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公主的悲惨生活(赖刁刁)
序
“祥云绵绵,瑞气滔滔”,本是吉祥福瑞的祥云结,在无良赖看来,却是一眼瞥见那“祥瑞”二字(虽然词典里的解释是“迷信的人对于好事情或者好兆头”,但现在更经常引申于贬义,指一个人倒霉到无与伦比的地步)。不怀好意地掩嘴邪笑三声,这位可怜的公主,就此诞生。
人常说,“福兮,祸之所倚。”无论是李祥云,还是现实生活中的我们,每每遇到倒霉事件,总是怨天尤人,却不曾意识到,霉运的侧边,是一角五彩祥云。
像她李祥云,生下来就是富贵的公主,却偏生是个“祥瑞”命的,走到哪儿“霉”到哪里;好端端地一唐美人,到了宋朝那身价就“蹭蹭蹭”地往下掉不知道,降了道几个档儿。从此,公主千金成“肥婆”,忍受着理念完全不同的保守生活,还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好容易看上个男人,却是个说话刻薄的家伙——更可恶的是,竟然还是一个想要当道士的家伙!这这这这,这日子可得怎么过啊?!
当然,有祥云结在手,自然是吉祥美满、福运昌隆。
相比起其他各色形状优雅的中国结,祥云结显得平实而朴素。可这,或许就是生活中“福气”的样貌吧。曾经浮华的公主,最终也只能朴质地生活,遇上一个算不上雄才伟略、正直到刻薄的平凡男人,过着有些斤斤计较、为饭而忙的甜蜜日子。
——结论,某赖果然是没有富贵命的家伙。
楔子
“狠心的父皇!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我送去尼姑庵当尼姑?!”
捏紧了拳头,李祥云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来回踱着步子。平日里经常浮现笑容的嘴角,此时却无奈地耷拉下去。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她将头转向坐在桌边嗑瓜子的侍女丫头,企图找一个同盟军。
“江儿,你说,父王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呃……这个嘛……”江儿转了转眼珠子,塞了一颗瓜子进嘴里,丝毫没有身为公主侍女应有的自觉。事实上,在这个向来爱憎分明、爱哭爱笑的祥云公主面前,大大咧咧地说真话倒更对她的胃口。于是,江儿也就不多加掩饰,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皇上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啊,谁让你这次‘霉’到差点连放祖宗牌位的庙堂都烧了?”
“喂,这怎么能够怪我?!”李祥云冲江儿瞪眼,一脸无辜,“偶尔失火也算在我头上?这都是偶然呀!”
“是哦,‘偶然’啊……”江儿把这个尾音拉得长长,笑道,“上个月你‘偶尔’去御花园赏花,也‘偶然’遇上了狂风大作,将整个园子的花花草草卷得七零八落;上上个月你‘偶尔’去三王爷家做客,小王爷便‘偶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到现在腿上还绑着木夹子;再上上上个月,你又‘偶尔’……”
“够了够了!”李祥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的话,坐定在桌旁,为自己添上一杯茶。撇了撇嘴角,低了脑袋,“我知道我的确是‘霉’嘛,走到哪儿霉到哪儿。如果我不是父王的孩子,不是大唐祥云公主,早给当做扫把星咔嚓喽……”
“公主,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啊!”听到李祥云哀怨的口气,江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忍不住捶了桌子,不怎么真心地建议道,“祥云公主,我看你改名叫‘祥瑞公主’,就算是名副其实了!”
“你还知道我是公主啊?!”李祥云哀怨地瞥了她一眼。
“哈哈,别一脸怨妇样啦!”江儿替祥云满上一杯茶,端出一小碟绿豆糕来,算是赔罪,笑着道,“我这么没大没小,也是你给纵容出来的啊!还是你要我像其他主子的丫头那样,天天冲你弯腰蹶屁股?”
“那我躲都躲不及了,才不要你跟在我身边。”光想那样的场景,就让她满身不自在了。李祥云皱了皱眉头,自己塞了一块绿豆糕,又递了一块给江儿。嚼了半晌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你觉不觉得我们跑题了?”
“这不是一贯的传统吗?”江儿一边吃着绿豆糕一边不假思索地答道。
“呃……”李祥云愣了一愣,刚想就此传统发表一番感慨,却见一只手伸向盘子里最后一块绿豆糕,连忙一巴掌拍过去,“喂,太过分啦!给我留一块!”
