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吴言生说禅贰:经典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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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随波逐浪

“随波逐浪”,既有春生夏长、船子下扬州式的随缘适性,又有应病与药、擒纵予夺的随机接引。

其一,随缘适性。

云门宗表示随缘适性的禅诗,以散圣《西来意颂》为代表:

因僧问我西来意,我话居山七八年。

草履只栽三个耳,麻衣曾补两番肩。

东庵每见西庵雪,下涧长流上涧泉。

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窗前。

“‘草履只栽三个耳,麻衣曾补两番肩’,盖谓平常心是道,饥来吃饭,困即打眠之意。……‘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窗前’,以白云喻‘色界’,明月喻‘自性’清净,参透色界,方诸翳尽去,本性清净,圆融顿现,如明月一轮,当窗朗照也。”(《禅学与唐宋诗学》,第254页)这首诗的精髓,是“但自无事,自然安乐,任运天真,随缘自在”。云门宗对随缘任运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境界尤为看重:“枕石漱流,任运天真。不见古者道,拨霞扫雪和云母,掘石移松得茯苓。”云门宗将“长连床上吃粥吃饭”作为“十二时中”应有的“用心”,将“光剃头,净洗钵”作为“十二时中”应有的“履践”,将“早朝不审,晚后珍重”作为“平常心”,都反映出云门宗佛法就在日用之中的感悟。这是一种简单化、纯一化到极点的生活。“放却牛绳便出家,剃除须发着袈裟。有人问我西来意,拄杖横挑罗哩罗。”在无意义、无音韵的曲调中,流露出最深邃的意义和最圆整的韵律。

对随缘自适的生活方式,云门宗禅诗通过饥餐困眠的隐士、自得其乐的渔人、快乐无忧的牧童来表现:“云居不会禅,洗脚上床眠。冬瓜直侗,瓠子曲弯弯”“饥餐松柏叶,渴饮涧中泉。看罢青青竹,和衣自在眠”“旋收黄叶烧青烟,竹榻和衣半夜眠。粥后放参三下鼓,孰能更话祖师禅”。直者任他直,曲者任他曲,饥餐渴饮,纯乎天运。“有工贪种竹,无暇不栽松”,则堪称任运天真的隐士风范。“渔翁睡重春潭阔,白鸟不飞舟自横”,则以渔人息却机心,酣睡于浩渺春潭,沉醉在天地恬静之中的景象,传达出参禅者机心全泯洒脱安详的悟心。云门宗禅诗中的牧童形象,更是随缘自适、快乐无忧的范型:

雨后鸠鸣,山前麦熟。

何处牧童儿,骑牛笑相逐。

莫把短笛横吹,风前一曲两曲。

寒气将残春日到,无索泥牛皆

筑着昆仑鼻孔头,触倒须弥成粪扫。

牧童儿,鞭弃了,

懒吹无孔笛,拍手呵呵笑。

归去来兮归去来,烟霞深处和衣倒。

不用求真,何需息见?

倒骑牛兮入佛殿。

羌笛一声天地空,不知谁识瞿昙面。

这是一幅野趣牧牛图。在成熟的秋季或和暖的春天,新雨鸠鸣,秋山麦熟,烟霞深处,天地空明。牧童们嬉笑相逐,和衣眠云,倒骑牛背,不识佛祖,无妄无真,与“无索泥牛”、天然野趣浑成一体,随缘任运,一片化机。

其二,对机接引。

圆悟解释“随波逐浪”说:“若许他相见,从苗辨地,因语识人,则随波逐浪也。”云门宗人一方面注意斩断语言葛藤,不立文字;一方面又顺应学人的根机运用语言接化,所谓“山僧不会巧说,大都应个时节”。可见云门对机接引时活泼无碍、机轮圆转的风致。缘密《委曲商量》云:

得用由来处处通,临机施设认家风。

扬眉瞬目同一眼,竖拂敲床为耳聋。

适应学人的根机而施行的种种方法手段(“临机施设”),像“扬眉瞬目”“竖拂敲床”这类禅机接引,都是为了不明大法者(“耳聋”)权且设立的方便而已。云门宗对参学者应机说法,十分注意根据不同的对象采取不同的教学方法,随物应机,不主故常。僧问云门什么是超佛越祖之谈,云门说:“蒲州麻黄,益州附子。”蒲州麻黄,益州附子,都是地道的药材,云门意为要回答什么是超佛越祖之谈,得看具体情况,对症下药。禅宗语录中,对“什么是祖师西来意”“什么是佛”之类问题的回答,千奇百怪,不但每一个禅师的回答互不相同,而且同一禅师对不同学人的回答也互不相同,甚至同一禅师对同一学人的回答也先后不同,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随波逐浪、不主故常的接机特色。

“云门三句”虽然各有其强调的重点,但这仅是方便权宜,云门同时又强调“一镞破三关”,其示众答问,往往出以一字或一句,而在一字或一句中,又含有“三句”之意,故圆悟谓“云门一句中,三句俱备,盖是他家宗旨如此”“一句中具三句,若辨得,则透出三句外”。云门宗禅诗可充分印证这一点。如志璇的诗:“瘦竹长松滴翠香,流风疏月度炎凉。不知谁住原西寺,每日钟声送夕阳。”既有松竹风月钟声夕阳皆菩提的第一句,又有全然忘机超越物我的第二句,又有日日是好日随缘适性的第三句,同时,它又不是三句中任何一句所能包括得了的,跳出三句外,不在阶级中,从而呈现出脱落身心、廓尔忘言、清机自远的澄明悟境。由此可见,一即三,三即一。云门三句的诗禅感悟,通过诗歌形象表现出来,形成了山水真如、日用是道、水月相忘、阻绝意路、意象对峙、随缘适性、对机接引的美感特质,为禅林诗苑增添了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

在日用之中,条条大道都通向了悟之途,禅者以般若无知的观照,保持着湛然宁静。于是,在『愁杀人』的日用中,有快乐的『无忧佛』,在『生死』的苦海中,有『涅槃』的智光。

在中国禅宗五家中,最为晚出的是法眼宗。由于它的开创者文益圆寂后,被南唐中主李璟谥为“大法眼禅师”,后世遂称此宗为法眼宗。法眼宗的宗风“简明处类云门,隐秘处类曹洞。其接化之言句,似颇平凡,而句下自藏机锋,有当机觌面而能使学人转凡入圣者”。(正果法师,《禅宗大意》,见《禅宗历史与文化》,第196页)文益参地藏院罗汉桂琛而得悟。其悟道因缘,对他禅学思想的形成有很大影响,形成了“般若无知”“一切现成”的法眼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