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必读-欧也妮·葛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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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吝啬鬼的许愿和情人的起誓(2)

“因为,德·蓬……蓬……蓬风先生,您看,凡事必须三思,不行就是不行。在花钱的事上,为了不至于破产,必须把收入和支出弄清楚。对不对?嗯?”

“当然,”庭长说道,“我嘛,我认为几个月之内,可以花点钱把债券赎回来,通过安排,将欠款全部还清。哈,哈,给狗看块肥肉,狗就会跟着你跑。只要不宣告破产,债券又拿在手里,你就是白璧无瑕。”

“白……白璧,”葛朗台又把手做成听筒贴到耳朵上,说道,“我不懂什么白……白璧。”

“期票是一种商品,价值有起有落,这是从杰雷米·边沁关于高利贷的原理衍生出来的。这位理论家证明,反对高利贷的偏见纯属无稽之谈。”

“哦?”老家伙哼了一声。

“根据边沁的理论,金钱既然原则上是一种商品,代表金钱的当然也是商品,”庭长又说道,“买卖的东西价格总有变化,而签了名的票据和其他货物一样也是商品,在市场上有时很多,有时短缺,因此价值时而很高,时而跌到一文不值,法庭认为……(瞎,我真糊涂,对不起),我认为您可以按两成半的价钱将令弟签的期票买回来。”

“您……您说这个人叫……叫……叫杰……杰……杰雷米·边……”

“杰雷米·边沁,是个英国人。”

“有了杰雷米,我们在买卖上就不必叫苦连天了。”公证人大笑着说道。

“这些英国人有……有……有时候倒也通情达……达理。”葛朗台说道,“这样,根…

…根……根据边……边……边沁,如果我兄弟的期票……值……值……值……其实已毫无价值。我……我……我这样说是对的,是吗?我明白了……债权人会……不,不会。我全懂了。”

“让我解释给您听吧。”庭长说道,“从法律上讲,如果您拥有葛朗台商号欠人的全部债券,您兄弟或者他的继承人就不欠人什么了。没事了。”

“没事了。”老家伙重复了一句。

“说句公道话,如果令弟的债券在市场上打折若干成出让,(出让,您懂这个字眼的意思吗?)而凑巧您的一个朋友在场买了,债权人出手时又没有受到暴力威胁,那么,已故巴黎葛朗台的遗产便名正言顺地没有什么牵连了。”

“不错,买……买卖就是买卖,”老箍桶匠说道,“这是明摆的……不过,您明……明……明白,事情难……难办……办呀。我……我……我没有……钱……也没有……时……时间……没有时……间……”

“是的,您无法分身。我自告奋勇替您去巴黎(路费您出,这是小意思)。我去见那些债权人,和他们谈,将债券收回,把付款的日期往后,推推,只要您在清盘的总数上多付一笔附加费,一切都好商量。”

“不过,咱……咱们以后再谈,我不……不……不能,我不想随便答应……在……没有……不行就是不……不行。您……您明白吗?”

“这样做是对的。”

“您给我讲……讲的这一切,弄得我头……头昏脑涨。我有……有生以来第一次……不……不得不考……虑……”

“是啊,您不是法学家。”

“我……我是个可……可怜的葡萄园主,对您……您刚才说的话……一点也不懂。我得……得……得……琢磨琢磨。”

“好吧,”庭长说着似乎要将讨论做个总结。

“侄儿!……”公证人用责怪他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了?叔叔,”庭长反问道。

“该让葛朗台先生把他的意图向你解释一下。委托办这样一件事非同小可。咱们的朋友得按规定说清楚……”

这时一声槌响报告德·格拉桑一家到。他们进来后一阵寒暄,使克罗旭没法把话说完。

公证人觉得话被打断也好,因为葛朗台已经斜着眼睛看他,鼻子上的肉瘤也显示他内心正掀起一场风暴。可是首先,谨慎的公证人认为一位初级法庭的庭长不应亲自去巴黎骗债权人上当,插手与公正严明的法律相抵触的投机活动。而且,他还没听出葛朗台老头有任何掏钱还债的意念,因此他本能地担心他侄儿参与这件事。于是趁德·格拉桑他们进入客厅的时候,拉着庭长的胳臂,将他拽到窗前。