速战速决地将绿豆糕解决干净,李祥云拍了拍满是渣子的手,又开始哀叹起来:“可是,就算我天生倒霉,父王也不能狠心到把我送到庵里当尼姑啊。还有母后也是,竟然都没有阻止,真是没有一点亲情嘛!”
“我倒觉得皇上很仁至义尽了,”江儿丝毫不给祥云面子,“要知道,古代汉朝时,有公主出生之时天际闪现灾星,汉皇帝就把自己尚在襁褓内的婴儿杀死了哪!像你这样出生时扫把星满天飞、从小到大倒霉事情不断的公主,如果换在那个时候,早就没命了!而且,这次如果不是你去参拜的时候差点连累祖宗牌位都给烧光光,我想皇上也不会狠心到要将你送走的。”“呜呜呜……”李祥云抬起手来,擦了擦眼角虚无的泪水,假哭道,“就算是事实,你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会伤害我可怜而弱小的自尊心的!你这没同情心的家伙!父皇想让我走,母后也这样,连你也……”
“错!”江儿急忙打断她的话,“我可没这么说!我是真心诚意地希望你留在这里,不去当什么尼姑的!”
“江儿……”李祥云顿时满眼闪烁出耀眼的星光,眼看着就要扑上去来个亲切而热烈的拥抱,“就知道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你对我最好了!”
“我只是不希望我失业而已。公主不在了,我伺候谁去?!别家的主子才不会要我这个跟了‘祥云’公主十八年的可怜丫头呢。”
“……”
沉默,再沉默。
灿烂的星光顷刻化为虚无。李祥云撇了撇嘴角,鼻头有点红,黑亮的眼眸泛上水汽,直直地锁定对方,那表情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这个可怜兮兮的模样,是江儿最受不了的。无奈地冲天上翻了一个白眼,她叹了一口气,低了头从脖子上摘下一条蓝绸带编织的结来,递给李祥云,“哪,公主,既然圣旨已经下了,你再抱怨也没用了。这个是小时候我娘给我从庙里求来的,叫‘祥云结’,据说能招来祥云福气。你收好它,说不定能冲冲你的霉气,免得你把人家藏经楼也给烧咯!”
自动对后半句话做消音处理,李祥云接过祥云结,一边仔细打量一边惊喜道:“祥云结?跟我的名字一样耶!谢啦!不过,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给我?!”
“你少得寸进尺了!若不是看在从今以后咱们就没机会再见的分上,我才舍不得给你!”江儿别过脸去,用大大的袖摆抹了抹眼。
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李祥云轻轻地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起来。将结绳系在了右手腕上,她握了拳头,将祥云结攥紧在手里,“谢啦!”
桌面上,摇曳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之上。抬起眼,李祥云静静地一一扫过窗上纱帘、案头狼毫笔、柜上粉红的宽袖长裙、淡红色的波斯地毯,还有那个背对自己的熟悉身影……
至少,要跟母后说一声,让她安排江儿在宫里做个闲差什么的,这样她才能放心去当尼姑嘛!
如此思忖着,李祥云一拍手,打定了这主意,走出殿外。
深蓝的天幕,月朗星稀。清凉的夜风吹过,拂动李祥云的鬓角,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夜晚的皇宫,却总是灯火通明的。可是从今以后,伴于古佛青灯,怕是再也见不到如此的繁华了吧。不过,或许这样也好,只要能不再给人添麻烦就好。
也许,她是在投胎时,将一生的运气都用完了吧。所以,她既不像大皇兄一般文韬武略,也不像二皇姐一样精于音律、擅舞如飞天之势,只是走到哪儿“霉”到哪儿。她的身边,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生祸事:就像这次参拜祖宗却引得一向守备万无一失的庙堂走水,在大臣们的力奏下,父皇会忍无可忍地将她送去修行,这也是活该。事实上,父皇母后包庇了她十八年的小祸,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李祥云口头的抱怨归抱怨,却并不认为父皇母后的决定不公平。她会努力在尼姑庵里好好诵佛念经,慢慢将霉气给去掉,再多做一些善事,想办法积累运气。到那个时候,希望父皇和母后能让她回来。
啊?!这么说起来,那能不能和母后打个商量,容许她带发修行?!
