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佛爷要走,黛玉心中忽然有些失落,低下头点了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让他叫雪雁来服侍她洗脸吃药。想想又说道:“杜工部的诗你记得多少,还不懂装懂的卖弄。”
“我……连那些字儿都认不全,以往有师傅教,有些还译成我们的文字,还将就些。这下子要让我自己看,着实有些困难。很想向你请教,不知道你肯不肯教我?”佛爷卖乖道。虽然是有几个字儿不熟悉,不过最难的是那些典故,看着简单的君平两个字儿,“君平既弃世,世亦弃君平”,连在一起怎么都弄不明白。
原来这无所不知的菩萨也有不懂的时候,黛玉一下子得了意,望着他嘲笑道:“还以为你是什么都知道的神呢,原来连字儿都认不全,要不先到学里启蒙去吧。我这里又不是学堂,你我又不能总见面,我怎么教你?”
被她这么嘲笑只会让佛爷更高兴,望着黛玉神秘的笑道:“我都这么大了,还跟一帮孩子去学里启蒙?我也没空天天在那里呆着。只要你愿意,答应了我,将来我自然有办法。或者若是玉儿愿意,我就将不认识的字或者不懂的句子写下来,让他们送药的时候拿来,姑娘帮我看看,顺便指点一二,便算是姑娘的大恩大德了。”说在便起来给黛玉作揖,顺便给紫鹃雪雁让地方,好给黛玉收拾。
黛玉掩嘴笑道:“你倒是会打算,一点儿亏都不吃。若是那样,我依了你便是。”
见黛玉总算又笑起来,佛爷心下高兴,想起今天下棋的事儿来,又得寸进尺道:“还有件事儿想求姑娘搭救,不知姑娘肯是不肯?”
紫鹃给黛玉洗过手和脸,又将她褙子脱了,依旧穿个洋红的夹袄,在床上坐着,拉过被子盖得严实,一边儿笑道:“姑娘又小气了,神医给姑娘又是看病又是送药的,不过教他识字,还要他这么求着。不知道神医求姑娘搭救什么,这么认真当回事儿?”
黛玉笑骂道:“要你个丫头操心,有本事你教他识字去。我病还没好,自己尚且不保,才不管他呢。要搭救找菩萨去,找我做什么。”说在使劲儿冲佛爷眨眼睛,拿他刚才说他是菩萨的话揶揄他,调皮的样子逗得紫鹃等皆笑起来。
佛爷装不知道,抓耳挠腮委屈迟疑了半日,才低声下气的求道:“姑娘就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帮我一把吧。今儿和北静王下棋,被他一眼看出来,我连基本的规矩章法都不懂,好生丢脸。姑娘大人大量,最有菩萨心肠,若能给我指条明路,日后必定好生给姑娘谢恩。”一副老实又可怜的样儿,就算几个丫头知道他多半是装的,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笑着给他帮腔。
黛玉看着也是心里不忍,而且看他样子不全是花言巧语,至少有五六分是真的,而且憨态可掬,着实让她心动,想了想笑道:“该!看你日后还神不神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别仗着自己一个神医的名号,便四处支使人。雪雁,去把架子上的《棋势》、《玄玄棋经》、《忘忧清乐集》、《四子谱》几本棋谱拿来。”
虽说佛爷对黛玉略有所知,加上心有灵犀,也不曾想她竟然这么痛快,说着话便要给他找棋谱,想来日后向她请教也应该不难,赶紧行礼谢道:“多谢姑娘赏赐。”
黛玉愣了一下,抿嘴笑道:“你谢什么?”
