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就在一旁坐着,已经吃了一半,闻言摇头笑道:“我这里有,你们吃吧。爷……我倒是觉得姑娘很像卓玛,怎么看都看不够……若是冒犯了,还请姑娘见谅。”曲折不时偷瞧,已经将黛玉上下不知道看多少遍了,心下只觉得为了这个姑娘,佛爷值得。
佛爷看了看黛玉,又看看曲折,笑道:“你见过像姑娘这么好的卓玛么?”见黛玉咬着筷子冲他嘟嘴儿,似乎不大乐意,佛爷笑道,“卓玛只是寻常的仙女儿,姑娘是仙女中的仙女儿,肯定与她们不一样。快吃,多吃些,别一会儿累了走不动。”说着话给她加了一个茄盒,不好喂到她嘴里,就只好放到她碗里,一边儿忙若无其事似的自己吃着。
曲折和陈公公等看着二人,都觉得有趣儿,秀色可餐,如此秀色,饭也吃得香,幕天席地也坦然。谁知一回头,那几个已经抢上了。一个没看够,另一个又想看,那一个道:“我是见过,但跟这个不一样。”这一个回一句:“你就吹吧,戴公公挂在身上,谁没看过,可大家都没拿在手里看过,你也不能一个人独占。”
“咕咚”,抢的正好,一旁来一个,想趁空夺走,谁知脚下踩个空,一脚下水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黛玉刚吃完,看这样子摇头叹息不已,极为惋惜。
“咚”,众人刚准备笑这个,一回头,又一个下水了,原来是想笑这个,一高兴,身子一仰,石头不稳,一屁股落到水里,跌了个结实,激起一片水花,溅到旁边众人饭菜里,这下……笑的更热闹,拍腿顿足捶胸,有的将一口饭喷出来,也有的呛住了,一阵咳嗽……
佛爷和曲折看看黛玉的样子,还在摇头,为那落水的可惜,嘴里还念叨:“阿弥陀佛,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你既然已经了悟,又何须入这灵池,将水搅浑……”
水里石头上有青苔,那人扒不住,三两下还在水里折腾,将水搅得浑浊,被黛玉这一点,没人吃饭了,大概也是初次听得黛玉说笑,一个个肚子疼,笑的直不起腰来。
人之初,性本善。能快乐,谁落泪?
别看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未必。别以为黛玉是好欺负的人儿,那是她泰然处之,不计较;别以为不买龟,就是不善,错了;别以为黛玉总喜爱伤春感秋,那是没有知心人,没处说知心话,憋闷的;若是高兴了,她才是天底下头一个爱乐的,而且能将众人都逗乐,她反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
这等样人,由不得人不喜爱,又怎舍得将她编排,百般陷害?可见得,人心还是有恶的。这善恶眼下尚且不论。只说黛玉这一下见了这许多外男,可又实在难以回避。而且她的轿夫也一概都是宫里太监,那些侍卫……恩,可是真男人。可这又如何,她既然要出门,免不了还是会见到的,既然佛爷不理论,而且还让曲折和赵尼见过她,也都算是她的下人,也就不算外人了。这见男子,总不能连自己家下之人一概不见,也有些太过了。
曲里拐弯,其实黛玉似乎也没想那么多,看着山上风吹林动,天高云淡,哪里还在乎这许多?世上有许多的道理,都是坐在高墙深院里想出来的,若是走出来,置之天地间,人其实都微不足道,更遑论那许多规矩枷锁束缚。便是退一万步来说,这会儿前呼后拥的,连寺里的和尚都未见,也算的是守着“不见外男”的规矩了。
而眼前的这些真假男人,也许是畏惧佛爷和黛玉的尊贵威严,也许是真的到了天地间,人都变得渺小而自矮起来,将身外的那些凡尘俗念都抛开,只觉得黛玉宛如天仙,便是逗趣儿,也像个淘气的小仙女儿,不敢有丝毫的冒犯之意。
人到了这种时候,露出来的本性,有时候就和山里的空气一样,格外清新,让人喜爱,虽然无形,可随着一呼一吸,总能感觉得到。
那失足落在水里的,被黛玉一笑,也不恼。只因这会儿太阳已经上到树梢头,水虽然有些凉,却也不冷,不过转一圈,早有人伸手将他们拉上去,站在一旁太阳底下,一边儿拧着衣服滴水,一边儿自己也笑。人被压抑久了,就算偶尔失足或者被取笑,也是件儿快乐的事。
只等都差不多了,佛爷也吃饱喝足,才拉着黛玉起来,又指着穗儿笑道:“穗儿,会看表吗?现在几点?”一边说着一边儿掏出自己的挂表,金灿灿的,还镶着宝石,装在黛玉送给他的荷包里,这会儿掏出来,巳初一刻,时候倒是刚好。
众人见该出发了,忙将洋表还给穗儿,穗儿倒也没认错。陈公公对过时间,打发穗儿先走,雪雁扶着黛玉紧随其后,佛爷又后跟着,陈公公则盯着疏影及太监带好吃喝,还有坐垫毡毯等,方便一会儿随地歇息。曲折看了一眼,觉得差不多了,便让陈公公先走。他断后。
陈公公客气的笑道:“曲爷可是经常在外头……这么在外头过过的,这么有经验?”