“侄儿呀,你那一手已经露够了,献的殷勤也不少了。想要人家的女儿可也得分清东南西北,老天爷,可不能胡闯蛮干。现在让我来掌舵,你在旁边帮帮腔就行。你犯得着拿你堂堂法官的职位去参与这样一宗……”

他的话没说完便听见德·格拉桑先生向老箍桶匠伸出手说:“葛朗台,我们获悉府上遭逢不幸,纪尧姆商号出了事,令弟身亡,特地前来表示哀悼。”

“不幸的只是葛朗台先生的弟弟去世了。”公证人打断银行家的话说道,“如果他想到向他哥哥求援,本来是不必自杀的。咱们的老朋友很有荣誉感,打算替巴黎弟弟的商号清偿债务。这些事都牵涉到法律,为了避免他麻烦,我这个当庭长的侄儿自告奋勇,替他立即去巴黎找债权人解决问题,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听到这番话,葡萄园主不断抚摸下巴,表示认同,使三位德·格拉桑异常震惊。他们刚才一路上还大骂葛朗台如何吝啬,几乎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家的兄弟。

“啊,我早就知道嘛,”银行家望着他妻子大声嚷道,“太太,路上我跟您怎么说的?

葛朗台连头发尖都充满了荣誉感,决不容家族的姓氏受到损害!有钱而没荣誉是一种病。咱们外省是讲体面的!这样做好极了,好极了,葛朗台。我是个老军人,不会掩盖自己的想法。我直说了吧:这样做,老天爷,真是伟大极了。”

说罢和老家伙热烈握手,而葛朗台则回答说:“可……可是,伟……伟……伟大,得花……花许多钱的啊。”

“这个嘛,亲爱的葛朗台,庭长先生您别不高兴,”德·格拉桑又说道,“这纯属商业上的事,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商家去办,对附加费、垫款、利息的计算都要内行,不是吗?我有事要去巴黎,也许我可以负责……”

“咱们两……两个人可以……商……量……尽可能做出比较妥当……的安排……使我不……不必贸然去做我……不……不……不愿做的事。”葛朗台结结巴巴地说道,“因为,您知道,庭长先生自然要我负责路费。”

说最后这句话时,老家伙一点也不结巴。

“哟!”德·格拉桑夫人说道,“去巴黎可是种享受,我若能去宁愿自己出钱。”

说完,她向丈夫示意,像在鼓励他无论如何把去巴黎这件差事从对手那边抢过来,然后,她又满含讥讽地看着面露沮丧之色的两位克罗旭。葛朗台于是抓着银行家礼服上的一个纽扣,将他拉到一个角落。

“我觉得您比庭长更靠得住,”他对银行家说道,“再说,这里面还有蹊跷。”他肉瘤一动,又说道:“我想买公债,有好几千法郎可以买,但只想出八千法郎的价钱。据说每个月的月底,这玩意价钱会落。您对这很内行,不是吗?”

“这还用说!那么,我给您买几千法郎公债怎样?”

“开始时少买点。别声张!我玩这个不想让人知道。月底您给我买进一部分,但是别告诉克罗旭他们,他们会不高兴的。而且您去巴黎,捎带为我那个可怜的侄儿探探风。”

“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就坐驿车上路,”德·格拉桑提高嗓门说道,“我会来听您最后的指示……几点来好呢?”

“五点吧,吃晚饭以前。”葡萄园主搓着手回答道。

两家客人又坐了一会。德·格拉桑在谈话间拍了拍葛朗台的肩膀,说道:“有这样一个好哥哥真不错……”

“当然,当然,表面看不出来,”葛朗台回答道,“我其实是个好兄……兄长。我爱我弟弟,这一点我完全可以证明,如果不是要花……”

“我们走了,葛朗台,”银行家不等他说完便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我先走了,因为有几件事要安排一下……”

“好的,好的。我也是,为了你知道的刚才这件事,我也要回……回到我的合……合议庭去,像克罗旭庭长说的那样。”

“真糟糕!我又不是德·蓬风先生了。”法官惨兮兮地想道,脸一下子变得像在庭上被对方辩护词弄烦了似的。

敌对的两家一齐走了。早上葛朗台对当地葡萄园主背信弃义的事,早被丢到脑后,而是彼此试探对方,想知道葛朗台在这件节外生枝的事情上的真实意图,对方又有什么看法,但谁也不谈。

“您和我们一齐到德·奥杜瓦太太家去吗?”德·格拉桑问公证人。

“我们晚点去。”庭长回答,“如果我叔叔同意的话。我答应过德·格里鲍果小姐到她那儿坐坐,所以我们要先上她家。”

“那么再见了,各位。”德·格拉桑夫人说道。当他们离开两位克罗旭走了几步,阿道尔夫便问他父亲:“他们很恼火,是吗?”

