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咬唇看一眼冬,回望我,亦是面红难语。我看夏,“今儿你一直在臣相府哪儿也没去,她们不好意思说,你来说。”
倒不是因为夏有成小姐这底气,实在是夏不像她们那般面薄,夏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御林军没在兰析院搜到藏宝图……”夏望住我笑道:“林烁与皇上回禀的时候,一来皇上不信,二来林烁面色沉凝,似有未吐难言的话。皇上于是亲自进去了兰析院。”
春小声道:“郡主毕竟在那里住了恁久,到处都是郡主往日久住那里的痕迹。皇上虽口上没说什么,谁都感觉的到他的隐忍。皇上隐忍着找藏宝图时,每查看一样觉得可疑的物什,据说都伴随着臣相大人的笑意解说——‘那是明月搁这的’。尤其是……”春低了头,声如蚊呐:“去到臣相大人卧室的时候,皇上更是查找出一些房事用具,臣相大人还是那句话——‘那是明月用过的’……”
我听不下去了,春也说不下去了。
床第间哪里用过那等垠秽用具,南宫绝的睚眦必报我又不是没领教过,趺苏搜他居室,欺进家中,他还以颜色而已。
虽没眼见,也可想象得到南宫绝事前将他卧室布置的怎样春情荡漾,趺苏当时没与南宫绝彻底翻脸已是忍了常人之不能忍了。
冬小心看一眼我,无奈道:“无怪今天进宫,进勤政殿时皇上神色阴翳。”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秋哀叹道:“这下子,皇上和臣相大人真的要开战了。”
我垂睫道:“早就已经开始了。”
趺苏与南宫绝君臣关系越是紧张,以嵩大人为首的迂腐老臣越觉得我祸殃不祥,无奈其人少而力量微薄,光且不论趺苏对他们一律不予理会,一如一次朝会即使汝阳王府沉冤得雪,有南宫绝北皇漓成朔荣亲王这些大权在握的重臣粉饰言论,那些负面之辞基本可以无视。更何况齐王殿下北皇漓与突厥金善公主的姻亲成为此关节举国上下津津乐道的话题。
北皇漓与金善的婚嫁在成为重镑消息之前我便已私下得知,虽晓得这桩婚姻的里子,也沉默了半日。最后停留京城的日子里,也与趺苏见面了几次,南宫绝每每问及,我只答约会。本来也是去与趺苏约会。因为是约会,大都不再去皇宫。地点均为京城内外。一来趺苏常居宫中更惬意于出宫透气,二来也下意识地不去思及那日因为孩子在宫中我与他之间的不愉快。孩子,每次约会他都有提及,试探我心意,见缝插针,只要我有一息松懈他均都提及堕掉孩子的话。来赴他‘约会’是为权宜之计,不触怒他,与他相安无事,以便我远走高飞,每每与他论及腹中胎儿,我自也是虚与委蛇。即便松口,也是说说了事,未必付诸行动。何况我不想要南宫绝的孩子是真,即便是敷衍趺苏,也不全是虚言。
这日清晨我才起床,平阳已造访,将两张大红请谏交给我,六月初六,后天的婚期。我瞥一眼,继而梳妆,打趣道:“终于要嫁了?说起来也怨我,若不是去抚台照拂佑儿耽误了你一年,说不定你早已是成朔的将军夫人了。”
“说什么呢!”平阳嗔道,“我在抚台的时候他在哪儿?我总不能去边疆与他成婚吧?”
平阳看我梳妆,幽幽道:“哪里是你耽误我。”
秋为平阳斟茶,笑言道:“真是赶堆儿,齐王殿下和金善公主‘完婚’,仪仗队才出京城没两天,平阳郡主的好事又到了。今岁这时节梨树果实都成熟了,汝阳王府的梨花前几日才绽出花苞,本以为不顺遂如意,不是什么好兆头,却原来是主这些日子连着的喜事的。”
平阳笑吟吟道:“秋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到底是和齐王殿下能扎堆子的人。”
“哎呀!”秋却是羞窘跑开了。
我簪一朵珠花,惋叹道:“多遗憾啊,好不容易你要出阁了,我却……”
“黄鹂和金善的姻亲是为了什么,咱们心里都明白。你岂能辜负?和黄鹂的付出相比,你不能出席我的婚礼又算的了什么,我还会见怪不成?”平阳道:“正因为知道咱们的关系,皇上和臣相谁也料不到在我婚嫁前夕,你会离开。北皇漓还未行远的仪仗队更是最好的接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垂睫,“你好生保重。”
平阳掩绢拭泪,“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我也被感染的有了些泪意,看春,春取过绯红合欢枕巾,我说道:“问过皇上了,皇家为你置办的嫁妆不少,你也不缺什么用度,所以绣了这合欢枕巾,一点心意吧。”
由春呈上这合欢枕巾,平阳觑一眼春,感念我的用意,自是收下。
牵了佑儿,由春和秋冬陪同,我依旧打算故意从兰析院经过。其实也不消故意,每次因与趺苏约会而出门,南宫绝无不是主动候在明月小筑外陈词说教。果然,才出明月小筑,已见南宫绝长身玉立苑门门口,看他样子,似又已等候多时。
往日出门就打扮得人比花娇,今日更是顾盼生姿。南宫绝不无岔愤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要哪去?”
