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在房里躺在不能出来,一会儿遣个丫头婆子来看看,听得竟是如此情形,哭道:“冤孽,难道竟是和宝玉那年的情形一样?宝玉还有块宝玉救他,如今也还是这样,环儿可怎么办?你们赶紧给他好好祈祷去,另外再四处寻访有名道士神仙,好歹救他一命。”
当下有人回道:“宝玉的干娘马道婆精通神鬼之事,有些道术,这么晚了,不如先请她来看看。若是不行,明儿一早再另外想办法。”
贾母闭上眼睛,想起当日马道婆曾说过,经典佛法上曾说,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又说要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再有经上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贾环一样是孙子,但寻常求神拜佛供奉的时候似乎总忘了他。大概是不曾为他积德,因此才有这等祸事。又一想,既然有那么一位大光明普照菩萨,当下命人赶紧给马道婆主持的庙里送些灯油去,照着每日七斤让她点上。一面又让人无论如何请她来看看,给求求神,消消灾。
众人头一回听得贾母这么挂念贾环,兴许是见宝玉不行了,又或是老人家日薄西山,特别挂念儿孙,因此也都忙领命忙活开去,顺便再扣漏些好处,也不枉夜里辛劳一回。
这里贾政依旧陪在赵姨娘房里看着贾环,王夫人回到屋里,左右想着也不受用,干脆也不去管他,但凭贾母和贾政安排,吩咐宝钗都允了。不论是要油还是请医请神回礼,都一概听着。只说她头有些疼,看着天色晚了,便让玉钏服侍她歇下。
这会儿唯有探春,站在人群后面,有些心酸,百般滋味儿,和着泪水,只能悄悄的咽进自己肚子里。姑且不说贾环是得病还是中邪,如今这个样子了王夫人竟然连请个太医都肯,难怪贾环会有那么一说,大概没了这个儿子,王夫人也不用再担心赵姨娘了;大概,也就会对她好一些,因为没了顾忌。但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酸楚。
人难免都有生老病死,若是有一****突然这样,不知道有谁会守在她左右?王夫人大概不会,不知道贾政会不会,连宝玉病了贾政都不曾这样守着,难道是因为贾环特别可怜?还有,不知道赵姨娘会不会如此捶胸顿足,悲不自胜?她终究是个女儿,是个庶出的女儿,两重紧箍咒,同时加在她头上,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想了许久,探春还是悄悄退出去,到自己屋里给贾环念了一回金刚经,姑且表表自己的心意,便也草草收拾了胡乱歇下,任凭泪水打湿枕头,也不想起来管一管。
且说马道婆已经得了赵姨娘的信儿,知道事情已经妥当了,这里等着贾母的人来请,在菩萨前装模作样的点上灯,又求了一回,忽然说道:“我还是不去了,刚才我已经问过菩萨,是府中有人和环三爷相冲,我去了也没用。”
来人问道:“求菩萨好歹辛苦一趟,是谁和三爷冲撞了,又该如何解救?老祖宗心下着急,还等着菩萨去指点呢。”
马道婆想了想,摇头道:“府中之前有通灵宝玉,镇压邪气;如今宝玉丢了,三爷又是小人儿家,又有人借机行事,自然难保。但若不知是谁,我去也没用,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来人求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邪气,又是谁这么大胆子?还请明示。”一边儿又送上些许银子,原本想扣下据为己有的,这会儿只得忍痛割爱。
马道婆勉强接了,叹气道:“我说了你们只怕不信。环三爷既然说是虎狼要吃他,又是在宝二爷院子跟前中的邪,你们只管回去将虎年或者狗月出生的人都查一查,大概就有些眉目了。只怕查到主子头上,有些难办。另外再查查府中是否有阴人,只怕也有些干系。”
来人问道:“是单查呢,还是要查到虎年狗月合到一块儿的?什么样的才算是阴人?”
