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蒋玉菡,装了个小太监,脸上抹的很是白净,看的黛玉想笑,偏生有事儿,没什么心情。想想才接上前面的话头,赶紧发问,也一下子向往起来。
蒋玉菡笑道:“回公主,这样容易遮人耳目、出入便宜些。公主不必担心。琏二奶奶下红之症,另又受过刑,狱中虽然有狱卒照应,终究伤了元气。西边苦寒,虽然有人照应,到底也不能周全。这里随着圣旨过去,我已经安排人去了,只要她福大命大,便必能挺过去。咱们……”说着又疑惑的看着佛爷,取笑道,“爷可是留恋这里的安乐窝,不想走了?三儿年前还催呢,说那里真是一年四季景致各异,但都好得很。让爷快些儿去,兴许还能看到四处积雪的冬景,否则就该春暖花开,又是另一番样子了。倒是便宜了他,这回我也要去。”
“这边的事儿呢?”佛爷未置可否,反而问道。
“这边……”蒋玉菡挠挠头,挑着眉头冷笑道,“大概是天可怜见,他得了病,大概也没多少时候了。前儿我使劲求了一回,又说要替他诵经求佛,保佑他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又让他好歹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搞清楚,还是良心发现,总之是将我的奴籍给除了。日后我就算是戏子出身,可也不再是奴,可以天下随意去了。”说到这里格外高兴,只可惜不能畅快的大笑一场,神情中也还有一丝酸涩。
黛玉看在眼里,忍不住安慰道:“过去的就算了,什么戏子不戏子,戏子也有些良心,不比那些豺狼饿虎。你是个有主意的,等过些日子从容寻个好亲,安个家,日子也就过起来了。或者……”看着蒋玉菡神色松弛下来,又含笑道,“若是都爱邛州那地方,都去那里也行。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了,难道竟比姑苏好?”
感激的看着黛玉,蒋玉菡点点头,笑道:“回公主,大概是有不一样的好处。而且邛州地近西边佛国,也有许多人信佛,民风淳朴,大概与公主说的亳州或者鹿邑有一比。咱们不如去看看,到时候自然见分晓。”忽然停下来,好奇的看着佛爷,若有所思。也是,那地方是佛爷选的,而且竟然也信佛,难道竟有些什么干系?
“也是。”黛玉笑着点了头,见蒋玉菡凝思,又问道,“想什么呢?可是看上谁家姑娘,不便开口?我每日浑浑噩噩的,躲在这里出不去,可还不曾给你寻人,你不许见怪。”
姑娘?蒋玉菡又……想起来,嘿嘿笑着,一脸的讽刺和……悲哀失落,见黛玉等着他回话,忙又落寞的摇摇头,长叹道:“回公主,成家的事儿,再说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听听。”黛玉皱皱眉头,小心劝道,“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要灰心,也别给自己添堵。再则成家也是好事儿,不要轻易放弃。虽然我忙些,但事儿还记着,若是有了合适的,也会给你留意的。还有,你以前落拓不羁,我看着也好,现在怎么也这么守礼了?好像有些不大习惯。”
蒋玉菡抬起头来,将黛玉看了好久,摇头笑道:“回公主,让公主见笑了。人总是会变的。以前多有失礼之处,承蒙公主宽容,我感激不尽。但别的尚且不说,现在人在宫中,还是小心些。至于……”蒋玉菡长舒一口气,狠狠心,接着道,“是有些事儿,而且还是我曾经的至交,也太让我失望了。伤人心!”