正当李祥云如此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噌——”的一声扑倒在地上。
“疼疼疼……”伸出右手,抚着刚才磕在石阶上的脑门。就在李祥云龇牙咧嘴之时,却觉得眼前有什么金色的东西在晃动。抬眼望去,只见右手腕上的祥云结,正亮得刺眼。
咦咦咦咦?!她是摔到了脑袋,才眼冒金星的么?!
就在李祥云如此揣测之际,金色的光芒越发明亮,最终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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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声让李祥云皱紧了眉头,偏偏就是眼帘子沉得紧,怎么睁也睁不开。似乎是很多人在来来往往,渐渐有人向她慢慢踱步而来。随即,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喂,姑娘,你没事吧?”
呃,应该没什么事吧。只是额头疼得紧,估计是给撞了个包了——睁不开眼,李祥云迷迷糊糊地想。
“姑娘?”
沉厚的声音刚开始还能保持着镇静而平和的询问。可没问两句,那声音就显得不耐烦起来:
“喂,要死别在这里死,会坏了我们这儿的名声!”
喂喂,胡说什么,咒谁呢?!她才没有死,不过眼皮子太耷拉而已。究竟是哪个家伙,怎么说话这么没口德?!李祥云不悦地想。
就在她努力张嘴、想要开口反驳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人抓起她的胳膊,用力往外拖。一边拖还一边咬牙抱怨:“怎么死沉沉的?!拖都拖不动,这肥婆!”
“……”
瞬间的沉默,是风暴在酝酿的前兆。就算是御花园内的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庙堂走水火苗焰舌的景象,它们给李祥云带来的冲击力,都没有这一句“肥婆”来得大!
想她虽然没有二皇姐那样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没有三皇姐那样丰腴的身形,但是有母后那样的美人胚子打基础,她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想她李祥云,虽不是闭月羞花,但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个人……这个人竟然敢说她是“肥婆”?!火从心头起,恶由胆边生。向来好脾气的李祥云,此时的脑海中,深深印刻着三个大字,并且以不同的字体和字号循环出现:“好欠扁好欠扁好欠扁好欠扁……”
“噌”地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情况,先是对上一双黑眸。想也不想地,李祥云张口就道:“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睁眼,对方惊诧地愣了一愣。然而下一刻,他干脆一甩手,任由先前被他当做尸身拖着的李祥云,硬生生地摔在地上。漠然地望着她,他随即冷冷道:“没死更好,免得我还要拖你去义庄。”
义庄?!他真当她是死的、要他收尸么?!李祥云心头火起,一边摸着被摔疼的后脑勺一边以怨怒的眼神打量着对方。颀长而瘦削的身形,披着一身素净的白袍,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修长的手。剑眉星目,面色微白,双眉紧蹙,发高束,以及那紧抿却偏紫的唇,让他看上去仿佛是一抹羁傲而孤寂的游魂。
这家伙,怎么看上去跟个道士似的?而且,瘦得跟枝竹竿似的?好像没吃饱过饭的模样……咦咦咦咦?!等等!道士?!道观?!难道说,这就是她将要修行的地方?天啊,好狠心的父皇,趁着她摔昏了,竟然直接把她扛到这里来了,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给!
想到这里,李祥云不禁抬眼再打量四周。只见香烟袅袅,颇多参拜的人来来往往。不过让她奇怪的是:无论男女老幼,上香者多是显得身材单薄,看上去个个营养不良。
天,这是哪里的穷乡僻壤?!怎么看上去好像人人都吃不饱饭似的?!想大唐长安城中,处处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景象,怎么还会有如此穷困潦倒的地方?!难道是父皇特地将她送到了偏远山区?!
李祥云顿时垮下脸来。一想到自己在这里不知道要修行多久,她就没了干劲,不禁就这样愣愣地望着前方。
“喂,要发呆去别处,好狗不拦路!”
又是那个听上去颇为沉厚、但是语气相当不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游。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道观的大门旁边,李祥云连忙挪了挪步子,闪进殿内墙角。继而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她撇了撇嘴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怎地这般不留半点口德?!”
