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脑子也清楚起来,忙睁开眼睛,四顾了一下,忙叫鸳鸯,谁知叫了大半天,她自己也没大听清楚自己的叫声。过了好一会儿,琥珀才过来,原以为她已经睡了,在外头坐着,似乎听得有些动静,才进来看看。贾母也不怪罪,只说要找鸳鸯,谁知鸳鸯不在,贾母叹息一声,也不说去找她,还是等她回来,或者就不管了。她此时的状态,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琥珀等了片刻,见没动静,问了一句,贾母也是哼哼唧唧,不明所以,想想也就算了。兴许是叫鸳鸯叫惯了,顺口而已。给她倒了盅茶吃了,小心服侍她睡好,就走了。
原来鸳鸯服侍了一天,趁着这会儿贾母已经睡下,又到园子里来转转。对于眼下的情形,还有贾母的状态,她……也有一肚子说不清楚的苦恼。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也算是得遇明主,小心服侍了这么多年,和半个主子也差不多,兴许比别的半个主子或者不受待见的主子还要体面尊贵。便是贾琏等见了她,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眼看着就要“哗啦啦大厦倾”,心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顺脚来到潇湘馆,黛玉正在灯下看书。看着她安静的样子,还有她的气度,鸳鸯忍不住叹息。曾闻“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概黛玉就是其中的典型。率真随性,虽然才华未必胜过宝钗,但因心性正,看着就不同;也许头脑不及探春,但……这两人怎么能比?人有时候不用太精明,或者太有头脑,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谁知道能算计上什么?
“姐姐怎么站在窗外发呆?偷看什么呢?”雪雁出来歇会儿,一眼瞧见鸳鸯,忙招呼道。
“没什么,我不过出来随便走走,见林姑娘正在看书,就不打搅了。”鸳鸯笑道。
“姐姐进来坐会儿吧,不碍的。”雪雁热情招呼道。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这就到别处去走走。”鸳鸯推辞道。
“谁来了?站在外头嘀咕什么?”黛玉好像是听见了,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鸳鸯忙笑着和雪雁进去,致歉道:“打搅林姑娘看书,还请姑娘见谅。”
黛玉将书放到案上,起来拉着鸳鸯到榻上坐了,一边儿吩咐雪雁去倒茶,一边儿笑道:“不碍的,我正想歇会儿。只是……姐姐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外祖母那里可好?”
鸳鸯让了几回,依旧在榻前的杌子上做了,摇头道:“并没什么事儿,老太太刚睡下,我让琥珀在外头守着,随便出来走走。”说罢长叹一声,想来是一肚子的话,难以出口。
黛玉劝道:“姐姐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如说出来,就算我们不能解劝,好歹也比闷在心里强。若是为的府里的事儿,我看……”也很可不必了。黛玉和鸳鸯的心情有些相似,对这种境地很能理解。但她们二人都是弱女,如何能管得了那些大事?倒不如心宽些的好。
鸳鸯也是个聪慧人,这点儿想法她也明白,想了想,摇头道:“我才刚另外想起一件事儿来,想说给姑娘听,姑娘也好生想想,若是觉得我说的有理,便好歹想个法子支应过去。”
黛玉疑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还请姐姐告诉我是什么事儿?”
鸳鸯将屋里众人都支出去,才小声拉着黛玉道:“我看如今府里的情形一时不如一时,昨儿听林大娘的意思,说大概也挨不了多久了。而且老太太的情形……你别嫌我诅咒她,大概也挨不了多久。今儿服侍老太太的时候听见她说梦话,什么菩萨保佑,又是什么佛,还说你。才刚站在外头我忽然想起来,似乎老太太想着你有菩萨保佑,或者是前些日子说的佛光,这可就不大好了。不论真不真,但总得有个防备。当初老太太将紫鹃派给你,她是个细心的丫头,事情做得也好。如今给了宝玉,而且近来姑娘总也不大用她,老太太大概是另外想的法子,让我将来服侍你。姑娘明白了吗?”
黛玉看着鸳鸯,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就没想清楚,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仔细想了半天,才有些明白过来,又摇头道:“外祖母说过,只等她归西之后才让你跟我,但到那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哪里还顾得上你?”
