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佛爷有些无奈,他的玉儿太出类拔萃,人见人爱,这……到底幸还是不幸?他的人儿,那是“他”的!佛爷坐在轿子里,恨不得大喊一声,诏告天下,那是他的人儿。他不仅有密旨,还有她的真心,谁都不能来乱掺和,也不能和他抢。真是可恨的大皇帝,都这会儿了还不放他们走,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随便都能摆平,非拉着他做什么?
辛辛苦苦跑了趟江南,找到来升,谁知这证据却不能用,否则牵涉太广;辛辛苦苦让陈公公布下那个局,谁知天下人都不相信贾府有造反的能耐,这……该笑还是该哭?
第一次为了说服大皇帝,采用这个大帽子先吓唬人,大皇帝不相信;告诉陈公公,陈公公也不相信,再……这事儿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最后,好容易拐弯抹角找了个曾经受过贾府恶气的员外郎,让他就这么上奏,谁知那员外郎打死也不相信,最后真急得差点动手打他,他才勉为其难的上了那个奏章,为这事儿……这会儿想起来佛爷都想笑,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没那个能耐,就他们自己蹦跶的欢,以为能翻江倒海。唉……可笑可叹。
笑过之后,又想起那个可恶的大皇帝,还敢将他的人作人质,就不怕他再出歪主意。他虽然是菩萨化身,可没人说菩萨就得慈悲为怀,什么都得容忍。有时候为了惩戒世人、或者收服恶人,想些对策也很有必要。问题是,眼下他该怎么办?证据也交上了,参奏也够多了,接下来是大理寺问案,关他什么事儿?还是非要将那几个人逼入绝境?
恩……佛爷点点头,应该不止那几个人,想起当初那份账目上,多少当朝权贵,不论多少,竟都列名其中。忽然想起,泱泱大国,竟然有如此明目张胆之事,比他佛国混乱多了。如此大额的盐税私饱中囊,国用若是不足,大概就得加重别的苛捐杂税,最终苦的还是百姓。再放眼看看那些升斗小民,一年到头劳碌,却连口粮都保不齐。
但凡想起这些,佛爷就来气儿。菩萨慈悲,也得看为谁慈悲,若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升斗小民着想,就该对这些人狠厉一些。如此想好,给大皇帝帮忙就帮忙,他不是要整顿这一案吗?好啊……才到客店门口,竟有人等在那里,还是先将这事儿丢到一旁,容后再想。
“错兄,许久不见,兄台安好?”水溶志满意得,想想很该找佛爷品茗参禅,或者弈棋,一舒胸襟。自从昨儿想起他,似乎果真许久不见,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如此之人,世间少见,又相交一场,不如登门拜访,谦恭一些,表表诚意。谁知掌柜的非要说他不在,正在失望之际,不想佛爷前后脚回来,便忙笑迎上去。
佛爷吃了一惊,愣了一下,仔细想想,一直还果真以为他玉洁冰清,原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客气的迎上去道:“王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看见水溶,不知为何,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也是神仙般的人品,为何竟也与贾府那些人沆瀣一气,到底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退而求其次?也许他也有一肚子的苦衷,但不论如何,至少,佛爷对天朝的官场甚为失望,也因此下定决心,绝不肯留下来辅佐大皇帝。他宁愿洁身自好,宣扬佛法,也不肯沾染一身俗气,迷失本性。
“不敢言教,只是许久未见错兄,错兄又不肯光临寒舍,小王只好来拜见。若有打搅,还请见谅。”水溶见佛爷有些微迟疑,忙致歉道。
“王爷言重了。王爷驾临……我荣幸之至。”佛爷将心事收起来,笑道。
“既如此,不如请错兄移驾敝府,如今芍药正好,园中有芍药几株,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错兄品鉴?”水溶心情大好,见佛爷笑起来依旧如春光,很是高兴。
