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摸不着头脑,但与贾赦他们又不同,尤其是薛蟠的事儿,虽然别人只当是碰巧,或者稀里糊涂,可贾琏总觉得这事儿和佛爷有关系,否则为何碰巧他才出门,薛蟠就出那么大祸事?但是不管怎样,那总是薛蟠自己犯傻,贾琏只猜知佛爷必定不一般。另外又有凤姐儿日里告诉他黛玉吃药、用物等皆佛爷小心送来,自然更信奉他。当下赶紧让小厮四下里知会去,都避着些,又领他到自己屋里吃了一盅茶,听兴儿说好了,才陪着他到潇湘馆去。
潇湘馆内此时已经大略收拾停当,凤姐儿也不回去,只和惜春一块儿去李纨那里坐着吃茶说话,一边儿让小丫头不时去打听,只等神医走了,再去跟黛玉说话。
黛玉终于回到自己的地方,却是思潮起伏。摸着自己的桌案,望着月洞窗外的鸟儿,一切看着都既真实又有点儿虚幻。窗外翠竹千竿,新笋也已经长大,春风吹过,龙吟细细,日阳射进,点点斑驳,这就是春日,风中透着一丝凉意,还有一丝酸涩。兰林殿没有她的自由、不是她的家;难道这里是吗?刚才众人的神色,历历在目,那像一家人吗?
陈公公进来说,神医要来给她看病。说完又四下里吩咐准备开去,俨然已经成了这里的总管。陈公公,他来做什么?潇湘馆突然多个太监,虽然不是个男人,不用太避讳,可也不是女人,总有些不便。皇太后是关爱她,可也不能搞得这样,有些奇怪。难道是合昌公主的意思,担心这里人都不好对付,因此求了皇太后?
合昌公主……神医……呵,他还来做什么?又是皇太后的旨意?宫里不是有御医给她看过了吗?她现在就快好了,不过是春日有些反复而已,这又有什么要紧?她“反复”了不止一天了,他怎么现在才出现?难道他不敢进宫?还是不敢当着公主的面见她?
黛玉歪在榻上,跟前几上放了本书,还有盅茶,但都没看见,脑子里想着一串串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多情的无情人,竟敢这样欺骗她,心里就难受,不一会儿便落下泪来。难道,是有人可怜她吗?她有什么要人可怜的?
“玉儿……”佛爷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跟前,低下头仔细的打量着黛玉,见她独自悄悄落泪,忙止了话,掏出条帕子来,递到黛玉手里,温婉的问道,“玉儿,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刚进宫的时候还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又谁欺负你了,还是又给你气受?”
佛爷一边儿打量一边儿猜一边儿自语,但近来没听说谁给她气受,宫里大家对她都挺好呀,今儿不过才回来,还是皇太后摆了那么大的架势送她回来的,难道府里众人这么没眼色,竟然还能给她脸色看?那也不对,刚才在院子里雪雁也没说什么,情形也好着呢?难道是……今儿头一回回来,睹物思……情?
佛爷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缘故来,见黛玉只顾落泪,也不接他的帕子,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条来,转过头去,也不看他。当然不看他,这会儿黛玉的心里恨不得就从来没见过他,“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第二不熟最好,免得相思萦绕”,用在这里多贴切。只是,想到这里,心已经碎了,这是另一个人的深情,却是她的悲情。
世间的事情,有时候若是不知道该多好。她依旧可以在一闭眼的时候就浮现他的影子;一呼吸的时候闻到他的味道;一伸手的时候触碰他的心跳;一睁眼,还有他的微笑……可是,那到底算是幸还是不幸?毕竟,她知道了。那样一首情诗,虽然实在太过浅显,可用情却深。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的一切,他的影子成了梦魇;他的味道带着酸涩;他的心跳让她心痛;而他的微笑,太过虚伪,让她宁愿从比闭上眼睛不再相见……
“玉儿,到底怎么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伤心?告诉我好吗?外面就陈公公在,他是多多安排的,不用担心。玉儿……”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佛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会儿见她手里的帕子都湿了,忙伸手过去想要给她拭泪,或者换下她手中的帕子。
“不用你假惺惺在这里做好人……”见佛爷使劲儿往她跟前凑,黛玉猛的从榻上站起来,侧身避过佛爷便往卧室而去,一心只想摆脱这伤透了她心的人。
佛爷在后面紧紧跟着,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便依旧问道:“我怎么在这里做好人了,还假惺惺?我……不过是做些我该做的事情,也算不上好人呐。”在他眼里,给她治病,或者为她做的一切,除了心甘情愿外,那……不也是日后有所图吗?这大概算不得是好人吧?
