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王夫人赶紧叫来一个婆子,悄悄的交代了一大篇,才让她走了。
这里才吩咐完,就有人送来正月里请吃年酒的单子,请她过目。又有娘娘的赏赐到了,各色彩缎古董玩意儿外,另有一百二十两金子。夏太监还坐在贾琏那里等着,说看上一所宅子,还缺二百两银子。贾琏一并回明,让王夫人裁夺。
“他都买了好几回宅子了,这么没要紧的事儿,你对付着办不就是了,来回我做什么。”王夫人淡淡的道。她大抵只管入,不管出,这些没要紧的,别让她知道最好。
“太太明鉴,他这不是就这么一说吗。往常借了多少回了,不过是老虎借猪,也没见还过的。媳妇儿说手里周转不开,因此来回明太太,如果太太允了,我们从账上出就是。若是不给,又怕娘娘那里不好。”贾琏两头为难的解释道。
“这些事儿你不是不知道,来跟我哭什么。该怎么做做去就是。娘娘那里也就再等个一半年,就算有眉目了。到时候也亏不了你。”王夫人有些不耐烦。
“太太说的是,侄儿这就办去。”贾琏辞过王夫人便赶紧回去。
趁这当儿凤姐儿已经支出银子来将夏守忠打发了。贾琏进屋将斗篷交给平儿,见夏太监不见了,看情形便明白了八九分,坐下来吃着茶,一边儿不悦道:“你既然做主要给,为何又让我去太太面前讨个没趣儿?”
凤姐儿将下人都打发出去,让平儿在门口看着,才坐下来开口道:“你若是不去这一趟,回头说是咱们私下里作主,吃哑巴亏。最近一直忙着,还没顾上跟你商量呢,有件要紧事儿,你也该操点心盯着点儿了。想来你在外头也听见风声了吧?”
“听见什么?外头的事儿多了,不知道你说的那一件儿。”贾琏冷冷的道。
“别跟我装蒜,你我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难道也想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不成。以往的事情姑且不论,如今想不想往一块儿使劲儿了,你给个话,好做打算。”凤姐儿可没那闲工夫闲扯,想起来就担心。
“你什么时候又当我夫妻了?不是一直当我是贼,小心防着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体己,这会儿怎么提起这个来了?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贾琏嘲笑道。
“我都说了,过去的事情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存体己做什么?就算是有,不是为得咱们也是为得子孙。我又吃不了那些,你呕什么气。如果真要这么说,那就是你不着急,那也行,随你。”凤姐儿也不好惹,说的生气了就准备走。左右这夫妻看着也像是做到头了。
“急什么,有事儿想商量是吧,等晚上回来再说,这会儿还得去给珍大哥说事儿呢。”贾琏看着娇妻生气的时候一脸娇媚,忽然又动了心思,站起来摸了下她的脸,才笑着出去。
凤姐儿一脸娇羞,伸手就要打,见平儿进来,便止住了。
晚上都快酉正二刻了,贾琏才回来,一身的酒味儿,还好没醉。
平儿赶紧打了水进来服侍他收拾更衣,丫头婆子又赶紧送来饭菜,也不知道贾琏吃酒了有没有吃饭,而且凤姐儿是一直等着的,就算贾琏不吃,她也得吃。
贾琏将外衣一概都换了,才上炕跟凤姐儿对坐着,炕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贾琏笑道:“怎么,还特意准备过的,别是鸿门宴吧?”
“别开玩笑,这么晚了,赶紧说事儿。”凤姐儿赶紧接过饭来吃了,贾琏也吃了些。夫妻二人才收拾了坐着吃茶,凤姐儿道:“我隐约听到风声,与咱们府里可不大好,你听说没?”
