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寻常跟着忠顺亲王四处去得多了,这等事情也见过许多,淡淡的道:“你……你们几个……”说着指着几个锦衣卫道,“其他人暂押在哪里?带她去。”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呢?难道她还得出去抛头露面,跟着这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到“暂押”的地方去?那她不也是犯人了,或者依旧是犯官家属,还没脱个“犯”字儿?
这种时候锦衣卫最公允,不论你之前是小姐还是丫头,一概喝令推搡打骂或者……轻辱甚至调笑,这会儿虽有北静王的家奴在侧,但除了贾母之外,别的都在查抄之列,才不管她那么多,锦衣卫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是想等八抬大轿呢,还是想等鞭子?”
另一个侍卫嘲笑道:“想是等王爷来接她呢。”
一言既出,左右听见她二人夜里之事的,都大笑起来,神态轻佻浪荡,毫无半点儿敬意。探春一下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偏还怒不起来,咬着嘴唇捂着通红的脸赶紧离去,心中无限委屈。真没想到的,夜里之事,外头都知道了,这让她日后再如何见人?又如何做人?而且她还不是纯粹的被迫,而是主动的享受了,娇笑连连,这事儿……还有没想到的,那就是忠顺亲王竟然置她于不顾,偏这会儿还难以启齿,抬出他的名头。可怜深闺清白女儿家,被人玩了个团团转,还做着她的美梦。随着锦衣卫出了院子自去她该去之处,先按下不表。
且说北静王边吩咐侍从,边赶紧摆驾荣国府,手里拿着圣旨,倒也畅行无阻。进到府里,大略看了一下,只见四处乱成一团,也顾不上管,不过忙吩咐家丁去照看其他人;心下着急,忙往荣庆堂而来。倒是走得匆忙,连厢房有人也没在意,看来探春还真是有这个命。
当下北静王带着御医来到荣庆堂,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看情形果真丝毫未动,才略略放下心来,忙问道:“太夫人在哪里?情形如何?”
里面鸳鸯等才刚已经听说,好容易等到一个世交来,而且看情形是来救助她们的,当下都喜极而泣。鸳鸯在里面应道:“老太太在卧室,一直昏睡,自昨夜醒了一次,就没再醒过。”
北静王道:“小王带了御医前来,有劳姑娘们准备一下,好尽快给太夫人诊治。”
鸳鸯泣道:“事已至此,且老太太年事已高,无须回避,就请进来吧。”
北静王和御医对视一眼,想想也是,这会儿哪里还管这些,既然里面不忌讳,便忙告罪进去。二人和随从侍卫还都只管低着头,目不斜视。鸳鸯让琥珀带着其他几个大些的丫头回避了,留下四个嬷嬷服侍,她亲自盯着也放心些。
非常时刻非常法,这会儿也不顾这些烦文缛礼,只说御医进到卧室,忙给贾母号过脉,又问了鸳鸯几句,也不待出去,便回道:“回王爷,太夫人脉象平缓,但气滞血虚,又年事已高,虽有方子,但一时未必见效。若要太夫人醒来,倒是容易些。”
北静王道:“也不急于一时,有劳你先将太夫人就醒,我有话要说。”如此飞来横祸,便是他有心相助,也的知道些底细才行,否则抓瞎去跟人家硬扛,只怕容易吃亏。
御医也不管那么多,既然要将人就醒,他就下针,照着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等轻轻拿捏着,不过片刻功夫,就见贾母悠悠醒来,打眼一瞧,却是北静王穿戴整齐坐在一旁,脑子顿时清楚起来,忙挣着要起来,给北静王行礼,嘴里吱哩哇啦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北静王忙让鸳鸯按住贾母,又给她行礼道:“只因事情紧急,小王冒昧前来打搅,还请太夫人容谅。不知道太夫人可有何要交代小王去做的,或者知道些什么,小王也好设法周旋。家母前些日子也卧病在床,贱内一直服侍左右,故而不曾来探望太夫人,这里替家母谢罪了。”说着便果真起来给贾母行礼,很是谦恭。