“口德?”他低声重复,语气却甚是不屑,“实话实说便是不留口德了么?想听好话就别到这个道观里来!”
“你那个不是实话实说,是贬低与夸大!”李祥云瞪大了眼,指责道。
“夸大?!哼,”他冷笑,斜眼瞥她,“我有说错一个字么?你不是肥婆是什么?还有,看你那打扮,一身轻纱似的衣裳,我没陈述另一个事实算是给你留足了面子!姑娘,你倒是自重些,先把你那敞开的领口遮一遮。即使你以你的职业为傲,也不用这么招摇过市有碍风化吧!”
“你……你你你……”李祥云涨红了脸,指向他的手指因为气愤而颤抖。
先是说她肥胖,更可恶的是,他那口气、说辞、还有不屑的眼神,分明是在暗示她从事不良职业嘛!这种侮辱,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
纵使李祥云平日在宫里算是平易近人、从不摆公主架子,但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忍无可忍地端出了皇凤之容姿,拂袖怒斥:“大胆!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本宫是谁?”
“‘本宫’?!”他嗤笑,挑了挑剑眉,继而厉声道,“在你们烟花地的恩客们面前玩玩这招也就算了,竟然玩到道观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快滚!你信不信我将你打出门去?!”
“你……你这……咳!咳咳!”李祥云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连咳了数声,好容易顺过气来,这才回神喝道,“你这牛鼻子道士,该当死罪!堂堂大唐祥云公主,岂容你这般侮辱?!”
“大唐公主?!哈……哈哈!”他夸张地仰天大笑,似是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你若是大唐公主,我便是李隆基!”
“李隆基?他是谁?”暂且按下怒气,李祥云疑惑道。
“哈,你若是要学唱戏,好歹将历史弄弄清楚吧!连唐玄宗你都不知道,还有脸装什么唐朝公主?!”他挑眉,耻笑她。
“混账!注意你的舌头!什么‘装’?!”李祥云怒瞪,“再者,从当今上元二年向前追溯,大唐开国五十七年来,皇室中从来没有什么玄宗名‘隆基’者!”
见她一脸严肃,怒容无半分做作之色,他先是为这气势所惊,愣了一愣。半晌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转了身不再搭理她,随即冷哼一声:“原来是个疯婆子。”
“你说什么?!你竟然说我是……是……”她伸手拉住他的道袍,拦在他的前面,气得浑身发抖。
“说你是疯婆子,怎么了?”他斜眼,挥了袖子甩开她的手,“放开!我没空跟你发什么三百多年前大唐公主的疯癫,若不是诚心上香,你就快快滚吧!”
“什……什么?”这次轮到李祥云愣住,僵硬了身形。紧抓他道袍的手缓缓滑下,右腕上的祥云结,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摇晃,“你……你说,三……三百年前?!”
伴随着面前男子仿佛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直到这个时候,李祥云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切怪异的景象,以及不合理的事件,让她在几天之后,终于慢慢接受了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事实:她到了未来——三百三十年后的宋朝。
李祥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下山的。她只记得自己反反复复地问那个说话刻薄的家伙,问他今年究竟是哪一年。在得到了两遍“宋真宗景德三年”的答案之后,那个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将依然喋喋不休的她推出了道观门外,然后紧闭上大门。
坐在山路旁的一块大石上,她怔怔地望着天边的云朵。此时正值黄昏时分,橙红的落日,将余晖柔和地洒在山林之间,也洒得石阶一片嫣红。山下的镇上,炊烟袅娜,在清风之中缓缓升上天际,被映上了柔柔的粉。
斜阳之下,本该是归家的温暖时刻,然而在李祥云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眨眼之间,三百三十年的岁月一晃而过,这样离奇的事情,让她如何相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若以“身处于未来的宋朝”这个标准来看待身边的一切,就可以清楚地解释为什么观中道众竟然不知道她的存在,为什么来往香客衣着怪异,为什么他们大都身材清瘦……
仰望天际,唇边不自觉地逸出一声叹息:原本还想,只要修行个一段时间,父皇和母后终究会挂念骨肉之情,将她迎回宫中。可这下子,一切皆成为泡影——这里不是歌舞升平的繁华大唐,没有父皇、母后、还有江儿,而她,在这里,便也不是那个祥云公主了……
然而,李祥云如上哀怨的叹息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小看惯了各种倒霉事的她,也算是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天生乐观的她,不久就自我振作起了精神。
“嘿!”握紧双拳,手肘向下做出一个给自己加油的动作,挺直了脊梁骨,她望着西天的粉色云朵,大声道,“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反正就算在唐朝,修行也是得自个儿努力的,就是仗着皇家的身份,日子好过点呗!就干脆把这次看作是最严厉的修行吧!管他什么宋朝不宋朝的,既然有办法来,就一定有办法回去!”
