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这事儿怎么又跟府中上下牵涉上了?”黛玉问道,一边儿洗过脸,接过陈公公手里的巾子把脸擦了,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妆。
“府中上下都知道了,这会儿只要是虎年狗月的都心里发慌,如同大难临头似的。听说二太太屋里也都快闹开了,因为她也是虎年的。”外头婆子应道。
“知道了,不论确与不确,咱们院子里的人在外头都别乱说,这事儿是是非非,说不清楚。”陈公公小心的给黛玉梳着头发,一边儿吩咐道。他倒是好灵巧的手,三两下功夫,一个斜堆髻就好了,髻上带着一朵珠花,对面一只步摇,简单俏丽;后面再松松的挽个燕尾,插上一对福寿玉簪;脸上抹点儿胭脂,就算收拾完了。
黛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才笑道:“多谢公公。只是嬷嬷说的是真的吗?”
陈公公扶着她出来坐下,一边儿将人都遣出去,吩咐雪雁准备送碗薄薄的燕窝粥来,一边儿小声笑应道:“有什么真不真的。她倒是好计策,一石三鸟都不止。”
黛玉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陈公公,想了想问道:“‘她’是谁?为什么要出这种毒计来害环儿?环儿向来不讨人喜欢,大家也都不大在意他,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
“若是反过来呢?”陈公公接过粥来,小心的给黛玉吹着,一边儿问道。
“反过来?他是老三,珠大哥有兰哥儿,宝二哥如今还好着呢,我想不明白……难道是……”黛玉忽然想起什么来,想想又不大肯定。
“兰哥儿还小,又没父亲,没人帮他说话,日后若是有什么体己财物,自然是后一个才给他。宝玉如今病着,跟个废人差不多。唯有贾环,前儿还想要书房读书。可见得二老爷儿子里如今只有贾环最有盼头,若是有人有些想法,就不足为奇了。”陈公公教黛玉道。世上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是有人想跟你有恩怨,大概拐十七八个弯儿也能扯得上。
“这不是无稽之谈吗,兰哥儿嫡长孙,那是明摆着的。宝玉是外祖母和二舅母的心头肉,谁不知道,哪里又轮的上环儿?除非真的是有人硬要这么牵强陷害。”黛玉自语道。
陈公公给她喂了一口粥尝尝,感觉还不错,才又轻轻搅着都吹凉了,放到黛玉手里;一边儿摇头笑道:“好一出苦肉计!这会儿跳出来,既让大家都看到府里还有个环三爷,日后凡事也该替他多想想,也给他几分面子;又可以博得大家同情,一样都是主子,他病了就没人管没人问,连个太医都不愿意给请;还可以收了三姑娘的心;又可以借机陷害一下别人。”
“苦肉计?!”黛玉吃惊道,“公公是说,这是环儿母子自己演出来给人看的?”
陈公公催着她赶紧吃粥,一边儿笑道:“这会儿府里忙乱的一团糟,有谁会想到他们?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想来有这么厉害的三姑娘,她生母也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否则在二太太下面也不至于能平安的添得一子一女,还能平安长到这么大。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娘知道我是最爱管闲事儿的,要不也不会管到这里来。那天也是天凑巧,我去给姑娘拿药,从廊下过时顺便拐到各处转转,碰巧听到三言两语。”
黛玉呆愣在那里,半天才将粥吃完,将碗放到桌子上,盥洗后问道:“要你这么说,虎年狗月的人,就一定有她看不顺眼的。可别带累无辜才好……”黛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儿。
“这大概就难免了。姑娘的生辰和那个无关,就不用多替她们担心了。家门不幸,什么事儿都会有。”陈公公道。
黛玉点点头,自语道:“盛世多祥瑞,乱世多妖孽。传曰:‘思心之不睿,是谓不圣,厥咎霿,厥罚恒风,厥极凶短折。时则有脂夜之妖,时则有华孽,时则有牛祸,时则有心腹之疴,时则有黄眚黄祥,时则有金木水火沴土。’好好儿的,先是娘娘遇不明之火,接着又有外祖母被来升撞到,再是宝玉迷失本性,又丢了玉,前儿来升逃走,昨儿环兄弟母子又做下这等事情……真是天亡之相!”