贾母颇有些受宠若惊,这会儿已经清醒多了,让鸳鸯扶着她坐起来,还想给北静王行礼,尚未开口,顿觉悲不自胜,片刻便老泪纵横,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北静王与鸳鸯等都吃了一惊,待要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北静王偷偷将四处打量一下,与寻常也还一般,唯有贾母的样子,让他也觉得心酸。前些日子才见过的荣华富贵一脸福相的老太君,这会儿完全是个已经不中用挨时日的老人,不仅脸上干巴无光,堆满皱纹,上面满是褐色的斑点;而且连手也是,浮肿的双手,枯燥的像快腐烂的鸡肠。
北静太妃如今年纪也大了,但和贾母之前的模样儿差不多,一脸福相,丰润的很。前些时候不知何故,竟也有些微恙,北静王妃孝顺膝下,一时还真没顾上这里。而且那时候贾府闹成那样,勉强来探望也不好,更何况众人谁不想自保?这会儿木已成舟,而且看刚才大皇帝的样子,也并非要赶尽杀绝,那他随便做点儿什么,既能让这世交感恩戴德,又不用太伤他自己的面子,倒是皆大欢喜。只是看着贾母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忍。
当下北静王和鸳鸯都陪着落了不少泪,见婆子端茶过来,才略略止住。鸳鸯劝道:“老太太还请放宽心思,王爷专程来看老太太,有什么事儿就告诉王爷,事情也许还有些转机。”
贾母也止了泪,想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我还是不放心宝玉,他现在那个样子,说痴不痴,说傻不傻,可也不像个寻常人该有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鸳鸯劝道:“宝二爷如今有紫鹃服侍,应该妥当的。若是有合适的再给他添一两个伴儿,想来就更无虞了,但必须宝二爷愿意才行,否则只怕容易犯病。”
贾母想了想,吩咐道:“你说的是,你替我给王爷磕个头,且求求王爷开恩。”
鸳鸯忙跪下去,要给北静王磕头。北静王吃了一惊,忙将她拉住,又忙松开手来,红着脸道:“使不得,太夫人有事儿尽管吩咐,小王一定尽全力去办。前些日子偶尔听闻宝玉将玉给弄丢了,因此迷了心性,不知可有此事?若果真如此,小王一定奏请皇上开恩,将他单独安顿在妥当之处,好生调养,想来无碍的。毕竟他还小,凡事不懂,必定与案子无涉。”
贾母点头道:“府里的事情他是不知道。一个人服侍他也太少了,鸳鸯,你再想个合适的人。他自己院子里的人是不行的,玉儿那里也没谁了,四丫头那里也就一个彩屏,你想想,外头或者园子里,有哪个妥当一些的?”
这还真是不好找,丫头原也有几百个,一下子竟找不到宝玉对眼的,若是外头去寻,别说这会儿难,而且也未必合意。鸳鸯将上下想一遍,吞吞吐吐道:“要说……园子里还有个妙玉师傅,虽然脾气古怪些,但和宝玉还合得来,这个大家都知道。而且……宝二爷一直想出家,若是能和妙玉师傅就近一块儿参禅,兴许能安神些,或者侥幸醒悟过来……”
贾母想了一下,缓缓点头道:“这会儿也不知道妙玉怎么样了。照说她是出家之人,不该受这红尘之累的。烦劳王爷打听一下,将她如何处置了。”
北静王的侍从闻言早去了,一会儿来回道:“昨儿夜里将她撵出来,她说她师傅灵柩还在牟尼庵,今儿一早已经带着她奶娘和小丫头去了。那里另有人看守着,不许她擅自走动。”
贾母吃了一回药,倒也清楚起来,想了一想,还是求北静王道:“牟尼庵附近有个卧佛寺,不如就将宝玉寄身在那里,两下里也好照应。妙玉原是我们请来的尼姑,实则并非我家之人,还请王爷设法将她开释。再就近买些房产,让他们先安顿下来,在那里也清净,如此则想修行也便宜,想一块儿过也便宜。”
北静王道:“既然并非府中人口,皇上和太上皇最敬重出家修行之人,必定不肯为难她。”
贾母想了半日,才勉强启齿道:“妙玉原是因病才出家的,而且是带发修行,近年病也好了,文墨也极通,模样儿又极好。当日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我瞧着她和宝玉有些孽缘,不如看看他二人的意思,若是愿意,从我这里给他们些体己,想来寻常度日很该无忧的。”忽而又念叨,“听她说是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才入都的,难道这里有‘观音’的遗迹?”
北静王与鸳鸯都没听清,只想着她说的妙玉和宝玉有些孽缘,难道……?愣了好一会儿,北静王点头道:“小王去安排便是。若他二人果真有意,不论是一同修行,还是做红尘知己,都并无不可,还请太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