伸出双手,分别捏住自己的两边脸颊,她将嘴角拉成上扬的弧度,“李祥云,你可是大唐公主耶!争点气!如果唉声叹气有用的话,你就在这里长吁短叹好了!反正我是要先解决当务之急,找个地方过夜再说!”
如此对自己说教的她,先抹了一把脸,随即用双掌拍了拍脸颊。然后,抬起高傲的头颅,向山下石阶迈去——
“哎哟……咝……”
昂首不看路的后果,就是“滴溜溜”地滚了好几圈。灰头土脸地一边用手摸着屁股一边龇牙咧嘴地疼得“咝咝”直抽冷气。这时,李祥云才深刻地了解到,做人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过了好半晌才直起身来,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当然,这次可没忘记低头看路。
当她满面尘土地走进山下小镇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山了。只留下最后的淡淡余晖,让没有灯的街道上,勉强能看清轮廓。
漫步于青石的街道之上——这自然并非李祥云所愿,这个时候的她才没有那么好的心情悠然散步,可在山路石阶上磕到的右小腿,正以阵阵酸痛调节她走路的频率——李祥云四处张望,看看有什么茶楼酒肆可供休憩。
好容易看见一家客栈,招牌上明晃晃的“悦来”二字,正是历经朝代兴衰交替、却千年不倒的妖怪级全球连锁店。李祥云刚想进门,却被一旁的小二拦下,“喂,姑娘,你这……”
面对小二欲言又止的神色,李祥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裙摆和绣鞋上沾满了污泥,这让她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掸了掸裙角,又拍了拍鞋面,随即,她对小二微微点头,可刚要迈入店中,却又被小二的胳膊挡住了去路。
“姑娘,你……”
“我怎么了?”李祥云奇道,“你先前拦我,确实是我衣衫沾尘,不合礼数,算我的错。可是,我既然已经整理干净,你又有何理由再拦我入店?”
“嗨,谁管你衣裳沾不沾尘啊?!”小二干脆将话挑明了,“只要你兜里有银子,就算你刚从泥坑里跳出来都无所谓。问题在于,看你这满头泥巴的风尘样,又没背个包袱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银子付账的!”
紧抿了双唇,李祥云偏过头去,却也懒得和这小二逞口舌之快。自古以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就是不变的真理。身无分文是不假,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转了转眼珠子,从头上拆下一支碧玉的簪子来,递了过去,“光凭这个,就够在这里住上个十年八年的了。你可信?”
不等小二将信将疑地接过簪子,先前一直在旁边看状况的掌柜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冲李祥云堆着笑点了头。就在她颌首回礼,正打算进店休息之时,却听见那掌柜将小二拉在一旁低声嘱咐:“快,拿着簪子去衙门口问问。看她衣着轻浮、质地却昂贵得紧,八成是哪个官老爷的小妾携款私逃,你赶快去报告,我来拖住她。”
“爷,你是不是想多啦?”小二偷瞄她一眼,语气甚是不相信,“哪有官老爷眼光这么差,会要这胖乎乎的小妾?!”
“……”
一回生,二回熟。已经为“肥婆”之类的称呼爆发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李祥云虽然恼火,却也懒得和这些家伙动怒。二话不说,伸手一把从小二掌中夺回翠簪,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客栈。
天色渐黑,四处一片静谧。耷拉了脑袋,李祥云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
在这个时代,她所习惯的衣着打扮,被称为“轻薄”的存在;在这个时代,丰腴而富态的美,被称为“肥胖”而被众人贬低。按理说,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了三百三十余年,怎么观念和审美却是越来越落后了呢?