“闭嘴,孩子,”他母亲忙说,“他们会听见的。而且你说的话品味不高,完全是法科学生的味道。”

“您瞧,叔叔,”法官见德·格拉桑他们已经走远便大声说道,“一开始我是德·蓬风庭长,最后干脆就是克罗旭了。”

“我知道你很不高兴,不过当时风向对德·格拉桑有利。你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葛朗台老头说了‘咱们再瞧瞧’,那就让他们上这条贼船吧。你要少安毋躁,到头来欧也妮终归是你的人。”

不消多久,葛朗台慷慨的决定便同时从三户人家传开,全城都在谈论他的手足之情,大家都原谅了葛朗台违背葡萄园主们之间的誓言,私自出售葡萄这件事,反倒称道他的荣誉感,赞美他的见义勇为,这一点倒真是出乎人们意料的。法国人的性格就是容易为昙花一现的人或者蕞尔小事而激动、生气和陶醉。人民大众难道就那么健忘吗?

葛朗台老头把门关上便喊拿侬。

“你别放狗,也别睡觉。咱们得一起干点事。十一点,科努瓦耶要赶着弗鲁瓦丰的那辆马车来。你听着他来,别让他敲门,告诉他进门要轻点声,警察局规定,夜里禁止喧哗。再说我上路没必要让左邻右舍知道。”

说完,葛朗台上楼回到他的工作室。拿侬听见他搬动和翻寻东西,走来走去,但很小心,显然不想弄醒他妻子和女儿,尤其不想引起他侄儿的注意。看见侄儿房里还有灯光,他早就嘀咕了。到了半夜,欧也妮放心不下堂弟,又似乎听见一声临死时的呻吟,对她来说,这个快死的人就是夏尔,因为分手时,夏尔的脸色那么苍白,那么绝望,没准已经自杀了。她猛地披起一件带风帽的大氅,想出去。忽见门缝里射进一道强光,她以为失火了。接着又听见拿侬沉重的脚步、她的声音,夹杂着好几匹马的嘶鸣,她这才放了心。

“我父亲难道要把我堂弟弄走不成?”她心里想着,轻轻把门推开以免发出声响,开到正好看得见走廊发生的事。

突然,她的目光与父亲的不期而遇。父亲的目光虽然并没怀疑有人偷看,欧也妮仍然吓得心里发凉。老家伙和拿侬两个人合作,用右肩扛着一根又短又粗的棍子,棍子上用绳索吊着一个小木桶,就是葛朗台爱在闲时躲在面包房里做的那种木桶。

“圣母马利亚!老爷,真沉呀……”拿侬低声说道。

“可惜只是些大铜钱!”老家伙回答道,“小心别碰着烛台。”

只有放在楼梯栏杆的两根柱间的一枝蜡烛照着这个场面。

“科努瓦耶,”葛朗台对他这个拿不到他工钱的看守人说,“你带手枪了吗?”

“没有,老爷。您那些大铜钱怕什么?……”

“噢,不怕。”葛朗台老头说道。

“再说,咱们走得快,”看守人又说道,“您的佃户给您挑选了他们最好的马。”

“好,好。你没告诉他们我上哪儿吧?”

“你上哪儿我根本不知道。”

“好。车子结实么?”

“老爷,您问这个?嗬,能载重三千斤。您那些破桶能有多重?”

“嗨,”拿侬说道,“我可知道!足有一千八百斤左右……”

“拿侬,少废话!你告诉太太说我到乡下去了。明天回来吃晚饭。走吧,科努瓦耶,九点前得赶到昂热。”

车子走了。拿侬将大门闩上,把狗放出来,她自己肩膀又酸又疼,也去睡了。左近没有一个人知道葛朗台走了,也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老家伙异常谨慎。屋里堆满黄金却没人见到过一个铜子儿。他早上在码头人们闲聊当中获悉,由于南特有大宗船舶装备交易,金价涨了两倍,不少投机者已经来昂热收购黄金。老葡萄园主于是向佃户借了几匹马,打算赶去抛售自己的黄金,然后套购国库券,再利用抛售所得的利润去买公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