“你也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那还在我这里做什么?”黛玉见摆脱不了这个瘟神,就只得继续发狠道。像他这种人,也能往好人里凑?那世上还有恶人吗?装的还挺像,越看越觉得这人居心叵测,心机深沉,感觉怎么跟宝钗有点儿像,看着总是那么好;或者和薛姨妈有点儿像,慈眉善目的,一口一个“颦儿”,害的差点儿真当是她妈,原来天下老鸹一般黑!
“怎么了,玉儿?我……奉旨来给你看病啊。”佛爷忽然有点儿明白过来,点头道,“你的病和太夫人差不多,都是心病。这倒好,我可以省好多药。倒是这个方子,有点儿不大好开。来……说说看,是什么心事儿?”说着话见黛玉背对着她站在床前,便伸手扳着她肩头要扶她在床上坐下来,也好看清她的神情,否则打哑谜还得瞎猜,那就难上加难了。
“做死的,动手动脚……”黛玉猛的推开他,退了一步坐在床尾,一下子哭的更厉害。尤其是被他碰到的一瞬间,只觉得心痛难忍。谁能知道,那么温暖有力的大手,有没有也那么抱过别人。似乎,公主的病也是他看的,难道也是这样?一人送几本经书,然后,跟她套近乎,还写下那么歪歪扭扭的信;而给公主写下那么不堪的诗?难道公主是因为羞臊才不肯轻易提起他的?难道这就是他的伎俩,似乎还对症下药,知道她爱诗……越想越气越想越恸,不由得悲从中来,竟然趴到床上痛哭起来。
佛爷站在床前,这会儿简直就是火烧眉毛火烧屁股火烧金銮殿,又急又躁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应该有一点没错:那就是她又有心病;还有一点儿大概也是对的:这心病应该跟他有关。好好想了一下,佛爷走到一旁给黛玉倒了杯茶过来,听得黛玉哭声已经小了,才小心哄道:“玉儿,你让我别动手我就不动,但得好生听我一句话。
以前总听的人说你小性儿,又很爱伤春感秋无缘无故泪落不止,我总觉得是有缘故的。这会儿你又把事情闷在肚子里,让我摸不着头脑,只顾着一个人哭,就不管别人担心难过,等我走了免不了只怕还要难过,然后让我想着也担心,这又何苦呢?凡事都总该有个缘故,你好好儿说出来,若是我错了,自然去改;若是有误会,说开来也就明白了……乖,别再使性子……”佛爷将茶盅递过去,又将帕子递给黛玉。脑子里则依旧在想,到底有什么事儿让她这么伤心难过?他也没做什么呀?就算元春的事儿,她哪里能知道分毫……
“我就是小性儿,爱伤春感秋,与你又何干?我爱使性子,行动爱恼人,用不着你担心难过。若果真这样,只怕你也担不过来这么多的心。”黛玉也不接他的,自从枕头底下掏了块帕子出来拭泪,哭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憋闷了,便依旧坐起来靠在床头,冷冷的应道。
“那你高高兴兴的我就不用担心了。”佛爷没搞懂,随口应了一句。
“我是高兴,我高兴的很。皇太后遣神医来给我看病,我当然高兴。”黛玉话才出口,眼泪又落下来,滴在衣襟上,点点湿透。
这么没头没脑的,佛爷实在猜不下去了,想想还是算了。姑娘家的心思,真是比大皇帝的心思还难猜,无缘无故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既然这样,佛爷好歹将茶盅递给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荷包来,递给黛玉道:“茶没跟你过不去,好生拿着,喝点儿。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恼什么,但这样脾性很不好。不仅伤心,而且伤身,还很伤人。我能想到的只有一样,前些日子你生日,又是将笄之年。这会儿虽然过了,但我并没敢忘。只是知道的晚,而且又有要事缠身。后来赶着让人帮忙准备,昨儿才拿到,日后随身带着,自会知道它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