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夕阳西下,南宫绝送殷素烟出了南宫世家的大门,携我往他父亲昔年居住的别院而去。
南宫绝曾说南宫世家也有一片梨树,果然如此。我在他父亲居住的院落看到了。此时节新年伊始,梨树还未开花,甚至还没有发芽。光秃秃的,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一片光秃秃的树桠是梨树。
南宫绝似乎与他父亲有隔阂,神色语气都很是不愉,目光掠过那一片梨树,说道:“我娘就是被他慢慢折磨死的。”
南宫绝因为经过梨园,加快了脚步,跟避瘟神似地走的很快,恨不得立刻远离这个园子,他边走边道:“我不觉得我那慈善和蔼的娘有哪里不好,他却不觉得我娘有哪里好。他娶了我娘后,不仅纳了很多妾,还因为不喜欢我娘,连带也不喜欢我。若不是他那些姬妾没给他生出一子半女,他只有我那么一个儿子,虽然为他不喜,却是正室所出,我也不会被立为世子。记得那时候,他总嫌弃我跟我娘一样温厚纯良,甘于平庸,说我愚蠢不堪,无所作为。他知道什么!”
因为气愤,南宫绝甚至一句父亲都不称呼,直呼南宫傲日为‘他’。
路途上一个破篓子挡了道路,南宫绝直接一脚揣飞,恨恨地瞥向我,咬牙道:“他一心想念着那个狐媚子!”
明知他这会在气头上,我不该触霉头,仍是不由自主地道:“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那个狐媚子!
“因为那个狐媚子不是别人,”南宫绝看着我,宣布答案:“她就是汝阳王妃!”
这令我很是不可置信,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一来母妃本来就生得美,被父王以外的男人爱慕是情理之中的事;二来南宫傲日有南宫世家狡诈如狐的血统,父王也形容母妃有灵狐般的嫣媚,同性相吸,南宫傲日爱慕母妃也不是没有可能;三来南宫绝的母亲在南宫世家灭门的几年前就过世了,但大嫂珠胎暗结,上吊自尽后,南宫绝吐字如刃,说他娘死的时候,腹中也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摆明了就是把他娘的死也算在了汝阳王府的头上。
南宫绝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说道:“我本来还有一个妹妹,小我四岁,可妹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因为喂育母乳的奶妈的缘故,染上了瘟疫。可他不说寻访名医救治妹妹,还亲手将妹妹投进枯井,活埋至死!”
南宫绝沉痛道:“我娘死的时候,我才七岁。他明知道我娘身体孱弱,还生着重病,腹中又孕着两个月的胎儿,酒醉之后不仅强占我娘,还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娘二十岁嫁进南宫世家,二十八岁就香消玉殒了,都是被他疯狂暴躁的虐待害死的,在我娘的身体上插把刀的时候,还不忘在娘的心口里也插一把刀。我娘死后,他又在我娘床边哭,假惺惺地唤我娘的闺名,酷暑天将我娘臭掉的尸体抱了七天七夜,就是不让人将娘下葬。真是个疯子!”
南宫绝让人修复了南宫世家,然他父亲住的地方,他并没让人修复。因为荒芜了十多年,这里杂草丛生,遍地枯枝败叶,加之他对他父亲的讲述,更将这座十来年没有人迹出没的院落衬得阴森森的。
这时我行走时草丛里不知是什么东西爬上了我的脚背,因为曾经被蛇咬过,涌上我心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蛇缠上了我的腿,这座芜败的院落有长蛇出没是情理之中的事。本能地尖叫了起来,向前紧跑了一步,赶上南宫绝,连世家血仇暂时都忘了,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腾空吊在了他的胸前,恨不得脚永远不沾地。
“是仓鼠。”
南宫绝身体绷紧,有意对草丛里那东西下杀招,看清了那东西后便罢了手,没有将手中暗器发出去,只偏头与我道。
仓鼠……
说不怕那是口是心非,但仓鼠对人的性命不会有什么威胁,脚便落了地,逞强做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但脸色的雪白还是掩饰不了,谁知道这阴森森的院子还会出现什么。南宫绝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向我伸出了手,侧身打算继续前行。我没有犹豫就将手伸了过去。他握住我的手时,我也紧紧捏住了他的手。就是死,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拖上他。
越往院子深处走,越叫我心惊胆战,仓鼠蛤蟆之类的遇上了好几回,更叫人嫌恶的是,因为十来年没有人迹出没,廊轩亭阁到处都是蜘蛛网,硕大的蜘蛛歇栖在蛛网上面。当南宫绝又来到一处厢房外的走廊,他那一路用来扫荡蛛网的剑刃已经裹覆了厚厚一层蛛网粘膜。果然啊,他不爱惜兵器,好像他多的是神兵利器一样。自窦建魁闯入那柄宝剑被他折断,他又毁了几柄了,一柄比一柄好。
南宫绝在厢房门外停下了脚步,放开了我的手,我看这檐轩格局,这里便是南宫傲日昔年的卧房无疑。果然,南宫绝默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以剑撑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不仅是满屋子蛛网,更有扑面而来的灰尘。我以衣袖掩住口鼻咳嗽着,眼睛望住他,说道:“这样芜败的地方,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走进,才带我来的吧?”