正说着,外头又是一阵闹哄哄的,黛玉忙问何故,却是王夫人是虎年生人,李纨则是虎年狗月,而且暂时查到的只有她一个是虎年狗月,整好相合。这会儿贾环不醒,赵姨娘已经闹到贾母那里,要和李纨拼命。一会儿又从宝钗屋里搜出几个纸人来,还有香烛等物,赵姨娘如同得了神助,这会儿只坐在那里不停的哭闹;贾母又起不来,本就病着,加上昨夜熬了一夜,更撑不住;贾政又上早朝没回来,前头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至于前头怎么乱还就罢了,唯有李纨这事儿,黛玉想了想,忙拉着陈公公道:“她这一招到是厉害,随便一杆子就能打倒一船人,大家还都有些嫌疑。请公公赶紧设法救救大嫂子,她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情,而且她人老实,这种事儿又百口莫辩,她如何能抵得过。别说大嫂子向来待大家都好,近来也十分照应我。”
陈公公本待不管,奈何他确实知道实情,别个还都罢了,狗咬狗的事儿,他懒得管也管不过来,唯有李纨,他也有些于心不忍,遂点头道:“走,咱们到前头看看老太太去。你也该去给老太太省晨了,到时候咱们再见机行事,怎么样?”
黛玉听的他果真能帮李纨一把,便忙拉着陈公公就走。当下来到贾母院子里,只听得里面简直和办丧事差不多,又哭又闹又叫,不可开交。黛玉皱了皱眉头,来到贾母屋子里。就见李纨跪在贾母床前,不停的抹眼泪。王夫人指着她不停的骂她是“扫把星”,“克夫命”,已经克死了她一个儿子,如今连小叔子也不放过;顺带将旧年宝玉遭魔魇也算在她头上,必定是她“想咒死宝玉,好独吞家产”;甚至将娘娘的薨逝也转折算到她头上,一下子更是如同找到冤头债主,恨不得上前将她撕碎了打死了吃掉。
邢夫人和尤氏等随便劝几句,但神鬼之事,也不敢就说没有,如今无凭无据,也不好硬劝。凤姐儿站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心下大概也有些疑惑,但未必就怪李纨。见主子们如此,贾环又还没醒过来,赵姨娘又在门外大哭,别人更是不敢劝。
陈公公将这些都看清楚也听明白了,才扶着黛玉到贾母床前。贾母如同见到隐隐佛光,终于睁开眼来,拉着黛玉坐在床前,哽咽难言。
等黛玉行过礼后,陈公公劝道:“老太太放宽心思。依我一点儿拿不出手的见识,事情也许未必就是这样的,还请大奶奶先起来的好。”
贾母勉强问道:“要依你说,又该是怎么样的?”
陈公公应道:“我服侍太上皇的时候曾听得大师说过一回,神鬼有欺人的,也有怕人的。虽听说马道婆有那么一说,但她未必能肯定,便是此意。珠大奶奶性格平和,兰哥儿又是嫡长孙,只有别人抢他的份儿,哪有他夺别人的理?”
众人听得都有些意思,尤其是王夫人处处辖制她,众人心知肚明,因此都暗自点头附和。又想着陈公公那句“神鬼有欺人的,也有怕人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母想想也在理,便问道:“你说的也不错,能给我们解解吗?”一边儿看看李纨,让人先扶她起来,且听陈公公怎么说,再做定夺。
各位看官兴许会问,为何陈公公三言两语贾母和上下都能稍稍安静下来洗耳恭听呢?
这有个缘故,说来也不奇怪。一来大凡盛世,世人饱暖之余皆爱寻仇觅恨又信佛奉道,既是消磨时光,也是为后半生、子孙后代乃至自己的来世做打算。此时物用也丰足,因此能供养更多的和尚道士,因此庙宇扩增、僧道飞涨,香烟缭绕、钟鼓声声不绝于耳。
二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佛道是途径之一,自然取而用之;或者听之任之;也可能帝王也信奉此道,如此则上行下效,再加鼓励兹繁,天下就更多了。汉奉道为国教,术士得封侯;唐奉释为国教,佛陀为国师。到了这种境地,帝王是信奉其道义,还是信奉其能虚民心,就不得而知了,兴许兼而有之。总之历代帝王多采用其为辅,却是不争的事实。
本朝也不例外,开国至今,不仅寺庙倍增、僧道遍地,而且历代皇帝皇后等都特别信奉;宝灵宫的建立,便是见证。而到了太上皇,更是迷醉于此,只等大皇帝弱冠,便匆忙将帝位传给他,一心修持。寻常也多请得道高僧入宫讲经诵佛,参禅论道,天下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