呃……这下屋里大家都笑起来。紫鹃正在给黛玉调药,抬头看着佛爷和黛玉笑闹,果真是才貌双绝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暂且先不论佛爷的来历,只看他对黛玉的一片诚心,就知道这事儿多少有点盼头。再看看佛爷的人品行事,还有他一身的装扮,比宝玉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似乎也有点儿没来由的喜悦。
佛爷一手接过雪雁拿来的书,一手将剩下的药交给她收好,笑道:“好丫头,这书是你送给我的,我只谢你。这药每天睡前吃一次,共三天,最好用淡淡的姜汤送服。”
雪雁点头记住,又回道:“戴公公来了,正在外面等着,不知神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会儿紫鹃和春纤都在,佛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看着紫鹃服侍黛玉将药吃了,才拿着书,冲黛玉眨着眼笑道:“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你家姑娘不想见我,大概是病已经好了。若果真有什么事儿,让老太太差人到北静王府找我。”
对于手头的书,佛爷只字不提,将黛玉气的咬着嘴唇扭头不理他,也是不想看着他走。
佛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将几个小姑娘的心狠狠的搅乱了。
直待他走了许久,紫鹃和雪雁将他们送出院门关好门回来,黛玉依旧冲着墙壁,抿着嘴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残留的药香,还带着一些他的味道,将她搅得意乱神迷。
紫鹃出去和婆子们将外头收拾干净,又浸了一把胭脂米,准备明儿给黛玉煮粥;看着碗里还剩下几个芋头,又吩咐婆子将这个留好,明儿热了给黛玉吃;等过两日闲了,再交代厨房记得给黛玉每日做些。
屋子里雪雁和春纤带着小丫头也好生收拾了一番,将桌几等摆弄好,又重新换了熏香,才和紫鹃过来准备给黛玉卸妆歇息。
这一天外头忙潇湘馆也没闲着,忙了一整天,黛玉也该累了。加上刚才还那般痛哭了一阵儿,很该让她早些歇息,缓缓精神。等一切都静下来,外面的鞭炮声声、人声鼎沸,还在兴头,不过紫鹃和雪雁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潇湘馆素来比别处清静些,这会儿还不如自己自在的歇会儿好些;或者既然外头吵,便自己想法子取乐吧,到底也不用那么多讲究。
紫鹃给黛玉倒了杯热水服侍她喝了,见黛玉好像有点儿懒懒的,但不见困倦,便坐在她床头笑道:“姑娘累不累?要不要早点儿休息?难得大家一番盛情,都记得来看看姑娘,可见得姑娘还是得众人心意的。若是还不想睡,咱们就坐着说会儿话,好不好?”
黛玉玩着手上的绿松石镯子,懒懒的点点头,也不抬头,也不开口。
紫鹃笑道:“姑娘想什么呢?是不是想神医了?他的方子奇怪,药也果真见效。姑娘福大命大,得神医这般帮助,日后再也不用天天吃苦汁子了。寻常日子也自在些。”
黛玉脸色微微红了一下,辩驳道:“想他做什么,拿了我的书,连个谢字都没有,还谢雪雁,那又不是她的。我看是你们几个都会做主了,将来很能将我辖制住,这屋里也不知道谁是主子,谁该听谁的了。”
雪雁捧着一摞刚晒干的衣服过来和紫鹃一块儿叠着,一边儿笑道:“姑娘是吃醋了,那日后他来我们躲远点儿就是。姑娘往常从不跟我们摆主子的谱,这会儿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反倒要拿起主子的架势来,想是姑娘大了,嫌我们碍手碍脚,要撵我们走呢?”
紫鹃也跟着帮腔道:“我们可不敢做姑娘的主,不过是见神医做的事儿丝毫不差,人不错,脾气也好,总不能因此怠慢了他,这也不是姑娘平时教我们的理儿。至于那书,那可是姑娘不让他谢的,我看他才委屈着呢,又不好白拿,只得拿雪雁当幌子。”
见今儿两个丫头都这么厉害,黛玉咬着牙哼道:“你们别得意的太早,别以为辖制了我你们就能当上姑娘。还有,那书是借的不是送的,你们要记得拿回来,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不知道黛玉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几本书也值得她这么计较,紫鹃想想先笑道:“谨遵姑娘吩咐,若是要不回来,我和雪雁赔上便是。也不知道这神医是不是菩萨变得,这么好的脾气心肠。人家太医大夫来看病开方子要收诊金,药还得自己去抓,还得另外花钱。这傻神医倒是好,白看病不说,还顺带送药,也只有咱们家姑娘这么好福气,能得皇太后下旨遣太医来,还要摆脸色给人家看。”
紫鹃唧唧叨叨一通,将黛玉说得满脸通红,气的恨不能真将这丫头撵了去。只是她说的也是实话,这神医是有点儿傻。不过紫鹃怎么知道神医是菩萨变得,难道他真有这么好?看着不像,除了满口胡说欺负她之外,就是胡搅蛮缠。
雪雁跟着笑道:“姐姐不知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物降一物。如果神医是菩萨变得,咱们姑娘就是如来,总之是能降住他。姑娘吃了这么多年苦,也该苦尽甘来了。如今菩萨保佑,姑娘总算能好起来,若是姑娘愿打,我也愿意挨。”
紫鹃随手推了她一下,笑道:“姑娘打你做什么,挨不着边的事儿。姑娘要打的是如意郎君,你还是跟我一样,做好丫头服侍姑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