看来,想要在这里过活,首先就是得将这一身打扮换下,免得被人侮辱当做是从事不良职业的风尘女子。如此打定主意,李祥云步在街道之上,四下寻找着卖衣服的店铺。
夜渐深,路上行人甚少。远远地听见两声犬吠,划破暗夜的宁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云朵缓缓移动,渐渐遮住了月亮。
李祥云本就穿得不多,此时越发觉得双臂生寒。伸出两手搓了搓臂膀,她顺着青石铺就的小巷子,刚转过弯儿,突然觉得迎面扑来一阵阴冷的气息——
错愕之间,只见远处有一道黑影急速扑来,快得好像风一般,眼看着就扑到了自己的面前。她下意识地闭了眼,并且伸出右手隔挡。随即,只觉得眼皮子一亮,耳边隐约似有种怪怪的痛呼声,却又听不太真切。
好半晌,待到异声渐止、万籁俱寂,李祥云这才缓缓睁眼,而那黑影却是已经不知所踪。
好诡异的状况,该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吧?!
正当她如此疑惑之际,只听青石巷子的那一头,渐渐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却见一道颀长身影,看上去颇有种眼熟的味道。
遮蔽明月的乌云,此时随风而动,识趣地飘向一边。月华映照之下,一头青丝映上银霜,竟像是落了白雪一般。风猎猎,衣袂飘飘,本就瘦削的身形,隐于宽大的道士白袍中,更显得修长——这不正是先前道观里的那个没口德的臭牛鼻子道士?!
“怎么是你?”那道士显然没有料到她的存在,愣了片刻,随即挑了眉道。
听听!就是这个语调,让人听了甚是不舒坦。这个臭道士,说话怎么这么招人反感?!李祥云撇了撇嘴,斜眼看他,回敬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深夜在街上闲晃,非奸即盗。”他瞥她一眼,冷冷道。
“喂,你怎么说话的?这么刻薄!”她忍不住皱了眉头,“再说了,如果按照你的理论,晚上出来晃的都是坏人,那你不也是?!”
“我有要事在身,跟你这般不正经之人不同。”他睨她,神情分明是不齿。正当李祥云怒火再燃、想要跟他理论一番之时,却听他转了话题,沉声问道,“你可见到先前有个黑影闪过?”
“有你这么问话的么?”这牛鼻子道士,请教别人语气还这么嚣张,她偏就是不回答。李祥云故意刁难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这次轮到他没了言语。见她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他敛了眉头,低垂了眼眸。
见他这副模样,已占了上风的李祥云,口气便也缓了下来,“喂,别一脸要死要活的样子装深沉啦!你说的那黑影,我刚才看见了。”
要死要活?!装深沉?!她的说辞让他眉头更加蹙紧,不过此时却并非斗口角的时候,他只有选择忽略这句话,转而问重点:“你可见那黑影逃往了哪个方向?”
“不知道,”她实话实说,“刚才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向我迎面扑来,我下意识地就闭了眼,后来就看不见那玩意了。”
“什么?!‘它’扑向你了?!”一向看上去波澜不惊甚是欠扁的道士,此刻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二话不说,手掌一翻,“啪”的一声,将一张黄纸重重地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防不甚防的李祥云,被他这个动作推得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一屁股栽到地上。好容易站稳当了脚步,两眼之间隔着符纸的阴影,她怒瞪他。
“臭道士,你搞什么鬼?!”一边说着,她一边去扯额前的黄纸。可是,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却是怎么也撕不下来,倒是连累着额头的皮肤被扯痛,疼得她直抽冷气:“咝……你,你赶快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弄下来!”
“不行!”他沉声道,高挑的眉和严肃的面孔,分明显示着“没商量”三个大字,“你已被晦物侵袭,那东西是个厉害的角色,不出片刻,定是要发狂的。若现在不制住你,将会更难以收拾。”
“啊?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东西,的确是不……不干净的?”听了他的话,李祥云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怒火彻底平息下来,颤巍巍地问道。
“嗯。”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单手执另一符咒,眼光不离李祥云,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
“那个……道、道长,”她惨声道,“拜托您一定要收服那玩意儿。”
“这是当然。”他目光不移,神情甚是严肃。
二人就这般对峙而战,谁都没有移动半分。李祥云生怕那鬼魅之物会突然让自己丧失了神志,为求自保,只有将所有希望都押在了面前这个道士的身上。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是半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直到远远地,传来更夫打了三更的声音。
“那个……”
夜露秋凉,夜风吹过额上冷汗,让她打了一个哆嗦。终于,她忍无可忍地开了口:“这位道长,你确定你的判断没有错?按照你的说法,不久就应该有所变化,可是我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我一点怪异的感觉都没有啊?”