马道婆摇头道:“你们只管自己查去,若是合到一块儿有,只怕更确切些,若是真的有,那也难逃干系。至于这阴人,自然不是寻常之人,你们自己回去找去。多的我也不敢再说,照着菩萨的意思,这事儿与我也有些凶险,多说只怕会惹祸上身。”说完忙将来人推出庙门来,关上门自回去将银子点清楚收好放起来,又吩咐小道姑将灯芯换成细一些的。
办事儿的连夜赶回来,都快四更天了。贾母还坐着床头,半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串念珠不停的念经诵佛,保佑贾环快点儿好起来。鸳鸯和李纨守着床旁,轻声的说着话,打发时间。当下听得是如此缘故,贾母道:“辛苦了,你先下去歇着。既然她说的郑重,你也不要对外人提起,一会儿再来伺候吧。”
当下鸳鸯和李纨也都听明白了,静静的等着贾母吩咐。贾母想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上次宝玉的事儿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大概是有阴人作祟。你们先将宝玉那里众人的生辰八字拿来查查,再把凤丫头叫来,查出来后让她带着人去找;一会儿再将其他人的也都拿来,虎年狗月,果真是个厉害的命相。”
听到这儿李纨脸色大变,原想着是宝玉院子里的事儿,谁知贾母将宝玉的事儿也算进去,竟然要将其他人也一块儿查,又是虎年狗月,因为李纨就是虎年狗月生人。忽然想起来,由不得她不心惊肉跳,浑身发抖。幸而是凌晨,灯光又暗,贾母和鸳鸯也没在意她,因此都不曾发觉。但李纨自己却不能没个数,心下赶紧盘算起来。
一会儿婆子将宝玉房里众人的生辰八字取来,连主子带丫头并婆子,虎年狗月的没有,虎年生的有个丫头和一个婆子,狗月有宝钗和袭人,贾母当下命人一会儿就去她们几人那里查点一下。想起近日袭人行事颇有些反常,贾母更是疑心重重;宝钗也好不了多少,时常失魂落魄的,颇不像她以前的样子。忽而想起来,又赶紧让人到贾环房里去找找。
两个婆子领命便往贾环屋里去,只见满院子灯火通明,赵姨娘还在断断续续的哭着,听的人渗得慌。贾环这会儿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一会儿又惊醒来胡说几句,贾政因要上早朝,吩咐两个妥当的小厮在这里看着,已经到周姨娘那里歇息去了。不过一墙之隔,尤其是夜里,赵姨娘母子的哭叫,四处都听得格外清楚。
这会儿见有婆子进来,赵姨娘忙迎上来求救,婆子忙好生劝住她,又将贾环床头床尾搜检一番,从他枕头和床尾果真找到四五个纸人来,上面写着贾环的生辰八字,头上用狗血画着大大的“×”。婆子们赶紧拿了给贾母复命去,这里赵姨娘更是如见了鬼蜮一样,泼天泼地的大哭大闹起来,连潇湘馆和东府都能隐隐听见。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府里众人也都醒来了,四处都在天花乱坠添油加醋添枝加叶添砖加瓦添花起草的相互传着,都当了天大的事儿。有那承平日久不能一展抱负的,见府中近来多事儿,更是格外有劲头,专爱上下前后打听消息,得了一枝半叶便四处描画起来,洋洋自得。也有那素来爱看热闹的,这会儿也早早起来梳洗罢专等着;自然也有那等着府里有事儿需要多多差人出入跑腿儿的,也准备好借机好歹也多得几个赏钱,因此便是比寻常早一半个时辰,府里便是熬油费火,也都醒来了。
黛玉被外头一阵唧唧哝哝吵醒,想来也睡够了,悠悠的爬起来,懒懒的问道:“一大早的,叽咕什么呢?昨儿夜里似乎听见有人在哭,你们谁受委屈有冤无处诉了?”
陈公公进来笑道:“姑娘倒是睡得好,气色也好。如此正好,很不该为那些琐事费心。”
黛玉看了他一眼,神色困倦,腿脚慵懒,笑道:“难道昨儿夜里是公公蹲在院门外哭?好好儿的又是为哪般?昨夜说要给环儿请神巫道婆的,后来请到没有?公公一大早打前头来,可听到什么消息?”看着他的模样儿,一定知道些什么,便定定的看着非要他说清楚。
端水进来的小丫头打岔道:“昨儿夜里是赵姨娘在哭,一早听说是有人在环三爷枕头里放了纸人,诅咒他,因此才这样的。赵姨娘在那里哭了一夜,这会儿都昏睡过去了。”
外头扫地的婆子在窗下接道:“才听说是虎年狗月的人作祟,昨儿环三爷便说是有狼扑向他,又有老虎想吃他,大概是将狗看成狼了。这会儿好像已经查了几个出来,正待去宝二爷院子里搜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另外那马道婆还说是有阴人,因此府中上下大概都要查,尤其是年月都合的,兴许会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