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撇着嘴儿,一边往前挪着,一边儿不依道:“是他们自己闹着玩,与我又有何干。”话音未落,就又听得一阵对喊,前后喊:“谁失足了……”后面接一句:“千古恨那……”一会儿还有“令定台”,接着就是用唱戏的念白或者腔调再喊一遍,越来越热闹。听的人耳里,再加上刚才的模样儿,格外有趣。众人似乎也不赏景,专改对戏了。
佛爷和黛玉夹在中间,前头三个侍卫还有心,走的很慢,任由中间二人一会儿走一会儿停,看看天上又咬咬耳朵,好不惬意。
这说是山上,谁知转过一个山坳,才发现,走了半天似乎还是在峪里,两旁都是高山,却也不曾高耸入云,不过挡了人的视线,看不见山那边的山而已。前后也都是山,又悬崖峭壁,上面一颗小松横空出世;或者圆乎乎的一个小山头,放在群山中间,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小孤岛的感觉。一条小溪,一直都在路边蜿蜒盘旋着,也不知道是溪流沿着路往外流,还是路沿着溪流往里延伸。汩汩的流水声,断断续续,时重时轻,不紧不慢的打在心头,是跳动的心声。这种时候,一群人前呼后答有趣;两个人走在中间也不孤独。
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转过几个山头,总之人在山中走,周围全是山,绵延起伏,无始无终。黛玉靠在他肩窝,慢慢的走着,笑道:“都说人多热闹,吵了清净,我怎么看这会儿他们叫得越热闹,这山似乎更空寂。听着那回声,人似乎很渺小……”
佛爷抱着她小心的走着,一边儿笑道:“人生天地间,虽然得尽天地灵气,可与整个天地比较起来,终归还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人要常怀敬畏心,常有慈悲心,感天动地,才有我们立足之地。虽然大成就者未必需要这些,但咱们既然托身在此,终究还是不能完全免俗。静与动,相互呼应,没有静,何来动;没有动,又何来静?玉儿放开心襟,因此能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动静都那么美,让人不由得喜爱。”
“谁要你说我了,就会油嘴滑舌,甜言蜜语哄人。我看你安静的时候还像个菩萨,这一动起来……”黛玉笑嗔了两句,还没说完,腋窝底下被佛爷一碰,赶紧笑着往前跑去,一边儿嗔道,“你就不该动,给你塑个金装放在法华寺最好。”
山路上,偶尔有绿树遮挡,偶尔一段平坦大道,路旁什么都没有,偶尔,路和溪流交缠之处,沿着溪边一溜大石块,人小心的踩着石块从溪上过去,一会儿就到了对岸。左岸右岸,离得很近,却各有趣味。看着路旁石崖上攀爬着古藤,开出紫的白的红的小花,一会儿路旁还有野百合,馨香诱人。黛玉走走停停,眼睛早不够用了。
“玉儿,累不累?”佛爷三两步赶上来,忙扶着黛玉,唯恐她一边看景色,一不留神踩空了,或者滑倒;小心掏出帕子来给她把头上的细汗拭去,关切的问道。低头看着她俏脸粉粉的,眼里满是跳动的欣喜,心里格外高兴,只觉得这一趟好,日后也可以如法炮制了。
“恩,有一点儿。”黛玉停下来,任凭他擦拭,忽然抽了抽鼻子,深深的吸一口气,拉着佛爷的手道,“我好像闻到一阵花香,特别香,咱们去看看吧,一会儿再休息,好不好?”
“别着急,慢慢走。”佛爷紧紧拉着她,一把又拉在怀里。这会儿走了大半个时辰,几乎已经进到深山,路已经远不如刚才,虽然有一条明显的路,但路上杂草丛生,偶尔小石块上还有青苔。虽然他穿的靴子不怕,她的布鞋底厚,但到底极少出来这么走,还是小心为妙。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得前面穗儿大叫道:“姑娘,爷,前面有个岔路口,咱们走哪边?”
