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快乐在左痛苦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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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听到了地狱的声音(1)

6.1 Y市求医路

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努力,而是找到努力的方向。如果能找到方向,再努力也不是太难。人生最痛苦的就是不知希望在何处,又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和痛苦的加剧。在日升日落中,看着白发丛生,感叹青春耗尽。

在Y市的高三、高四的两年,对我来说犹如噩梦。直到现在,我每年总会有两三次在清晨醒来时,对昨晚的梦唏嘘不已,仿佛回到了高三、高四那些年。人生最可怕的是:面对困境,无能为力。

2003年4月1日,哥哥张国荣跳楼自杀。此时的我,抑郁症已经比较严重了。失眠三个月,腹泻,更加严重的是,我走路再也感觉不到脚是踩在地板上了。

我感觉到身体是飘的,脚和地之间像隔了一层棉花,软乎乎的,体会不到一点地板的真实。看到周围的事物,我觉得颜色变灰了,本来绿油油的树叶成了灰绿灰绿的。每天中午睡不着,躺在床上,右边背部始终有一个气泡顶着,让我辗转反侧,煎熬难耐。

每天晚上的7:00到7:30,是一天中最难受的时间,犹如武侠小说里描写的走火入魔。身体里像有一个大大的吸管,把我的血液不断往下吸,整个人有一种强烈的下坠感。我的视力开始模糊,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呼吸困难,并感到心脏很累。

我好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但不行。因为这个时段是班主任例行训话的时间。在这半个小时内,所有的同学必须把手里的一切事情放下,坐得笔直的,认真地听训。坐直对于我来说,非常痛苦。背部有好大的一股气顶着,非常难受,我只有弯着身子才能好受一些。

我试着和父亲谈这件事。我除了现在走路像走在棉花上一样,记忆力也快没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病了,并且还很重。

我不敢跟母亲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只会招来她的一顿臭骂。父亲叹了口气说:“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当天下午我们到了Y市最大的一个医院去挂了内科。从我踏出这一步开始,便是漫漫的求医路,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看不到希望,经常以病痛之身穿梭于各大医院。

内科挂号有两种,一是专家号,10元;一是普通号,5元。我一想,看个专家门诊吧,医术高一点,好得也快。

父亲带着我挂了一个专家号。进了内科诊室,一共三位医生。两位女医生,一个胖点,一个瘦点。最里面有一张单独的桌子,坐着一个老医生,前面一个牌子写着:专家。老专家把头深深地埋在桌子里,专注地看着报纸。

我拿着号,到专家面前:“医生,我看病。” 专家猛然一惊,抬起头,扶一扶老花镜:“什么病?”我说:“肚子胀,失眠,难受,走路发飘。” 专家问:“你要检查什么?”

我一下愣了:“要检查什么不是你医生拿主意吗?” 专家一惊,好像不太高兴地说:“你看呢?那就查一个直肠镜吧。开点药,晚上不用吃饭了。”我和父亲去药房划价,一共260元。

“这药怎么这么贵?”我对父亲说,“这个医生,我很不放心,好像什么都不懂。”于是我又重新去挂了个号,去找那个较瘦的女医生帮我看。接下来我和她打了半年的交道。

女医生问:“同学,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说:“失眠,肚子总是胀气,脚像踩着棉花一样。”女医生问:“饭量怎么样呢?”我说:“不太好,不太喜欢吃东西。”女医生问:“腹泻吗?”我说:“经常有,现在很容易拉肚子,只要稍吃一点零食就拉。”女医生问:“你现在是读几年级?” 我说:“高三。”女医生笑着说:“那我先给你开点药,调理一下。还有你这个病跟精神因素有关,不要太紧张了。可能是你现在压力太大导致的,小伙子放轻松一点儿。”

女医生很好,60岁了,是被医院返聘回来的,很和气,开的药也不贵。我拿了药,之后回家了。药是吃了,却不怎么见效,感觉没什么效果。

还是失眠,还是胀气。

因为怕拉肚子,我一点零食也不敢吃了。

在四五月,初夏时分,天气渐渐热了,一股焦灼的热气烘烤着我,好累,好困。困也睡不着,累也睡不着。在半睡与半醒之间,我强迫自己去看书,做题。过去本是十分简单的题目,现在看完后,却半天也理不出头绪。大脑再也不灵光了,再也没有清晰的感觉了。