鸳鸯摇头道:“姑娘没明白,想来老太太的意思是,姑娘终非贾府的人,又有皇太后的宠爱,将来也必定能无虞的。因此……我只是这么猜测,大概想让我服侍姑娘,日后若是有可能,也帮衬贾府子孙一二。姑娘是个念旧又重情之人,想来也不会推辞。如此岂不是给贾府留了一条后路?不知道姑娘怎么看?”
黛玉想了片刻,明白鸳鸯的意思,摇头道:“皇太后是看在外祖母的份儿上体恤我一些而已,哪里算得上宠爱?若将来果真有那一日,皇太后也有几分忌讳,又岂能再向我示好?我倒是想着,将来我又该何去何从?”
鸳鸯愣了一下,忽而笑起来:“姑娘可是信不过我?不过也没所谓,我只说我的。将来的事儿总归还没来,我倒是想着眼下若是再有什么事儿,老太太难免不会找姑娘帮忙,或者托付你些什么……或者,至少会当面将我托付给你……若是依的我说,姑娘不如也这般推辞了,最好别揽这些事儿。若是姑娘看得起我,将来等大势定后,我自来服侍姑娘,全老太太的一番心意;若是姑娘有更好的去处,我也自去寻找自己的路。”
这……鸳鸯倒是虑的周到,若是贾母临终嘱托,黛玉必定难办,到时候左右为难,势必一辈子都和贾府纠缠不清。虽说都是骨肉亲戚,但这里很少当她是骨肉,将来大概也未必是好心,只怕要拖累她。黛玉皱着眉头,实在很是有些难。而且鸳鸯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装糊涂。到时候取和舍都难,她又该怎么办?
等了一会儿,见黛玉还在犯愁,鸳鸯道:“姑娘好好想想,若是依了我的意思,到时候若是老太太有这个意思,我自会设法回护你。否则只当我什么都没说,姑娘自己看着办。唯有一样,就算姑娘应了老太太,我将来也不会为难你的。”
黛玉抿着嘴想了好一会儿,勉强点头道:“多谢姐姐提点,我年岁小,经的事儿也少,就听凭姐姐调度周全。但……如此一来……”只怕贾母的临终遗言她也听不上,到底有些不妥,也难以出口。再仔细想想,鸳鸯所虑的也未尝不是个事儿,那菩萨神通广大,若果真被贾母黏糊上,到时候免不了要去求情。而菩萨对她那么好,若是慈悲心动,必定又要多事。她何德何能,能让人家为她操心劳神?可若是不答应,于贾母面上也过不去。
鸳鸯劝慰道:“姑娘还是放宽心思,别想那么多了。若是有什么事儿,或者谁要怪罪,就都怪到我头上。老太太为儿孙****一辈子的心,若非眼下这么让人失望,我也不敢轻易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那寻常行善积德有些心性的,遇难之时自有菩萨来救;若是那些寻常总想方设法来为难姑娘,大祸临头又想姑娘救命,姑娘大可不必介怀。老祖宗也不过是操心而已,到头来究竟怎样,还得看各人的造化。姑娘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她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管别人的生死?
正说着话,却见陈公公领着琥珀进来,一脸着急。鸳鸯忙起来,疑惑道:“你怎么来了?看你的样子,有什么事儿?还是老太太……”
琥珀眼圈发红,忙摇头道:“老太太……才二老爷让人吩咐说好生服侍老太太,这会儿大太太、二太太都过去了,但寻常老太太最听姐姐的,所以我赶紧来找姐姐回去,免得……”说着话就落起泪来,哽咽难言。
鸳鸯奇怪道:“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老太太既然没事儿,你又哭什么?”
陈公公到底沉稳些,忙替她解释道:“刚有公公传话忠顺亲王要来宣旨,让府里准备接驾。二老爷看情形不对,吩咐的有些着急。这丫头性急,到底什么事儿还不知道,就乱哭。听说大太太二太太还挺高兴的,想来府里又有好事儿了。”
宣旨?鸳鸯疑惑道:“这都快入更了,宣的什么旨?有什么好事儿用得着这么着急?当初娘娘晋封也是大白天的宫里来的人,眼下……听说林姑娘倒是作的好诗……”说着一边儿忙起来告辞,大概不会是什么好诗,她还是赶紧去服侍贾母要紧。
黛玉拉着她道:“姐姐遇事也沉稳些,管他好诗还是烂词,该来的终究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舅母都过去了,我一会儿也去。”说着就要起来准备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