嘿,这小厮,机灵啊。佛爷和黛玉对视一笑,一块儿蹭了一下,佛爷笑道:“你们三个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后,一个留在那里,左右各走一炷香功夫折回来,或者……找到哪里传来的香味儿就赶紧回来,别走远了!”说着又停下来低头啄着黛玉的唇,偷偷直笑。
“咱们也去找找吧,这香味儿,不浓不淡,似乎不是寻常的名花,不知道……是不是野花,可那得多大一片呀。”黛玉抿着唇,扭头嘟哝道。前后都有人,这人就不能老实点儿。
“好吧,那咱们准备往哪边走?”佛爷啄着她的脸笑道。一会儿……这里人少树多,就不怕她害羞爱躲,最好有一大片花海……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幼时的高原,到了这季节,上面开满格桑花,一大片一大片的,格外好看。她,就是他的格桑花,对,他们要一块儿找出来,然后……哼哼……
无辜的黛玉,丝毫不知道他满腹的坏主意,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了百十步,果然见穗儿站在三岔路口,手里正拿着佩刀,削着一根两指粗的木棍儿。那木棍倒是好个模样,中间一段长得特别直,但一头有个枝丫,呈“丫”字模样;另一头,好大一枝,略微拐过来,有些虎踞龙盘之意。木棍上到处都是结疤,已经被穗儿削的光溜。
“你这是做什么呢?”黛玉凑到跟前,好奇的问道。
“回姑娘,这树我小时候见过,很牢固,做拐棍儿最好。我刚巧看见一根,连根砍断,一会儿再琢磨琢磨,刻个什么东西,送给九儿他娘。”穗儿忙停下来给黛玉和佛爷行礼,又将木棍立起来,有四五尺长,握着倒是便宜。
黛玉一动心,这会儿也先不去找香味儿从哪里来的了,看到一旁有块大石头,便要往那上头坐了歇会儿。穗儿忙接下披风,铺在上头,也没注意到佛爷瞪他,客气的让道:“树荫底下,有点儿凉,姑娘身子看着弱,别受凉了。”想想似乎不大对,忙又道,“爷,姑娘千金之躯,我……姑娘……大家都说,姑娘看着就是戏里说的仙女儿……”
看着他急得抓耳挠腮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佛爷拍着他头笑道:“记得出去别乱说,还要告诉你那些同伴,姑娘就是姑娘,怎么会是仙女儿。你也一旁坐着吧。等他们回来,再看往哪边走。你刚才说,这个要送给九儿他娘,九儿他娘怎么了?难道连根拐棍都没有,还要你这么惦记着从这里砍一根回去?”
穗儿半个屁股在对面小石块上坐了,应道:“也不是,这不过是我一点儿心意。他家离我家不太远,小时候常一块儿玩,现在在宫里,我们也算个伴儿。而且他不能回家,平时的俸禄还有赏赐什么的攒下来就托我带回去,他娘年老多病,我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做一个,下次去他家也算我一点儿心意。”
“噢,”黛玉看着他手还挺巧的,一会儿就顺着那木棍的大头割出一个大概的模样儿来,似乎是个龙头,虽然龙头拐杖很多,但怎么就没这个看着舒服,问道,“他家里情形不好吗?你呢?他娘是什么病,他应该也没多少俸禄,够做什么?”
穗儿抬头看了看黛玉,只觉得她这会儿比刚才淘气的时候更显得温婉可人,不由得心头一动,又赶紧低下头,继续刻着手头的木棍,应道:“回姑娘,姑娘可知道他为何叫九儿?”抬头看看佛爷,也不知道,便继续说道,“他娘生下他大哥,中间连着生了七个姑娘,也有死的也有活的,现在成亲的成亲,卖出去做丫头的也有;到了他,第九个,就叫九儿。他大哥原本还不错,可大嫂一过门,家里就乱了。
说起他大嫂,那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那叫一个厉害,除了管着他大哥,更连他爹娘都管,说要将小姑卖去做丫头就卖去做丫头;说要将小姑给人做妾,收了彩礼就卖;九儿两岁时,他爹死了,他大嫂就将他娘俩赶出来,住了离我们那儿很近的破瓦窑。后来……
该说到我了。我是个武举,小时候舞刀弄枪的玩,也带着九儿玩过。我爹看他人机灵聪明,而且一身傲骨,也让我顺便多照应他一些。后来我中了武举,我姑老爷在京里认识些人,花了五百两银子,就给我谋了这差事,只等将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也算出息了。其实我现在每年的俸银也就三十多两,这几年连个本儿都不够;就盼着过几年能晋封个八品七品侍卫,才能好点儿。但每年能回家几天,也还不错。
刚入宫头一年我回去一趟,九儿的娘得了重病,九儿孝顺,可没有钱,就算卖到人家做小厮,也没几个银子。见我在宫里不错,连俸禄带赏赐拿了十几两银子回去,他心一横,就净了身,让我带他入宫。我是家里条件还行,也不怎么指望我赚钱,因此半花半留。他可好,一年俸银,也就是分例银子,也就是十几两。但他人机灵,又跟着我文武都学了些,吃得苦又做的事,戴公公喜欢,因此虽然才来几年,分例没变,但赏赐很多。去年竟让我给他带了二百两银子回去。好家伙,比我还多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