过了两周,要月考了。月考是什么概念,只要读过高三的人都知道。我从高三开始,每逢月考必失眠,腹泻。考试两天,四科下来,我精疲力竭,几乎瘫倒在地。

这一次我又去找了女医生,请她开一些安神的药。女医生说:“给你开一点安定吧。” 我马上摇头:“不要。”在此之前,我听过一些宣传,说吃安定会上瘾。

一年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我说:“先开点治拉肚子的药吧。”女医生给我开了一种叫思密达的药。女医生说:“这种拉肚子是神经性的,不要吃抗生素,会造成你的菌群紊乱。我给你开的这种药,不会进入血液,多吃一点也没什么问题。”从此以后,这种药便长伴着我,它一直是我腹泻时的首选药。

人要么醒着,要么睡着。但最可怕的就是醒着没精神,睡也睡不着。我整个人处于一种半睡半醒之中,无法集中精力。

为了提神,我开始喝浓茶,那种很浓很浓的茉莉花茶。每天上午放学前,我都会放上一大把茶叶在杯子里,泡上开水,放在课桌下。下午一到教室,便将泡好的浓茶一大口灌下,恶心,干呕,越发地难受。我已完全在命运面前缴械,只想成为一个安心地承受折磨的奴隶。

6.2 惊变——祸不单行

本想就这样撑着,撑到6月8日就解脱了。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时候了,还能更坏吗?

命运的残酷,就是在你已经痛得直不起腰时,再猛地来上一击,让你彻底失去反击的能力,只能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痛苦地亲吻命运的足跟。

2003年5月21日晚上,我和同学小李到食堂去吃了一次水煮肉片。回到教室,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我坐在位置上休息。突然,右边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喝了一口热水。没有用,疼痛在加剧,呼吸几乎不能再继续,我快要倒下了。我的生命就要终止。

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疼痛,一定是出了大问题。我马上呼唤同学小李,让他送我到学校医务室。医务室的医生还没有下班,他用听诊器听了我左右两侧的肺,发现右肺声音混乱,有明显的病变。我的视野里出现了黑圈,呼吸越来越困难。我让小李帮忙打电话通知了父母和班主任。

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期,不能随便进出校门。

2003年夏天,那个“非典”横行的时期,每一天早上进校门,都要测体温,到处都是消毒液的味道。每个学生离校都要经过校长的批准。在这个特殊时刻,一个肺部出了毛病的学生,想出校门,更是要经过校长批准的。过了10分钟,班主任来了。我们在等着我父母和校长过来。

我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等了半个小时,仿佛已过千年。语言无法描述这种痛苦,你可以试试把头罩在一个塑料袋里10分钟的感觉。我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只能用手势表达。父母却迟迟不见人影。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

我挣扎着说:“老师,我坚持不下去了,快送我到医院去。”

第二人民医院离学校的后门大约有1000米的距离。小李扶着我从医务室往外走,每下一步阶梯,胸口都犹如针刺一样疼痛,我的眼前越来越黑。从医务室到学校后门,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我仿佛走了千里。走到校门口,校长正好来了,开了出门条。班主任吴老师和小李扶着我向前走。走到门口,我终于看到父亲和母亲。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母亲,从医院方向过来。原来他们直接跑到医院找人去了,找不到人后又回来了。

这个时候,我走路已经很困难了,几乎迈不开脚。父亲把我扶上自行车的后座,推着我走。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回荡着母亲的骂声:“我早就叫你不要洗澡,看嘛,你偏要洗,不听话,不听话!” 接着母亲又开始骂父亲:“我早就叫你不要给他吃李子,你非要给!”不管任何时候,哪怕我只有半条命了,母亲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骂人。

就算你要死,也要先让她骂爽了再说。我真得很生气,想跟母亲反驳几句,可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几分钟后,我到了医院,做了一个B超。结果出来了:右胸气胸,90%压缩,必须马上动手术。如果再晚来一个小时,人就没了。

我被担架抬着进了手术室。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进手术室。给我动手术的是一个年轻的医生。我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医生和护士在收拾手术刀、止血钳等发出的声音,很是奇异,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来的,似乎只存在于幻觉之中。

护士拿了一把剪刀,把我身上的衣服剪掉。医生先在我的胸口上注射了一支麻醉剂,然后拿起一把手术刀。手术刀寒光闪烁,让我很害怕。医生看出了我的恐惧,对我说道:“把头转过去,不许看。”