我说道:“趺苏约我去爬城东的拥翠山。”
与趺苏频繁的约会想来着实令他恼了,南宫绝训教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笑盈盈道:“我倒不知道我什么身份呢。是了,太皇太后赐了我做臣相大人的妾。”我看一眼我已经有些凸显的腹部,“已经四个多月了,再过五个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臣相大人向来爱惜孩子,娶妻不赶紧些么,孩子母亲是妾身份低微了可不好,要给它找嫡母呢。”
我看南宫绝道:“不知道臣相大人想娶的‘贤良女子’物色好了没有,是不是该张罗着迎娶了?”
“你……”南宫绝咬牙切齿地看我,似恨不得将我整个人吞噬。目光落到我有些微凸的腹部,慢慢变得温柔,思及我的约会,又躁火上蹿,谴责道:“大着肚子还要去爬山,你一天都不能消停吗?!”
我不看他,将平阳留下的两张请谏中的一张取出,走近他身前,交于他,“成朔与平阳后天的婚礼,这是给你的请谏。”
他收下。
我便由春扶着走了,“对了,”走了丈远我顿步,转身看他道:“贺礼就都由臣相大人操持了。”我望住他,笑靥如花:“你知道的,怀着孩子很辛苦,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涉及他的孩子,他当然是不会有异议的。
“金玉难免太俗,别致的不够贵重也不好,你知道我与平阳感情好,成朔又是夏的哥哥,贺礼,还望臣相大人好生斟酌。横竖后天才是婚期,依臣相大人的聪颖智慧,贺礼一定会令我满意的。——嗯,我和趺苏说好了,今儿晚上我随他进宫,就不回来了。”我微笑道:“明儿晚上我回府后,再与臣相大人看贺礼吧。”
与趺苏约会,还没有夜不归家过,南宫绝又是惊疑,又是岔愤:“你晚上不回家,随他进宫?!”
我哀戚道:“他是皇上,他的话便是圣旨,我能有什么法子?”
我望南宫绝道:“不过大着肚子,总不至于与他也做出前些时日他亲自搜查兰析院,‘臣相大人卧房中令他脸色生变’的事儿吧?”
温柔的每句话,哪一句又不是意有所指的嘲讽呢,他理亏,只得由了我去。
然贺礼,明儿晚上归来什么的,无不是口上空话,我牵着佑儿,身后跟着春秋冬,此一去明月小筑人去楼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汝阳王府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却再不会有归期。我与佑儿,春和秋冬最后回头,视野里满是梨花白。
趺苏的马车就候在臣相府大门口,因是微服出宫,轻装简出,他只带了胡公公和林烁随行。
马车径往城东拥翠山而去,一路趺苏撩起车帘,以便让我观览路途景致。知道他的手掌抚上我后背,我也没像往次那般避开,他潮热的手掌便整个覆在了我身后,我身体微微僵了僵,依旧没排斥,于是我整个人便被他揽进臂弯。那只一路撩着车帘的手也放下,将我抱住。他的吻落在我脸颊上,头也慢慢低了下来。他果然没安好心,连与我亲近也如此地得寸进尺。我正思量着是推开他,还是为今日离开之行稍加忍一忍,他低下来埋在我颈窝的头已是一动不动,连俯向我的身体也只是那样的微俯之姿,颈窝温热一片,是他呼出的热气,“月儿……”他软语唤我,手臂紧紧抱着我,话语已然是在哽咽,“你终于肯亲近我……”
身体被他炽热的身体抱住,被动地趴在他的胸膛上,淡淡而温馨的龙涎香沁人心脾,还有长风山庄里趺苏熟悉的清醇气息,我僵直的身体一寸寸温软,或许冬说的对,我喜欢正道直行,有美德的君子。可了解趺苏越深越觉得他与我心中的君子相去甚远那又怎样呢?难道曾经那样心无杂念爱着的人,只因为他不是君子,就不爱了么?天下有那么多君子,难道我每个都会爱上么?归根结底,只因为他是趺苏。而单方面断绝对趺苏的感情,归根结底,也只因为他是覆亡汝阳王府背后主谋。说穿了,不是不爱,只是不能再爱而已。他不是君子,也不过是我给自己的一个冠冕堂皇不再爱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