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艺术家终究是艺术家。米开朗琪罗始终不能忘怀给教皇于勒二世建造陵墓的宏伟计划。于是,在1513年3月,他签订了一份在17年中完工的契约,在这份契约中的建造计划比原来的还要宏大,还要令人吃惊,他要建造三十二座巨大的雕像。接下来的三年中,米开朗基罗一直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宏伟的工程中。这期间,他显示出了异常的热情和坚强的意志,从他的手中产生了完美的作品:摩西像和两座奴隶像。
可是,命运注定不会让伟大的艺术家的生活平平静静。
为去世的前任教皇于勒二世建造陵墓,对于米开朗琪罗而言是一项宏伟的艺术工程,而且,对于任何一个把自己的全部热情甚至于生命都献给艺术的人而言,这都是绝不容错过的艺术实践。但是,这件事却让新任的教皇勒松十世感到有些不悦,他想扭转米开朗琪罗的天才的航向,要他为自己的功德唱颂歌。教皇勒松十世和米开朗琪罗都曾经在由佛罗伦萨的梅蒂希斯亲王主办的学校里受过教育,所以,教皇要米开朗琪罗去建造梅蒂希斯家族的神庙。
米开朗琪罗答应了,因为他要和他的敌人一决高低。他的敌人拉菲尔在他离开罗马期间担任了建造圣彼埃尔大教堂的总监,能坐上这个艺术宝座就好比一个人登上了国王的位子,这让米开朗琪罗愤愤不平。但是,紧接下来的问题出现了:建造梅蒂希斯家族的神庙——圣罗朗察教堂工作的同时又不放弃于勒二世陵墓的工作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米开朗琪罗又陷入了矛盾之中。他想把圣罗朗察教堂建成意大利建筑与雕塑的一面镜子,把所有的意大利的上乘艺术都呈现出来。无疑,这又将是一个非常宏伟的艺术工程。1518年1月19日,米开朗琪罗与教皇签署了一个合约,合约中规定他要在八年之内完成这项工程。米开朗琪罗不得不慢慢地放弃了建造于勒二世陵墓的工作。
可是,可悲的事情又发生了,连圣罗朗察教堂也不能建了。米开朗琪罗生性不愿和人合作,不想与人分享荣誉,他古怪的脾气让人敬而远之。在为建造圣罗朗察教堂采用的石料方面,米开朗琪罗与梅蒂希斯家族发生了分歧,梅蒂希斯家族的人想要采用最近被佛罗伦萨收购的彼得拉桑特海石料厂的石头,而米开朗琪罗却执意要用嘉喇尔的石头。为此,梅蒂希斯家族的人和教皇都怀疑他是否从嘉喇尔那里收取了贿赂。最终,米开朗琪罗不得不服从教皇的意愿而采用彼得拉桑特海石料厂的石头。但是,这种出尔反尔又触怒了嘉喇尔的人,他们和航海工人联合起来抵制米开朗琪罗的工作。结果,米开朗琪罗竟然找不到一只船来运送石料。他不得不在山中和平原上开路,但是,当地人又不肯出钱修路。米开朗琪罗在艰难的山道中痛苦地呻吟着。1518年9月,他因为劳累过度而在途中病倒了。他回到了佛罗伦萨,苦苦地等待着石料的到来。可是,此时的河流干涸了,运载石料的船只搁浅了。米开朗琪罗就这样焦急而又痛苦地等待着。第一批石料终于到了,但是,米开朗琪罗并没有立刻开始他的工作,他要像建造于勒二世的陵墓时一样,不把石头堆积成山他是不会开始动工的。他把开工的日期一天天地向后推迟着。也许,此时的米开朗琪罗有些担心甚至是害怕了。因为,这个工程太大了,而他又决非是这方面的内行,当时与敌人一时的斗气到了如今却又让他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了。不仅如此,在运输石料的过程中事故不断,运往佛罗伦萨的六块巨柱式的石料有四块在路上断裂了。
最后,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教皇和梅蒂希斯大主教眼看着那么多宝贵的时间和钱财浪费掉了,他们开始对米开朗琪罗厌烦起来。1520年3月,教皇下了一道旨令,把与米开朗基罗签署的建造圣罗朗察教堂的合约取消了。这个消息沉重地打击着米开朗琪罗。
他愤愤不平,心想这几年里浪费掉了多少宝贵的光阴,自己甚至为了这件工作而破产,更不能让人忍受的是一下子对自己委以重任,一下子又不让他做这件工作,这对他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但是,米开朗琪罗不应该责备别人,他最应该责备的应该是他自己。在这几年中,他不断地从一件工作换到另一件工作,最终的结果却是一无所成。可是他的敌人,那个著名的画家拉菲尔却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拉菲尔创作了许多传世杰作,他还建造了麦达姆别墅,主持了圣彼埃尔大教堂的重建工作,领导着考古工作,筹备盛大的庆祝会,建立纪念碑,创办学校,他的影响已经占据了整个艺术界。1520年4月6日,拉菲尔在他的丰功伟绩中离开了人世。