曲折将东西交给侍卫,笑道:“让公公见笑了。我们那里地域辽阔,人烟稀少,有时候少不得就要在外头过几日,不过些雕虫小技,算不得经验。不过一会儿喊的时候,也别喊名字,山里指不定有山神等,不大好。想来前头还没走远,不如公公去给他们说一声,咱们一会儿就喊……”曲折脑子一转,想起一句来,道,“前头喊‘失足了’,后面答‘湿身了’,又好记,又好听……大家必定清楚。”
后面众位一听,又是一阵大笑。没想到这个看着一脸悍像还会打坐念经的人,竟然……陈公公也摇头失笑,又忙叫个侍卫赶紧跑到前头去知会一声。
等拐上山路,从这里往上,路就窄多了,好一点儿的能并排走两三个人,最窄的地方则只能容一个人经过,左右都是蒿草野刺等。幸而昨儿有人来看过,将那些虚的地方都标识了,路旁勾勾搭搭的各色树枝杂刺也被砍掉,这些深闺姑娘和深宫太监才能顺利过去。
走了没几步,两旁稍远都是各色大小树木,除了可能有的山民樵夫,并无路人,佛爷赶紧上前几步,扶着黛玉,雪雁忙识趣儿退到后面,和疏影等轮流拿着东西,不紧不慢的跟着。又有几个太监,和疏影悠然都熟,这会儿几乎是完全自由了,一会儿便说笑开来,格外惬意。
黛玉则天不管地不管,这会儿甚至连路都不用看,被他半抱着,路窄了就一把拎起来。悄悄看看前头,已经走远;再回头看看后面,隐隐有说笑声,却看不见人。抬头看看他,正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小心的扶着她,忽然停下脚步,被他抱着,轻飘飘如天上的云。仰头看着天,那朵白云飘过来,好像一匹白驹;又像柳絮,或者芦苇花,好美!
一个侍卫匆忙从他们旁边经过,不过愣了片刻,也不敢多看,唯恐佛爷一脚将他踹到山沟下去。佛爷和黛玉的事儿,他们多少也见到了,也听过了,不过那又如何。深闺的姑娘,有多少风流韵事,还不如佛爷和黛玉这么正经。至于男人,那些事情就更多,侍卫也多得很,能看着佛爷从大明宫出入,黛玉还依旧是个姑娘,真是少见的男人,钦佩还来不及,哪里有丝毫亵渎之意!更别提昨日和今儿这么近距离接触黛玉,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话可说。
就这么想一会儿,黛玉和佛爷静静的、慢慢的走着,还没顾上说话,就听得前面大叫一声:“失—足—了……”黛玉和佛爷一愣,靠在他怀里,也还没问出来,后面传来一阵大叫声:“湿—身—了……”好像还不是一个人。紧接着是一阵哄堂大笑,前头几个也一块儿喊“失—足—了……”,后面也不甘示弱,“湿—身—了……”一时间,满山都是这两个声音,还有无数的笑声,撞到前面的高山又返回来,形成阵阵回音,连绵不绝。
这回总算轮到黛玉笑了,趴在佛爷肩头,笑的差点儿岔气,佛爷小心的把她放下来,轻轻给她揉着肚子,一边儿笑道:“这可是你起的头,现在倒好,遭报应了。”
黛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推开他的大手,靠在他怀里,轻轻捶着他,笑嗔道:“我不过是据实而论,这是谁这么捣,就编排上戏了?”忽然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歪着头问道,“是不是那个曲折?这么喊就是他出的主意……恩,要不就是陈公公,你说,会是谁呢?”
佛爷啄一下她鼻子,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一会儿问问他们。这总比喊名字好。满山喊着名字,像叫魂似的,不大吉利。这倒是个好主意,你呀……别的还罢,这淘气的功夫,将大家都带坏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