“确实奇怪。”他微微偏过头去,思索道,“按道理说,早该有所变化了才对……”
“可事实是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啊!你算得到底准不准啊?!什么妖魔鬼怪?!臭道士,你该不会是特地消遣我?!”在凉风中站了两个时辰,又累又饿又冷,怪不得李祥云止不住怒气。
他斜眼瞥她,“若不是你这个衰样的给那妖物给缠上,打乱我的计划,我早该追到它了。”
“是你自己技艺不精,怎么还将过错推在别人身上?!”李祥云怒道,“是啊,我是天生‘衰样’又怎么了?衰样惹着你了么?!我也……我也不想这么倒霉的啊……”
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低。他说她“衰样”,却是半点也没有错的。若不是自己天生带衰,怎么会遇到这些倒霉事?!突然掉到三百多年后的朝代已经很惊人了,这下可好,在这里还没到一天,竟然还撞上了妖怪鬼魅!
低垂了眼眸,她无力反驳,只有静静地注视着脚下的青石地面。月光在地上洒上了一片银白,凉风吹过她领口裸露的皮肤,让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将她的动作收入眼中,那道士抿紧了双唇,伸手将她额头前的符咒撕下。随即,脱了道袍一把扔在她的头上,在她错愕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道:“你活该。穿得如此轻薄,不成体统,冻死也是你自找的。”
“喂,”捧着他甩过来的长衫,李祥云哭笑不得,“你说话能不能积点口德?刚想感激你一下,又被你这刻薄话气了个半死,感动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到底是要帮人,还是要气人啊?”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情。”他沉着脸道,递来一张平安符,“这么久都没有不良反应,想必那妖物并没有上你的身。符咒我已给你撕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哈,该干什么干什么?”他的话引来她的苦笑,苦涩的弧度在唇边扩大,李祥云低眉轻道,“要是知道该做些什么,那倒好了。”
将她苦涩的笑容收进眼底,他打量她一番,得出结论:“你无处可去?”
不等她回答,倒是腹中一出“空城计”抢先应了声。想她从小到大,从不曾知道何为“饥肠辘辘”的感觉,李祥云顿时涨红了脸。抬眼望了望面前的人,紧抿的双唇似乎没有取笑的意味在其中,她刚暗自思忖,定是月色不明看不真切,不至于让对方看见自己这般丢脸的样子,可就在这个时候,那沉厚却冷淡的声音却又让她恨不得钻进地洞里。
“看你胖乎乎的,少吃一两顿也没什么关系。”
“……”这个家伙,难道不知道“礼仪”两个字怎么书写么?怎么能在女子面前,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李祥云刚要发作,却听他又道:“观里还有些饭菜,愿不愿来,随你。”
“那就,多谢了!”呃,看来这个道士,除了嘴巴坏了一些,人却也并非表面上那般无情嘛。
见她应允,道士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上道观的方向走去。跟在他身后的李祥云,突然开口道:“喂,道长,敢问大名?”
“杨瑞,”沉厚却冷淡的声音,一如月下银霜洒青苔,有种不近人情的味道,“还有,不要叫我‘道长’,我还不是。”
耶?不是道士么?李祥云觉得奇怪,这家伙明明就一身捉妖道士的打扮,怎地又不是道士了?!不过,如果道长们都是这等冷冰冰的个性,说话又这么没口德,能修仙得道才有鬼!
面对对方冷淡的回答,感觉好像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碰了一鼻子灰,李祥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虽然觉得有些无趣,但考虑到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自我介绍道:“哪,杨道……杨大哥,我叫李祥云。”
他转过身来,瞥她一眼,“谁准你喊那么亲近了?而且我又没问你的名字,你这么殷勤做什么?”
“……”无言以对。唯一的感想是:这个人,说话怎么这般招人厌?!李祥云敛了眉头,冲身前那抹颀长却瘦削的背影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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