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咨询之理智的愤怒
橘红色的咨询室。又是一个下午，斜斜的阳光缓缓地射了进来，洒在咨询室的地上，十分暖和。卢老师穿着喜庆的橘色外套，显得很年轻。
她送走了前一位来咨询的同学，便叫我进去。卢老师问：“小楚，两周没有来咨询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说：“好些了。我在慢慢地思索，检讨以前的一些东西。”
卢老师问：“想到什么了吗？”
我说：“我自认为，我是一个理性的人，理性多于情感。在现在的生活、学习以及社交关系中，我时时刻刻都用理性去压制我内心的冲动。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我努力去维持现在的状况，让它不要恶化。”
卢老师说：“你认为你现在是什么状况呢？”
我说：“没有力量，很脆弱。如果我能做到心理足够强大，不会因为一点争吵就睡不着觉，能吃得下，睡得着，精力充沛的话，我就不用再忍受寝室的吵闹和同学的那些欺负，就会直接反抗。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太脆弱。如果进行反击，首先自己就碎掉了。遇到问题，我会一整天地压抑自己。我觉得太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溃。”
卢老师说：“你的理智，更多的时候表现为一种压抑。压抑者一般具有几个特点：对自己的现状极度苦恼，非常不满意，但又常感到自己无助，并且无力改变现状。在你认为，你在放弃与你不满意的人和事进行搏斗时，其实，你已经开始争斗了。
“这种压抑的本能让你忽视了自己的感受。可以骗过你的心，但骗不了你的身体。如果这个时候，测一下你的心率，血压就会明显上升。”
我抢着说：“是的，每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后，我总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当时不觉得，可过后，好累，心累。”
卢老师笑着点点头：“你自认为，你在用理智掌握自己的行为。但你的理智，只能影响到你能意识到的部分。但大脑里存储的信息中，意识能够处理的只占很小的比例。有一种人生来具有的冲动，隐藏在意识之外。你认为你在压抑愤怒，实际上，他的愤怒你感受不到。”
我说：“人的本能不就是两种吗？食欲和性欲。”
卢老师说：“除了这两种，还有另外两种本能：死与攻击的本能，你压抑住愤怒，也是在压制自己的本性。你学过能量是有限的，一个人的心理能量也是有限的。当你把过多的能量消耗在这些无意识的愤怒与攻击上后，那么能用到生活和学习中的其他方面的能量自然就很少了。”
我问：“那我怎么办呢？难道我就一定要和那些同学打一架才行吗？”
卢老师说：“愤怒和攻击，无法压抑，但是可以转移和替代。比如，去打一下球，或是跑步。再又如，在国外，可以把你讨厌的人做成一个人偶进行击打。不要压抑自己，要找到一种合理的方式，把这些愤怒和攻击的本能发泄出去。体育运动和集体活动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比如，你可以参加一些社团，也可以和寝室的同学去打打球，既可以发泄不良情绪，又可以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
卢老师停了一下，接着说：“还记得，在一开始时，我给你讲的惯性和依赖性吗？”
我点点头。
卢老师说：“为什么抑郁症这么难治愈？因为这个病，可以带来很多的好处，尤其是失败的借口，逃避的借口，自我否定的理由。每一个患者，都会说：‘我想好起来，我要摆脱这个恶魔。’但潜意识里，却是舍不得松手的。把抑郁症当成失败的借口，形成了惯性，这就是抑郁依赖症。”
听到这些，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是的，每当我遭到失败，每当我受到挫折，我都会想：‘如果我没有抑郁症，就不会这样了。’这似乎已经是一个万能的借口了。”
卢老师点点头：“看来，你也意识到这些了。抑郁症依赖，除了思维惯性，通常有三种特点：消极地看待自己，对未来持悲观的态度，对现在也消极悲观。”
我说：“是的，我觉得一切都是阴暗的。我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光明。我似乎觉得生命对于我来说，已经提早结束了。”
卢老师递给我一张彩图。上面有五颜六色但又不甚规则的图块。卢老师问：“看一下，这是什么？”我说 ：“像一头大象？”
卢老师又问：“再看看，换一个方向。”我说：“像一个少女。”
卢老师微笑着说道：“对了，同一张图纸，你看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通过这么长时间的咨询，我也可以了解到，在我们这种层次的学校，你算是比较优秀的了，即使以后毕业进入社会，你也会是生活得比较好的那一类人。”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毕业后会饿死，什么事也做不了。”我没有底气地说。
