,还稳稳地覆在了我的腰上。没有把我翻转身面朝他,他就那样用手臂环住我,抱住我,他精实的胸膛贴住了我的后背,密实紧贴,没有一丝空隙。
可是与我的身体贴的没有一丝空隙,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没有破洞了么?
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心也就贴在一起了么?
翌日我醒来时,南宫绝已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看书。
但他好久都没有翻动一页,想来看的不专。我自起床,候在卧房外的侍女也即推门进来服侍,一眼瞧去有些面生,原来不是这几日以来服侍我的侍女。更衣时虽见衣饰美仑美奂,大方典雅中透露富贵锦云,吉祥如意,但也没有丝毫诧异,没有哪个男人不想把自己的玩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是么?但南宫绝却从书上抬头,往我看来。
对镜梳妆时,他将手里的书放在了一边,起身,慢慢走了过来,站于我身后。
“早膳不在房里用了,跟我去膳厅。”他与梳妆妥当,要起身离开妆台的我道。
到了膳厅,才见殷家一大家子人已坐在那里,显然是在等候他。当殷家人见到和他一起到来的我,表情不一。殷家老爷似默认了什么;殷家主母和殷素烟的脸容有些岔恨;殷家的三个儿子则是痴怔;唯一泰然自若,无所谓的是殷家的三个儿媳。
虽然早知我本人的身份,更知在南宫绝身边,我的身份,但我与殷家人并未正式见面,这样出现在整个殷家人的面前,南宫绝显然是有引见我的意思。如是殷素烟带着几分对南宫绝心意的试探,俏生生问道:“斐哥哥,她是谁啊?”
南宫绝露出了今早第一个赏心悦目的表情,望着殷素烟,含笑答道:“她是你嫂……”这回轮到我自做多情了,我怎么觉得他是想说‘嫂子’呢。但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说一个在他身边没名没份的女子是未婚妻的嫂子,这怎么都不妥当,于是南宫绝改口道:“是你姐……”南宫绝似乎是想说姐姐,但我比殷素烟还年轻些。
连着两句临到嘴边,又吞回一半的称谓,不止愕然了殷家一大家子人,南宫绝也有些啼笑皆非,说道:“她叫明月。”
这句话,不是回答的殷素烟,是回答的整个殷家人。
显然回答整个殷家人,比回答殷素烟一人要容易多了。
为了避免这类啼笑皆非的话语再从他口中吐出,膳桌上,南宫绝索性不再开口,只不时往我碗里夹菜。明明我面前呈放有专作此用途的碗盘,殷家人面前,他也有意亲昵地将菜肴夹到我碗里。似有意在殷家人面前显露什么,甚至是淡薄什么。
整个早膳过程一桌人似都各怀心思,殷素烟心情再不郁,在南宫绝面前,也只能按捺。殷家主母几次开口,又都欲言又止。南宫绝明明将殷家主母的神情瞧在眼里,也只作不知。并不抬头正眼迎对殷家主母的目光。终于,早膳进行很久了,殷家人似都用好了,只苦于南宫绝没有放下筷子,于是都装模作样地继续进食。似乎考虑到再不开口,以后即便开口,也没有大年初一的早上这样喜庆吉利,殷家主母终于呐呐问道:“臣相大人,您看与烟儿定亲都十多年了,别的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嫁人了,烟儿早已到了适婚年龄,你们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议程,商榷个日子了?”殷家主母笑道:“以前呀,是两家失去了联系,所以你们的婚事耽搁到现在,现在既然重逢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耽搁了。不如就趁着新年把喜事办了罢。您在南阳过完年,是要回京城的。烟儿也好做跟你去京城的准备。我们家虽然舍不得女儿远嫁,但是嫁进京城的臣相府,臣相大人又是我们殷家信得过的人,我们二老是不会有异议的。秋儿不是也嫁进京城了吗,烟儿正好去和秋儿做个伴儿。”
殷家人俱是望着南宫绝,一时倒是没有装模作样地进食,都放下了筷子。殷素烟也露出了早膳上第一个美好笑容,羞答答地低了头,一副乖巧的样子。南宫绝继续往我碗里夹着菜肴,照顾着我饮食,其实一早上他都是在为我夹菜,自己并没怎么吃,而是看着我吃东西,眼中恍惚有波光流动,轻柔而又哽咽般的深沉。而之前的几天我基本上没吃东西,今儿个早上倒真是饿了。我是此刻膳桌上,唯一一个往口中舀肉丸的人。
南宫绝又夹起一个肉丸放在我碗里,没什么表情,连说话的语气也没有感情:“再等等吧。”
殷家人面色不好,殷素烟更是张大眼睛望着南宫绝,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而我也做出了十来年第一件不雅的事情,殷家人面前,打了个饱嗝。见我终于吃饱了,南宫绝也终于放下了筷子。
大年初一的早膳之后,南宫绝不论到哪里,都将我带在身边。
因为不离他左右,更加见识到了他的烟烟,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毕竟幼时的感情摆在那里。他待殷素烟很好,是真的好。但却不同于初到南宫世家,南宫世家的大门外,他与他的烟烟对望,他脸上眼底那份纯炙的愉悦。而是比那时候多了客套,多了君子之礼。连他眼底那宠溺的笑意,也像湖上缥缈的薄雾,阳光一照,就越加稀少,没了;脸上笑容,亦像冬日里的阳光,慵懒,看着舒心,实则没有夏日时节的温暖。
而殷家人,自从南宫绝之于婚期的态度是再等等,殷老爷就勒令殷家人回去了殷家,虽然还是常过来南宫世家走动,但吃住却在自己家里。连作为未婚妻的殷素烟,都被殷老爷严格探寝,日落之前必须回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