最近上下怨声载道,天威震怒,这些事儿,只要出了府门听听,大概就能听到好多。底下自不必说,长久以来一直如此,不过以往不在意,等到一注意,都不得了了。上头最明显的就是最近戴德没了消息,而且皇太后忽然下旨,很多人都猜测着究竟是什么意思。毕竟泄露省中语是大罪,别个闻风而动的,虽说法不责众不用太担心,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因此对于此时贾府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格外清楚。
“不大好的事儿多了,你自己又不是没做过。”贾琏想是受了许久的气,这回定要讨回来似的,见凤姐儿说的越是认真当回事儿,他越发有点儿得意而且吊儿郎当。
“跟你认真说事儿呢,再要提这些事儿,就是没诚心,我也不管了。”凤姐儿粉面含威。
“好吧,算我怕了你了,左右都得听你的。这些事儿我说过好多次了,大老爷不听我的,整日跟贾雨村那类人交好。那种人只会生事,何时又做出件儿像人样的好事儿来了?那时候为得个香菱,后来隐约听说还是他恩人之后,也不知恩图报。但凡他能出点儿力,香菱也不至于落得惨死的下场。
后来又为得二十把旧扇子,弄得石呆子家破人亡。老爷还天天骂我没能为,我只说得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就动那么大肝火,打得我动都动不得。二太太也不听我的,只当咱们贾府是天王老子,什么事儿都敢做。还说你们王家,王家都是没王法能做事儿的,这回好了,捅出这么大个娄子来,我看可怎么收场?”贾琏一副恨铁不成钢、悲哉冤枉的神情,摇头叹息不已。
“这事儿跟贾雨村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早降了吗?”凤姐儿避开王家不提。
“他的官儿原本便做不长,听说如今还是继续那般行事着的。而且珍大哥和大老爷都跟他交好,时常来往,大家都知道。我看这回要是动起来,必然饶不了这一头。我原也劝过珍大哥好归好,千万别和他谋事,日后也不相干。不过你也知道,珍大哥和大老爷有些脾气很像,都是不听劝的。这会儿就算后悔也晚了。”贾琏长长的叹息着。
“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凤姐儿小心的问道。
“怎么挽回?谁想过挽回没有?我看别一错再错都算好的了。不是我这会儿说句马后炮的话,你这会儿想起挽回了,太太可还没有呢。咱们府里早都家道艰难了,个个都当是家底富足,不知俭省。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爷不管家事,太太倒好,将那些年岁大的不好生放出去,恩准她们各自成房过日子。一来省些口粮,二来也能孳生出人来。反而借着那有的没的风声将好好儿个事情弄成那样,冤死好几个。冤孽岂有不报的?”这么大一个家,真正能为家里着想的,偏说不起话,被管得死死的。贾琏的叹息里充斥着无奈。
“说的也是,那时候看着什么都容易,别人做我们也做。这会儿回头想想,还真未必如此。争强好胜,到头来得了什么?如今府里都这样了,太太为得宝玉的婚事,还要大事铺张。唯恐天底下不知道有这么个国舅爷似的,要说也不是正经的国舅爷,说出去还是个大罪呢。大小丫头加起来十几个,也不知道排场给谁看的。”凤姐儿也不无担忧。
“这事儿也就这样了,说也没用,你既然知道了,就尽快描补描补。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论这会儿情形怎么样,总得尽人事听天命,也不枉一番苦心。”贾琏不再那么云淡风轻的无所谓,心底其实也不怎么痛快。而且此前凤姐儿几次说起尤二姐,让他动心,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这青梅竹马的夫妻,他怎么能为着已经过去的外人的事儿生分呢?
“宝玉的事儿怎么办?等宝姑娘进门了,咱们怎么办?”凤姐儿问道。
“宝姑娘进门也就这样,外头宝玉又去不了,府里如今男丁是多,能做事的没几个。老爷还有太太也不会放我,外头的事儿还不得我两头忙着?府里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不想管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左右恶人也做惯了,大不了还是个恶人,如果一下子能得个好名,那是上天照应。”贾琏建议道。
“恩,二爷这话说的在理。若搁在以前我也不爱听,不过这会儿听着舒服。我累死累活争来那些名声,也得了个恶名,是不是臭名昭著呢?也没关系。不过为着大姐儿,我也算不上积德,只当让她少受些灾祸,日后能平平安安的,也不枉母女一场。”凤姐儿说的有些凄凉起来,怎么听着怎么不吉利。
“话也别这么说。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总会走。操这么多心也没用。”贾琏安慰道。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二人商量半宿,又趁兴做了好事儿,才渐渐睡去。
但是这会儿还有人在灯下整夜担心,薛姨妈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