“……”怎么这么匆忙?佛爷愣了一下,没话应。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而且哪里有这么请人的,来了就要走,还挺客气,客店众人都好奇的看着佛爷,见了水溶竟然不施大礼,态度也非常随意,佛爷四顾了一下,想想到底不大好,赶紧笑道:“不如请王爷移驾我房里,先略坐片刻,吃过茶再议不迟。”说着就请水溶往偏院而去。
那掌柜的如同见了菩萨——庙里的,他不认识真菩萨——忙点头哈腰高高兴兴的往里请,又差了四个小儿过去服侍。幸三走后,薛蟠交不出人来,只得给客店补了五百两银子,没由头,他保释后还想来找佛爷,被朱丹糊弄,说他旧案未清,又来捣乱,讹他的。客店有了银子,就多请几个小儿,小心服侍偏院,顺便多盯着些,免得人又不见了。
水溶想想也觉得有些唐突,忙笑道:“错兄所言甚是。”四处打量了一下,忽而问道,“听闻前番有人来此掳人,错兄屈居在此,是否有些不妥?不如移驾敝府,小王也好朝夕请教。”
怎么又是这个,佛爷被搞得头晕,但看水溶倒是一片真心,并无他意,只得笑道:“王爷厚爱,我受宠若惊。但我不过世外闲人,粗疏不通人情,没得让王爷见笑。便是王爷厚爱,也不敢惊扰贵府清雅。”这么说着,连做客也不想去了。
水溶还只当是佛爷客气,后来一想,二人交往不多,虽然一见如故,到底还是有些生分,不好太过狎昵,以免见疑。如此才坐下来,赵尼送上茶来,佛爷让过茶,脑子一转,不如听听他的意思,再作打算。没准儿是错怪好人,或者他还有三五分正,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再则说,大皇帝留他下来,他就勉为其难周旋一番,做个后应也好。
只等水溶将内中陈色赞了一番,佛爷又客气客套一番,才问道:“素闻王爷和贾府乃是世交,如今贾府竟有此事,却是可惜,不知王爷……”忽然觉得调门起的有点儿高,便忙刹住,想想也就够了,且看看他的反应。
乍听之下,水溶果真心下一惊,但看佛爷口气平静,神情淡然,大概只是问问而已,便点头道:“也是。小王祖上和二位国公辅佐太祖皇帝打天下,相互扶持。不想他子孙竟落得如此下场,一夜之间,天上地下,不由得人不同情。要说也怪子孙行事不慎,才至如此。”
佛爷暗暗点头,叹口气道:“隐约听说竟是谋反,不知王爷可知此事?”
水溶又是一惊,这谋反的罪名,虽说是圣旨明下,如今都中都在议论,议论纷纷,但少有人信,佛爷怎么如此平静的提出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是纯粹的打听?水溶也顾不的多想,摇头道:“小王也略有听闻。但贾府虽说有些行为不检,据小王看来还不至如此。想来是有人误传,或是皇上误听。倒是许久不曾见错兄,却是到哪里仙游去了?”
佛爷笑道:“芒鞋破钵随缘化,天下随行不着家,不提也罢。昨儿听闻街上乱哄哄的,没敢出去,不知道又是什么事儿,我竟没见过这等情景。”
旁边一个小二脑子灵光,见这两人打哑谜没个结果,帮腔道:“回爷,小的多嘴。昨儿一早叫喊的是贾府的主子们被押到大理寺,后来叫喊的是贾府众人被押解到狱神庙去。再后来就是官老爷们往外抬东西,从申时一直抬到入更,听说只是金银和古董还有各种各样的布,剩下的今儿才运出来,路上掉了不少,有人等着捡呢。”
佛爷薄嗔道:“胡说,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还能掉了!”
小二忙赔笑道:“回爷,小的不敢胡说,小的……嘿嘿,昨儿酉时后不该小的当班,小的也去看热闹了,就蹲在宁荣街牌坊底下。旁边还有大娘说,光银子就抬了一个多时辰,那散钱太多,路上时儿就有掉的,小的还捡了几个。一会儿就都挤着去买东西,爷听见的并非那大街上抬东西,是我们挤到跟前几家店里抢着买东西。”
水溶听着也有些稀奇,问道:“你们抢着买东西做什么?”
小二见水溶有些异样,笑道:“捡的钱不吉利,尤其是贾家掉的钱,也不知道什么来路,脏的臭的,捡了也赶紧花掉,免得脏了手,沾上晦气。听说今儿还有人在门口等着,我们当班,走不了。王爷不知道,昨儿午后等着的才占了大便宜。”想想又停下来不敢说了。
佛爷眨了下眼,淡然问道:“又捡了什么便宜?”
小二忙上来给二人倒茶,又退到一旁笑道:“听说几百口人,绑到一块儿,挤挤嚷嚷被拖到狱神庙去,身上的首饰配饰被挤掉的;还有人胆子大,趁机上去抢的,还有几个奶奶姑娘长得好看,身上香……衣服也被撕烂了。”小二支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