“那就作为这一次的家庭作业吧。回去回忆一下你的思维方式，在抑郁症前后的区别，然后发到我的邮箱。”卢老师说。
拜别了卢老师，我一人独自在心理咨询中心楼下的广场上漫步。在漫步中沉思，这几乎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楼下的广场朝左走，有一条弯弯的路，向前走不到几百米，左手边就是浓密的树林，颇有几分深山老林的味道。
一个人的人格是稳定的，连续的，积累的。今天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罪人，不可能睡一觉起来就变成善人。
经常听到有人说：昨天已经过去了，今天是崭新的一天。这不过是安慰人的一句话罢了。昨天虽然已经过去了，但它的影响仍然在延续。不仅是昨天，还有昨天的昨天，以及从你出生后的每一天，它们对你的影响都绝未过去。
一个人的今天，是从出生后的每一天的积累，甚至还有自身基因的影响。在中国，古代圣贤对人性有两种观点：人性本恶和人性本善。一种是把人描成白板，一种是把人描成黑板。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心理学家喜欢把人说成一个白板，认为人格的形成完全来自后天。
现代的遗传学、进化学说已经证明，人格的形成原因，四成来自基因遗传。这大约也能解释，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中，有的人是恶的，有的人却是善的。
16岁的花季，17岁的雨季。只不过，我的这个雨季来的是暴雨，绵绵不绝的暴雨，将人生给泡烂了，冲垮了理想的堤坝，从此陷入沼泽，再也起不了身。
17岁的雨下个不停，蔓延的雨滴在我的身前，划出了一条宽宽的河流，我再也回不到河的对岸。
17岁之前，欢笑占据着生命的大部分，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每天吃得好，晚上睡得香。
对于同学，对于几个还谈得来的朋友，我总是往好处去揣测他们。对班上那几个美丽的女孩子，我更会用天生的幽默话语，逗得她们花枝乱颤。同男同学聊历史，聊军事，再畅想一下到哥伦比亚种毒品。不高兴了，大不了和同学打一架。
尽管那时回到家里我有一种坐牢的感觉，但至少学校的快乐还可以将这种痛苦抵消掉的。
跨过那条河，大雨倾盆，无边无际的雨帘，遮挡在我的面前。
生病后的我，把自己看得脆弱不堪，似乎再也经不起任何折磨。我忍气吞声地去忍耐，去避免冲突，避免挑战。可最后，一切还是那么糟糕。抑郁的日子还是那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所有的坎儿，我都过去了，并没有散架！
我会为一点点的不可知的事情而彻夜难眠，担心出丑，担心失败，担心出现最坏的结果。
我在看人时，眼镜面前加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难道在17岁前后，是周围的人发生了变化吗？
在农村家里，邻居养了一条狗。主人脾气不好，看狗不顺眼，就会踢上它几脚。刚开始，狗会四处躲避，左右乱跑，但因为脖子上有一条链子，再怎么跑也躲不过主人的毒打。渐渐地，狗不跑了，只是低着头，呜咽几声。大约在经过多次尝试之后，狗终于明白了，无论怎么东躲西跑，也逃不过毒打，甚至因为左右奔逃，反而会被主人多踢几脚。
这条狗渐渐地失去了刚被带回家时的活泼。旁人去逗它，它也不会像其他的狗一样与人亲热，总是吓得瑟瑟发抖，紧紧地夹着尾巴。很明显，这条狗将对主人的恐惧扩大到所有想接近它的人身上了。
难道，我犯了和这条狗同样的错误？我似乎快要想明白了。
拿起一杯温水，我服下了今天的药。在心理咨询的同时，我一直坚持每周到华西心理卫生中心拿一次药。博乐欣仍然是主打。至于百忧解，我是吃不起的。目前买这种价位的药，已经是父亲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受着母亲的责骂，才给我争取到的。
10.2 大风起兮云飞扬
这一周，我试着改变，试着走出无边无际的雨帘。 我加入了学校的大风文学社。文学社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大气起兮云风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2000多年前，刘邦高唱着这首歌，衣锦还乡。
文学社就叫大风文学社。文学社的社长，是瘦小的周师兄，比我高一级，也是工科学生，兼任心理协会会长。我曾经在卢老师的心理咨询室见过他。
文学社要举办一次征文大赛，出一期新的社刊，于是社长周师兄召集大家在一起开会，讨论征文大赛的日程、比赛规则、新的社刊文章的分配等等。