“不管什么事儿,尽管说出来,就算我们帮不上,也总比闷在心里强。就算人家的话再不好听,一阵风吹过,也就散了。”黛玉笑着鼓励道。既然蒋玉菡能入她法眼,便想要帮他。
蒋玉菡刚张口,忽然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可……黛玉的神情,不是简单的好奇,而是关心,看得人心里舒服,愿意听她的话。忍了好一会儿,见佛爷都准备张口骂他了,才笑道:“回公主,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令表兄,就是宝玉,他临行前托我件事儿,我不大乐意。就像公主说的,一阵风吹过,也就散了。”
“宝玉?”还临行前?黛玉皱着眉头,想想又懒懒的倒在佛爷怀里,明白蒋玉菡的顾虑,摇头笑道,“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吧,不要紧的。他那个样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望着黛玉鼓励的眼光,还有佛爷盯着他:似乎说若是他还敢这么让黛玉操心,非要揍他一顿,蒋玉菡吓得一头汗,忙点头道:“回公主,正是他。前几天闲着没事儿,我们一块儿到清华山打猎,整好路过。既然是旧交,少不得去看看他。谁知……他病的骨瘦如柴,似乎专等着谁去看他。一见我就要将妙玉托付给我。”蒋玉菡使劲儿咬着嘴唇,恨道,“这原也算不得什么。我答应替他照应便是。谁知他竟要我娶她。我不大愿意。他……竟然说我不过就是个戏子,有这么绝色又通文墨的女子,而且出身富贵,为何不要?我为什么要?妙玉肚子里还带着一个,我白给他当奶爸也就算了,竟然那么说我!真真气煞我也!”拳头捏的咯咯响,愤恨不已。
“……”黛玉和佛爷都是一惊,问道,“他……唉!别理他便罢。只是,他将妙玉托付给你,他自己呢?还有紫鹃呢?”这事儿越说越奇怪,黛玉愈发好奇。
看看黛玉,目光纯净,蒋玉菡的黑脸才略微亮起来一些,冷笑一声,才缓缓解释道:“回公主,这事儿……不知公主可知道他以前的事儿?”见黛玉疑惑,蒋玉菡才正色道,“算了,还是我从头说来吧,若是啰嗦了,还请公主见谅。”
原来自北静王给宝玉购置田产房舍安了家,又娶了妙玉,宝玉就一直独爱房中之事,家中大小事儿都由紫鹃和妙玉打理,他一概不管。过了些时候,妙玉也有了身子,宝玉便纠缠丫头婆子,竟至身形颓然。紫鹃和妙玉不过偶尔劝劝,也十分拦不住。如此挨着,倒也能过。
谁知天不凑巧,去冬紫鹃外出收租,回来的时候被路过的狗一追,因是不足月,回去肚子疼,难产而母子都不留。自那以后宝玉愈发怪异起来,时常呆坐着,痴痴傻傻。谁知没了人管,那些丫头婆子也不闲着,竟然几人一块儿拉着宝玉行事儿。妙玉到底清高些,而且面皮也薄,不好劝。别人都等见他病的着实不轻,才渐渐收敛了。
见到蒋玉菡等人时,宝玉拄着拐杖,只等将妙玉等安排完,便落发到卧佛寺出家去了,之前的田产依旧带着。寺里原本嫌他,但看到那许多东西,才勉强收了。
“你是说,宝玉已经出家了?”黛玉吃惊的问道。
“前儿我去接妙玉,受人所托,就算我不要她,好歹也得给她安排个去处。只等我说带走妙玉,宝玉高兴的跳起来便往卧佛寺去,听说已经剃度,法号无真。”蒋玉菡冷笑道。
“他那个样子,岂非有辱佛门?”众人静了许久,黛玉叹道。
“回公主,紫鹃的死,似乎对他影响很大。我问过妙玉的意思,她愿意回乡,既然说起来,就讨公主示下,是否让她回去?”说出来,蒋玉菡胸中的闷气也出了,反而有些感慨。
“好生送她回去吧。再帮她安顿下来。”黛玉紧紧靠在佛爷怀里,握着他的手,叹道。
世间的事儿,几许真,还是就无真?
春来到,柳枝摇,双燕归,寻旧巢。春光好,百花俏,比翼飞,相思鸟。
随着气温回升,春江水暖。小佛爷也一天天的长大,有时候实在憋闷的不行了,会非常小心的伸伸小胳膊、蹬蹬小腿。黛玉也就不敢再耽搁,天天明里暗里撒娇弄痴的和皇太后求情,要早些儿出去。一边儿又催着钦天监择日子,又催人预备,迫不及待的就要走。
看着黛玉这么久还是有些慵懒,气色不大好,皇太后心疼道:“玉儿,再住些日子嘛。年下回来就没自在过,现在好容易过完年,又要出去,旅途劳顿,玉儿可吃得消?不如母后和皇上说说,等到了三月玉儿再出去,好不好?”
“回母后,早让她别走了,她非要走。是不是哪里有宝贝等着你去捡呢?还是就这么厌烦朕?”大皇帝早早下朝便赶过来,听说黛玉急着要走,又总拿他当日的约定说事儿,心下总觉得有些膈应,十分不舍得。看着黛玉娇俏又有些憔悴的神情,就觉得心疼。
也不等黛玉撒娇,皇太后摇头笑道:“皇上总是这么凶她,难怪她留不住。只是合儿还惦记着要与你一处玩,这几日还有些应酬,过几日才得空。玉儿就不想多留些时候?要不然先回府去住几日,那里那么大地方,也没几个人,只怕压不住。这会儿园子里也该泛绿了,四处走走看看。等缓过来再来陪母后说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