南宫绝睨视着我,“汝阳王的住处我若不使人每日清洁打扫,十年后,你瞧瞧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他迈步,挺拔的身体走进厢房,屏息敛气,用长剑扫荡着满屋子的蛛网,以使人可以在其中行走。
我站在走廊上,并不进屋去。直到他将屋子里的蛛网扫荡的差不多了,才迈了进去。彼时南宫绝的手里已握着那张藏宝图,对照着厢房会客厅壁正中央的水墨画看了起来。
看来不使人修复南宫傲日昔日居住的院落,不是因为父子之间的隔阂,是因为这里埋藏着的秘密了。
并不关心宝藏,我只想将他手中的藏宝图弄到手,交给刑部大人,上呈章武帝。
十年前因为坷中天的力谏,未能将南宫世家斩草除根,十年后,一定可以清除这个余孽。
自第一次在兰析院他卧房过夜,见到这张藏宝图起,我再没见到过。他不在的时候,我也在他卧房翻找过,然并未找到。看来他一直带在他身上。
瞥了一眼他手中图纸我就移开了视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去了里屋,显露出对他父亲遗物的兴致。
有一套茶具确实逗起了我的兴趣,拂了灰尘,拿起一个茶碗看着,果然这套看起来像是烧泥的茶具是件古董,以它砌的茶据说也格外清香扑鼻,我还是在《山海经》那类异志偏书上见过关于它的图画。正看着,南宫绝也过来了,我揶揄道:“十年前刑部奉皇命来抄家时,怎么没把这样的国粹抄进国库?南宫世家昔日那么富足,这些年来,这里一定常有盗贼出没,怎么也没把它们盗走?”
南宫绝果然隐有怒意,冷哼道:“他们怎么识货!”
反应过来我有意激怒他,他施施然一笑,将他手中拿着的匣子递向我,蛊惑般地道:“这个匣子更是件古董。”
雕花繁复,黑玉的质地,看起来确实更珍贵,我往他那里走去,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父亲的骨灰。”他望着我,笑容很轻,声音也很轻。
恰时屋顶有灰土散落了一些下来,我一只衣袖掩口鼻,一只衣袖拂灰尘后退了几步,一时久无人气的屋子更加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我惊魂未定,喘着气道:“你拿着那个做什么?”
南宫绝拂拭着散落到匣子上的灰土,说道:“我回南阳不就是为了祭祖吗?当然也会好好下葬父母大人,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早些安息。”
南宫世家满门问斩,南宫傲日没有葬回南阳祖坟,这可以理解,可是他母亲,他母亲不是在那之前就去世了吗?难道……
我睁大双眼看着南宫绝,南宫绝风轻云淡地道:“生同衾死同穴,我父亲当日就说了,等到他过世之后,我再将他和母亲一起安葬。我娘当然还没有入土。娘的棺材还放在这间屋子里。不过尸体应该还没有腐烂,棺材是父亲特制的玉棺,里面又装满了千年寒冰……”南宫绝边说边启动屋子里的机关,他的手按捺在我感兴趣的那个茶壶上,转了三圈,只见一面墙壁洞开,密室里的一口玉棺赫然映现眼帘,只瞧了一眼,甚至未将玉棺里的妇人看真切,我就腹中翻搅跑出了卧室。一直往外跑着,直到跑出了南宫傲日居住的那处院子,站在院外,才俯身呕吐了起来。
即便南宫傲日曾经念念不忘母妃,后来心中装满的女人,也绝对是南宫绝的母亲。
南宫绝显然看的明白,言极我母妃时,才只称呼一声狐媚子,未曾迁怒于我。先前唤他父亲是‘他’,后来又口口声声叫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