整个手术,我都努力把头转向一边,不敢看一眼。只感觉医生一刀一刀地割着什么,有时太痛了,我会轻轻地哼一声。医生听到会加一点麻药。直到听到一声:“噗!”一股气流冲出的声音,我的痛苦一下解除了,立刻可以呼吸了。

医生又把一根塑料管子插进我的胸部。管子一直往里插,抵得我好痛。“好了,做完了。” 医生说。我问:“完了?你们怎么不把这根管子取掉啊?”“取掉?那我们不白辛苦了吗?”医生、护士都笑了。“什么时候能取掉啊?”我着急地问。“等你的肺泡长好了,就给你取了。”医生说。

护工抬起我的脚和肩,慢慢地把我移到担架上,移动的那一瞬间,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传来。出了手术室,我看到父母在外面等着。父亲问:“儿子,你怎么样了?”母亲过来拉我的手。

病房是三人间,我在最靠里的那张床上。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住院。护士忙着给我扎针输液。我慢慢地打量四围,旁边床位上躺着一个年轻小伙,他的父母很朴实,农村人的打扮。

他父亲长得很像陈道明,有一种沉静的冷酷。在休息的时候,他父亲的手指总是合在一起,而不蜷缩,说起话来一字一顿,语速缓慢,颇有巨星风采。

护士忙完就离开了。我看见从我胸口牵出来一根橡胶管,橡胶管的另一端插在一个玻璃缸里,缸里装着透明的液体。

医生说:“每隔一小时,你就要使劲咳,防止肺泡粘连在一起。来,现在就咳一次。”

我听从医生的指示,使劲一咳。疼痛钻心!插在胸口的那根管子仿佛和肺撞击着,震动着刚刚缝好的伤口。剧痛使我全身流汗。

“坚持,至少要咳10下。”医生严厉地说。我用手使劲掐着自己,拼命咳着。我坚持咳了10次,痛得满头大汗。

母亲牵着我的手,哭着说:“儿子,好了没有?”“好了,妈妈,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虚弱地说道。

夜渐渐地深了,快10点了。“妈妈,你回去吧。今天晚上有爸陪我就行了。”“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母亲坚持道。我吸了一口气:“你回去吧,你晚上回去睡觉,白天来换爸就行了。”母亲说:“不要,妈妈想陪你。”

我不想说话了,把眼睛闭上。再劝母亲回家肯定是没有用了。病房的灯光柔和地照着我。数着一点一点滴下的药滴,我渐渐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父亲把我推醒,说两个小时了,要咳了。我又努力咳了一阵,汗水、泪水一起出来了。在咳的时候,橡胶管的那一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气泡。我感到这些气泡就像我破碎的人生,在一阵闪现后,飘然逝去。

一阵醒,一阵睡,一阵痛,一阵喘着,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妈,你回去吧。爸,你也回去吧。”母亲先回家了,父亲继续留在医院陪我。

要是母亲昨晚回去,现在父亲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心疼地看着父亲熬夜后疲惫的样子。

想想自己17天后就要高考了,我不禁问自己,哪一天才能好起来啊?能不能好起来啊?

5月20日,离高考还有17天,决定我以后人生命运的最后时间,我却躺在病床上,起身都不行,连上厕所也只能在床边解决。

我的主治医生姓陈。陈医生早上过来查房时,嘱咐道:“一定要坚持咳,防止肺泡粘连。”我急切地问:“医生,多久能好啊?什么时候能把我的这根管子取了啊?”

“等你咳到不出气泡的时候,就可以取管子了。一般这种情况一周左右就好了。别怕,在你旁边的病房,还有一个比你更严重的。他也是你们学校的,是双侧血气胸,住院都快一个月了。相比之下你轻多了。”陈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说。

左手上扎着输液的针,胸口插着管子,定时忍受咳的剧痛,一会儿想着什么时候能好,一会儿又想着高考怎么办,这些都让我心烦意乱。

我有时又期望不要好。气胸这个病终究是能好起来的,可是,抑郁症能好吗?如果治疗抑郁症能像做一个手术那样简单,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住了几天院后,我和病房里另外两个病友也渐渐地熟悉了。中间床位住的是一个16岁的小伙子,做机械加工时受的伤。在靠门的那一个床位,是一个30多岁的三轮车夫,被一个小混混在背上扎了一刀。我在没事时,喜欢盯着16岁小伙子的父亲看。他真的很像陈道明,尤其是那副忧郁的眼神。他说话的语速非常慢,身上一直穿着有些脏的黑色西服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