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迌皇倒也不急，耐着性子立身牢内看着门口驻步不前的女子。
一直都是步莲轻移，可如今脚步却是似千金重，走一步顿一顿，门口与牢房区区几步之遥，任凭她走得再慢，终是无法躲避这一刻。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水滴滴落在地，如鼓敲击一般，一声声都直打在子离的心头。
血浓于水，这哪是水声啊，那是她弟弟身上的血，是血啊！
昏暗的地方已是看出不清血的颜色，浓郁的血腥味冲斥鼻间，亦是在这一刻，子离惊恐睁眸，看着眼前头发乱散遮面，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条条狰狞的鞭痕刺目剐心，可架上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
微张檀口，却是出不声来，更是叫不出他的名字。
是他吗？是曾经总黏着她唤她姐姐的浩轩吗？
“浩轩？”她出自喉间溺出一声，却是细弱蚊声。
架上的少年依旧耷拉着脑袋垂于一边，可那细细的一声竟让一旁的帝皇听得清楚。
嘴角的笑变得冷血，帝皇沉声出口，眸光落在架上：“不想他继续受这皮肉之苦，就说出幕后男人的踪迹！”
这道是似来自地狱的冷漠嗓音终是换回了恍然无措的子离。她斜眸看去，看着他嘴角的邪恶笑意，看着他眸光自得的神采，恨，犹然而生！
“放开他！”她吼着，嗓音在牢内回荡不歇。
“弄醒他！”帝皇充耳不闻，反倒命令一旁的人，眸光瞬间改变，透着狠冽的嗜杀。
侍卫利落领命，拎起地上的木桶走近架上少年。
“住手！”来不起阻止，冰冷的水已是从少年头顶浇下，刺骨寒意直袭昏迷的他。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子离疾步走向浩轩，语带心痛问着，一双水灵杏眸关切的看着架上的他。
一声低吟骤然出口，随后便没了声响，潮湿的发紧贴男子染血的面容，方才的冷水冲洗了他脸上的脏乱，尚未成熟的俊颜隐隐乍现。
“浩轩、言浩轩！”子离轻声唤着，同样冰冷的柔荑轻抚他的面容，拨开他紧贴潮湿的发，想要看看这一别数年后的弟弟如今是何模样，眼下的他又可好？
一直紧闭的双睑缓缓睁阖，像是听到有人唤他一般，藏在眼睑下的双瞳如黑夜，却是浑浊一片。
是他，是浩轩！这双与她一样漆黑晶亮的眼就是她弟弟！
“他才十四岁，他是无辜的，你放了他！”子离紧抓着浩轩的双肩侧首望着一旁的帝皇喊着，双目的眸光第一次对着他软了下来。
“朕要知道他是谁！”依旧不被她所动，一脸冷漠走近，站与子离身侧睨了一眼渐渐有了意识的浩轩，薄唇再次开启，道：“不想他再受苦，就如实招来！”利眸盯着她，等着她真正软下话语，放下一身冷傲对他服软求饶。
“我不知道！”子离眼眸有着暗涌，却是忍着不让那示弱的泪流下。
“是吗？”他不怒，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转首看过架子旁的侍卫，已是无声下了命令。
得到帝皇眼中的旨意，侍卫动作未顿，执起手中的长鞭狠狠打下。
“啊！”浑浊的意识猛然间唤醒，浩轩只能仰首看着牢房顶端，捆绑架上的双臂挣扎着，紧紧攥紧掌心，可这突如其来的痛依旧让他的面容变得扭曲而狰狞。
“不要！你放了他、放了他！”子离想要上前阻止，可手腕亦是在那一刻被帝皇紧紧握着，不容她上前半步。
他要她看着自己的弟弟如何受着痛苦，他要看着她的心能硬到何地步，而她的嘴又能倔强到何时！
“姐！”浩轩睁大瞳眸喊她，唇齿间喷出鲜红来，“别求他！”同样的倔强少年，让人看之闻之、心裂的少年！
一隔数年后她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即使他知道从小她就不喜欢自己那么叫她，可是他忍不住，忍不住啊！
“求你放了他，放过他！”再坚硬的心也会裂开，子离看着浩轩，软语求他！眼中含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缓缓回首看着紧抓自己不放的男人，羽睫湿润！
冰冷的泪缓缓滑下面颊，可这一幕却是灼伤了帝皇的心，猛然的松开手，竟不知自己是何意！
一获自由，子离上前两步轻捧起浩轩的头，看着他嘴角的血，看着他因痛而皱起的眉，泪落的更急。