米开朗琪罗终其一生总是从一个磨难转到另一个磨难,从一个主人转到另一个主人手下,就这样不停地消磨着他那天才的生命。1520年,梅蒂希斯大主教成为教皇科赖芒七世,自此他又成了米开朗琪罗的新主人。如何对待艺术家,所有的教皇几乎是一个样,新任的教皇科赖芒七世也不例外。他仍然把艺术家当作了为他唱赞歌的歌手,米开朗琪罗就是这众多歌手中的一员,与其他人相比,唯一的差别就是他有着天才般的才能。但是,新任的教皇对米开朗基罗确实是非常不错的。他了解米开朗琪罗,了解他的经历,了解他的意志,了解他的精神,教皇甚至会在他萎靡不振或陷入混乱的时候阻止他无谓地浪费生命,帮助他重新振作起来。教皇重新委任米开朗琪罗主持梅蒂希斯家族的神庙和陵墓的建造工作,教皇要求米开朗基罗专心投入其中,他甚至劝说米开朗琪罗加入教会,还答应每月给米开朗琪罗一笔工资。
尽管米开朗琪罗拒绝了这个建议,可是教皇还是按月给他发工资,甚至比原来的多出三倍,除此之外,还把一所别墅送给了米开朗琪罗。
能得到教皇的赏识已是莫大的荣幸,更不要说还有这些恩赐,在一般人看来,教皇真是对米开朗琪罗恩宠有加啊!这一切都是让人多么羡慕啊!但是,1524年3月,米开朗琪罗莫名其妙地放弃了教皇给他的别墅和工资。与此同时,已经去世的教皇于勒二世的继承人却声称要把米开朗琪罗送上法庭,因为他没有完成已经答应的建造于勒二世陵墓的工作。米开朗基罗知道是自己违约了,他受着良心的谴责,他甚至请求教皇科赖芒七世准许他回到建造于勒二世陵墓的工作中去。教皇坚决不肯答应,一定要他继续梅蒂希斯家族神庙的工作。米开朗基罗的朋友们对于他的行为也是百般地不理解,他们认为米开朗琪罗肯定是疯了,劝他还是听从教皇的意志为好。可是,米开朗琪罗的固执又来支配他了。他和教皇、和他的朋友们、和一切关心他的人们作对。他坚决不听从他们的话。结果,他真的一无所有了。意气用事的米开朗琪罗重新面对着生活的窘迫。几个月之后,米开朗琪罗为生活所迫,又不得不重新向教皇的司库申请工资。起初,米开朗琪罗对此难以启齿,在给教皇司库的信中,他胆怯地写道:亲爱的乔法尼,笔杆子也许会比口舌更大胆一些。所以,我想给你写信诉说我最近屡次想说但又不敢说的话:我还能重新得到教皇准许给我的工资吗?当然,如果我已经不能得到,我也不会改变我对教皇的忠诚,我会一如既往地为教皇工作。
可是,司库只装作没有看到他的信。两个月之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于是,不得不再三申请。米开朗琪罗整整一年多没有拿到工资,他整日和贫困斗争着,他抱怨说贫穷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他不得不整日为了生活而烦忧。
后来,教皇科赖芒七世知道了这件事情,知道了米开朗琪罗的生活的窘迫。教皇托人向他道歉,并答应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善待他。可是,教皇的恩宠并不能驱赶掉其他人对他的捉弄和烦扰。梅蒂希斯家族的人不断地给他增加工作,让他整天陷入一些无聊的工作之中,消磨着他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于他的工人和下人们也让他烦恼不已,因为当时欧洲流行着一种八小时工作制的运动思潮,人们不愿意在正常工作时间以外再加班。整日劳作不辍的米开朗基罗为此大为窝火。但是,这除了引发他那易怒的脾气之外,对于事情的解决毫无裨益。
在工作的烦恼之外,家庭的烦恼从未远离过米开朗琪罗。
他的父亲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越来越古怪。有一天,他的父亲从家中出走了,还说是米开朗琪罗把他赶出去的。米开朗琪罗为此给父亲写了一封劝慰的信:亲爱的父亲,昨天回到家没有看到您,我很奇怪,我听说您抱怨是我把您赶出了家门,我更是感到奇怪。我敢说我从小就从没有想过要做让您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几十年来,我尽我的所能让您生活得好,可是,您竟然说是我把您赶出了家门!这对我真是莫大的侮辱!您不知道名声对我是多么的重要,可是,您——我亲爱的父亲却在毁坏着我的名声!无论如何,我请您原谅我,就算是我曾经做了一件让您感到伤心的事情。
父亲回来了。可是,不久这位老人又说米开朗琪罗偷了他的钱。这次,米开朗琪罗简直就给气疯了,他在信中写道:“我真不知道您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做您才会满意。在佛罗伦萨,大家都知道您是一个有钱人,是我在偷您的钱,我应该受到惩罚,而您——我亲爱的父亲——却应该被人们热烈地赞美。对于我,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只是请您以后不要再写信给我了!我的名声和我的工作已经被您给毁了!”