周师兄瘦瘦的身体在讲台上爆发出强大的活力，激情四射地发表着讲话：“我们这个文学社是业余爱好性质的。有的朋友可能说，现在要上课，还要考试，很累。但你们看我，又瘦，身体又不好，前段时间还做了一个胃部的手术，按有些人的标准来说，就是一个废物。可我也是刚上完课就过来开会。”
周师兄顿了一顿，接着说：“我除了这个文学社，还有一个心理协会。我还出过一本书。我说这些不是说我有多牛，而是想对大家说，其实大家的潜力都是无限的。你们能做的事情，比我更多。”
我被安排在一周内写三篇文章和草拟一个章程出来。
这一天，这个瘦小的周师兄的话，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中。
10.3 跨过雨帘
多少年前，周二的下午，我认为是非常难度过的一个下午了。如果放假，那将是最无聊的一个下午，因为电视机里都只有一个同样的静止不动的彩色圆饼。而如果上学，周二的下午是三节作文课，必须在三节课里写上800字的命题作文。有千篇一律的：难忘的一天、我最尊敬的一个人等等一些题目。
现在周二，成了我最期待的一个时间，生命在一个又一个周二的下午，慢慢地活泼了起来。这个美丽知性的女老师，在一点一点地扫去我心中的阴云。
橘红色的咨询室，依然是洒进一丝丝淡淡的阳光。卢老师在我的对面坐下。今天，我是第一个来咨询的。
卢老师说：“小楚，上次给你留的思考题，回家想得怎么样了？谈一下，在你的17岁前后的思维区别吧。”
我说：“17岁前，晴天为主，阴雨为辅。在家里，尤其是母亲在的时候，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度日如年的。幸好我天生拥有喜剧天分，幽默的言语，还是能让生活处在快乐的气氛中。我睡得着，吃得下，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一切，有足够的胆量去面对挑战和碰撞。
“17岁之后，尤其是现在，越来越脆弱，胆小，怕事。我似乎感觉，我无法摆脱母亲的阴影，不仅仅是受她的影响，现在我也开始用黑色的眼光去看待所有的人和事。但理智告诉我，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卢老师点点头说：“很好，很高兴你能够想到这些。从一开始咨询到现在，咨询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主要原因依然是你的积极主动。
“心理咨询首先是要咨询者的配合。你刚才提到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遗传，包括基因遗传；另一个是后天行为的影响。
“人总是会进入一种习惯和思维定势，在看身边的人和事时，会加上太多不良情绪。你想一想，在我们最开始咨询的时候，我们就讨论过人格的稳定性。同样的，外界环境也是相对稳定的，即使有改变，也是渐进的，有原因的。但在17岁前后，你眼中的世界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小楚，你想想问题在哪里？”
“不是世界变了，是我看世界的心态和眼光变了。”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我真的变了，变了太多。我居然还没有发觉。
我说：“我这一周跟着周师兄，他也是心理协会的会长，一起忙文学社的事情。”
卢老师说：“你说的是周会长啊，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既然你们有共同的爱好，那就努力地去做。这也是你调节自己心态的一个好办法。有什么需要，他会帮助你的。”
接着，我和卢老师聊了一会儿关于周师兄的一些事。我说：“我很佩服周师兄。在他身上，我能感受到那种奋斗不息的精神。”
这几天，我在文学社忙来忙去，觉得很充实，不再胡思乱想了。
“坚持下去，慢慢地养成习惯，改变现在的思维定势。”我暗暗地对自己提出要求。
10.4 特立独行的猪
王小波有一篇著名的散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只猪很聪明，有着其他猪所没有的能力和智商，但最后的下场却很惨，其他的猪活了下来，它却招来了杀身之祸。
古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出于众，众必毁之。
从小到大，我似乎都在为自己和周围人的不同，而感到深深地苦恼。在很小的时候，我被父母隔离开来。直到小学二年级，我8岁的时候，才惊异地发现，原来我的同学和老师，也是像我一样需要吃饭的。
这一天，我因为作业没完成，中午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不许回去吃饭。另外一个家长便对老师说了一句：“看，你还连累老师都没吃饭。”老师说：“我可是吃了的。”
在这一刻，我惊异地睁大双眼，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原来，老师、同学也是要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