从不知道她会哭的，从未看见她哭过，可一别数年后他看见了，终是看见自己最最最喜欢的姐姐为他哭了。
不痛了，身上的伤已是不痛了。
“姐，对不起！”对不起，他不争气，没能变得强大归来，没能保护她！
一双黑眸渐渐也溢上了水雾，可他不是因身上的伤痛，不是因此刻的囚禁，他是心疼自己的姐姐，是内疚！
“没有、没有！”没有对不起！
她连连摇头，看着他缓缓垂首，任凭泪滴落在地，混合着地上的血！
水迌皇静默看着眼前如此软弱的她，胸口压抑的莫名其妙！为何如愿见她服软了，心却更难受了？
“够了！你是说不说？”不能因她的几滴眼泪就心软，更不容她破坏自己的满盘计划。水迌皇顿时吼着，再次拉过子离的手腕将她拽进自己身前，一双眸子沉冷的骇人。
“你放开我姐！”浩轩急了，他不断挣扎想要将这绳索弄断，想要将她从那寡情帝皇手中夺过来。
“说！”水迌皇戾声喝道，手掌力道徒增。
“不知道！”她含泪说着，却是实话，可他，却不信！
“该死！”彻底的怒了，如此场面她竟然还护着那个男人，即使用她弟弟的命相威胁。当真那个男人如此重要，重要到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弟弟的命亦是不要？
“杀了他！”狠绝的话吐出，眸光戾狠，透着杀无赦！
“我说！我说……”子离看着一侧的侍卫再次扬起长鞭时骤然启口，嗓音已是低哑而无力，透着从未有过的无奈。
若是今日是用她的性命相威胁，她绝不会像此刻这般软弱，可是，那帝皇用的是浩轩的命，即使同母异父，即使她恨透了那对男女，可对他、对着浩轩，她无法一起恨着。
从刚开始就没有止住的泪依旧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流淌着，望着同样看着自己的弟弟，清眸中只有伤痛！
“我能和他说句话吗？”子离低声问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已是能听的清楚。
帝皇一手举起示意侍卫停止扼杀的行动，一手拽着她的手掌犹豫片刻后才缓缓松开，见她踉跄向着浩轩走去，背影竟是那般的无助。
刚才一刻涌上的压抑再次袭来，他拧着剑眉握紧掌心想要克制这无法言明的情愫。
子离缓步走到浩轩的面前，细细看着多年未见的弟弟，想起了他离家那夜偷偷跑到她房里小声对着以为熟睡的自己说：姐姐，浩轩会变强而回保护你！
这个傻小子，没想到他一直记得山庄那句话，可是他又知不知道，那时的她只是不愿他跟着自己才随意说出的一句话而已，可这句夹杂怒焰的话不但他听进去了，就连在场的逆风也记在了心里。
——没有变强就别着跟我！
呵，多可笑的一句话！如今变得脆弱不堪的却是她！
子离笑着，泪落着！
她来到浩轩面前，一样漆黑的眼，一样倔强的神色，只是望着她时的眼神却是异常温柔的！
“言浩轩！”她再次连名带姓的喊着他，嗓音沙哑哽咽，眸中闪着泪光。
浩轩不语，而是静静望着她，看着数年未见的姐姐，心依旧如儿时那般的紧张，只是眼下更多了几分心痛！
“你怕死吗？”她轻声问着，嘴角有着淡淡的笑。
“不怕！”浩轩同样扯动唇角回着，方才浑浊一片的黑眸内闪烁着辰光。今日能看见她为自己着急落泪他已是知足了，纵使今日是他的死期，他也会含笑而终。
不曾想到区区年纪他会这般勇敢，子离依旧带笑，缓缓垂首闭上眼睛将盈满眼眶的泪全数落下，在她再次抬眸时，她取出云袖中的锦帕第一次对他这般轻柔的为他擦拭面颊上的血渍与汗水，眼中亦是第一次透着毫不掩饰的疼惜。
雪白的锦帕从他饱满的天庭缓缓向下，擦拭他的眼睑、他的面颊、他的唇、他的下颚，动作是那么的轻！
“姐，别哭、别求他！”浩轩轻声说着，看着她透红的眼及潮湿的眼睫时，他只想这么说。
“嗯，以后再也不求他，再也不！”子离噙泪说着，今日是她第一次求那冷血帝皇，亦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他不会有机会再来威胁她，再也不会！
“言子离！”水迌皇听子离这么一说，心头怒火顿时爆发，毫无预警。就凭刚才她的这句话，他就可将她与她的弟弟立马处决。
震耳欲聋的怒吼响起，子离只是收敛嘴角苦涩的笑缓缓转身，带着一双并未完全恢复平静的眼眸看着他，即使长卷浓密的羽睫依旧潮湿、即使清亮透彻的瞳孔仍旧泛红，即使细白如玉的脸颊上泪痕未干，可是这一刻的她已是与来时一般，没有畏惧、依旧倔强，甚至是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