米开朗琪罗痛苦着、悲哀着,他好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闷塞住了,他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生活的琐碎永远纠缠着艺术家的生命。
1527年,意大利爆发了大政变。米开朗琪罗主持的梅蒂希斯家族神庙中的雕像一个也没有完成。米开朗琪罗有着英雄般的天才,他同样有着英雄般的艺术幻想,可是,从1520年到1527年间,生活的境遇让天才的米开朗琪罗疲惫不堪,艺术的幻想不断地破灭,痛苦之后还是痛苦。在文艺复兴的这几年中,来开朗基罗竟然没有完成一件作品,没有实现一项让他感到满意的计划。
战争的年代
米开朗琪罗总是在各种事物之间摇摆不定,犹豫不决。这种性格使得他卷入了1527年的政治革命。
米开朗琪罗在行动上是懦弱的、胆怯的,他不敢冒险和政治的或者宗教的权威们作斗争。他总是害怕会冒犯了什么似的,一旦对于任何专制的行为有了一丁点儿的批评,他会立刻加以否认。他总是写信提醒他的家人们注意周围的政治环境:生命比财产更重要……你们要安分守己,不要到处树立敌人,除了上帝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对任何人评头论足,因为你不知道无意中会伤害或者触怒什么人,很多事情是不可预知的。
他的家人们不但没有很好地听取他的意见,反而把他的话当成了疯狂的表现,他们不断地嘲弄着米开朗琪罗。
米开朗琪罗总是生活在恐惧之中。每当有危险来临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但是,他总是无所逃遁。结果,他只有承受这一切苦难。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于生活在痛苦中了。每当苦难再次来临时,他的解决方法就是强制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去忍受。
可是,怯懦的米开朗琪罗同时又是矛盾的。他天才的聪颖使他能够预料局势的发展,这让他更为悲观。他虽然对周围的一切危险保持着恐惧,可是,在他心灵的深处却有着强烈的共和思想。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米开朗琪罗与朋友关于但丁神曲的谈话中看出来。当他们谈论关于暴君和刺客时,他为刺客辩解道:“如果我们仔细地读一读但丁的这段作品的话,我们就会发现但丁把暴君归入了恶人的行列,暴君犯下的罪恶无论是神还是人都不会宽恕,所以但丁要把暴君打入第七层地狱,使他万世不得超生。既然但丁承认这一点,那么在他看来,暴君已经丧失了人性。所以,杀死一个暴君就无异于杀死了一头野兽,一头人面兽心的野兽而已。”把暴君比成野兽,只要他蹂躏人民、践踏人权,任何人都可以起而杀之。这是何等的思想!可是,这种极端的思想竟然和先前所述的懦弱全集于一个人身上,这多少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正因为米开朗琪罗有着这样的思想,所以,当西班牙国王攻陷罗马的时候,当梅蒂希斯的家族被驱逐的时候,米开朗琪罗便成了革命党的先锋。共和的思想和革命的热情竟然把那个懦弱的米开朗琪罗变成了一个十分勇敢而近乎狂热的斗士。1528年10月,他参加了守城会议。1529年1月10日,他便被任命为建造守城工程的督导。同年4月6日,他又被任命为佛罗伦萨的卫戍司令。他到处视察,并和防御工程专家们,和当地的权贵们热烈地讨论着。
可是,在讨论过程中,米开朗琪罗和佛罗伦萨的行政长官卡泼尼发生了分歧和冲突。米开朗基罗猜疑卡泼尼和梅蒂希斯家族的人蓄意把他撵走。紧接着,整个城市都在猜疑着这件事情。结果,卡泼尼不得不被撤职。但是,米开朗琪罗的天才预感再一次告诉他灾祸将要来临,这使他惶恐不安。他把自己的预感告诉了新任的执政长官,但是,执政官却痛斥他的无端猜疑和怯懦。这使米开朗琪罗感到沮丧,并且变得更加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