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必读-欧也妮·葛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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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巴黎的堂兄弟(3)

“很明显,”庭长用他那粗嗓门嚷道,“巴黎那位葛朗台差他的儿子到索漠来绝对是为了婚事……”

“果真如此,这位堂侄就不会像炸弹那样突如其来了。”公证人回答道。

“这根本不说明问题。”德·格拉桑说道,“那家伙做事总是偷偷摸摸的。”

“德·格拉桑,我已经请这个年轻人来家吃晚饭了。你再去请上拉索尼埃夫妇、杜·奥图瓦夫妇,当然还有那位漂亮的杜·奥图瓦小姐。但愿她那天穿整齐一些!她母亲妒忌心作怪,把她打扮得那么丑!先生们,我希望你们都赏光。”她停下脚步转身对另两位克罗旭又补充了一句。

“您到家了,夫人。”公证人说道。

三位克罗旭与三位德·格拉桑道别之后,便回家了。一路上,他们充分发挥外省人固有的分析能力,将当晚发生的这件大事从各个角度仔细推敲。事情改变了克罗旭和德·格拉桑两家人各自的地位。他们都是精于盘算的人,行事很有头脑,此刻感到有必要暂时携手,去对付共同的敌人。难道他们不应该联合起来,阻止欧也妮爱上堂弟,也不让夏尔打堂姐的主意吗?他们要搬出阴险毒辣的迂回手段、口蜜腹剑的造谣中伤、天花乱坠的信口开河、貌似天真地出尔反尔,将那个巴黎人包围、误导,他能招架得了吗?

客人走后,屋里只剩下葛朗台一家四口时,老头儿对他的侄子说:“该睡觉了。时间太晚,你来这里的事不能谈了,明天找个合适的时间谈吧。我们这里八点吃早饭。中午每人一个水果,随便吃点面包,喝一杯白葡萄酒。和巴黎人一样,五点吃晚饭。这就是我们的规矩。如果你想到城里或附近看看,尽可以自便。我要办事,不能总陪着你,请你原谅。你也许会听到,这里的人都说我很有钱。葛朗台先生这样,葛朗台先生那样!我任由他们说去,这些闲言碎语损害不了我的名声。不过,我实在没有钱,到了这把年纪还得像个小伙计那样,凭着一个蹩脚刨子和一双勤劳的手干活。每一个埃居都要用汗水去挣,这一点也许你很快便会亲眼看到。喂,拿侬,蜡烛呢?”

“侄儿,我希望你需要的东西都给你备齐了,”葛朗台太太说道,“如果你还缺什么,就向拿侬要好了。”

“好婶子,我要求不高,我想,我需要的东西都带来了,祝你们,还有堂姐晚安。”

夏尔从拿侬手里接过一支点着了的白蜡烛,是安茹的出品,在铺子里放久了,颜色已经发黄,颇像普通的油烛模样,葛朗台根本没想到家里有这样的好东西,所以没有发现。

“我给你带路。”老头子说。

葛朗台没从有拱顶的那道门出去,而是郑重地走正厅和厨房之间的那条走廊。走廊通楼梯的那一边,有一扇镶着椭圆形大玻璃的门,挡住冷风吹入。但到了冬天,此风依然呼呼地吹进来,即使正厅的门缝都钉了布条,屋里也难保持适当的温度。

拿侬插上大门,关了正厅,到马厩里放出一条吠声沙哑、像患了喉炎的狼狗。这畜生性情凶猛,除了拿侬,谁也不认。大约因彼此都来自乡下,容易沟通。夏尔见楼梯间的墙已经发黄,到处是烟熏的痕迹,楼梯的栏杆被虫蛀了,他伯父沉重的脚步踏上去,晃悠悠的,不觉心里凉了半截,怀疑走进了鸡舍,转身看看婶子和堂姐,一脸询问的神气。可是她们已经习惯了这座楼梯,不知道他惊讶的原因,反而看作是友好的表示,便报以亲切的微笑。夏尔大失所望,心想:“我爹打发我到这个鬼地方来干嘛?”

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他看见三扇漆着暗红色的门,没有门框,直接嵌在灰蒙蒙的墙上,用铆钉钉着两端呈火焰形的铁条,像长长的锁眼两头一样。正对楼梯口的那扇门显然已经堵死,门后那个房间正好在厨房上面,只能从葛朗台的卧室进去,是他的工作室。用来采光的唯一玻璃窗,装着粗大的铁栅,下面便是院子。任何人,包括葛朗台太太都不许进入,老头子一个人呆在里面,像炼丹术士守着炼丹炉一样。他在这里无疑巧妙地安装了几个秘密藏东西的地方,存放田契和房契,挂着称金币的天平。他夜里就在这儿偷偷地开单据、写收条、做种种计算。和他打交道的商人看见他事事都有所准备,怀疑他有鬼神相助。无疑,当拿侬声震屋瓦地呼呼大睡、狼狗在院里值夜打呵欠、葛朗台太太母女进入梦乡的时候,老箍桶匠便到这里来爱抚、把玩、欣赏他的金币,放进桶里,紧紧地箍好。墙壁既厚、窗板也严,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个密室的钥匙。据说,他藏在这里研究图纸,上面连每棵果树都有标志,他计算自己的收成,误差不超过一株葡萄秧或者一抱柴。这扇封死的门对面便是欧也妮的房间。楼道尽头是老两口的套房,占了这层楼的前半部分。葛朗台太太的房间与欧也妮的毗连,有一扇玻璃门相通。葛朗台与他妻子的卧房之间有板壁隔开,与他神秘的工作室则隔着一道厚厚的墙。葛朗台老头将侄儿安置在三楼,那是顶层,正好在他房间的上面,这样侄儿要是走动,老头儿完全听得见。欧也妮和她母亲来到楼梯口,互相亲吻,道过晚安,然后对夏尔说了几句表面很一般其实充满热情的话,便各自回房了。

“侄儿,这就是你的房间。”葛朗台老头边说边把门打开,“如果你想出去,就喊拿侬。没有她领你,对不起,狗会一声不响地把你吃掉。睡个好觉吧,晚安。咦!她们给你生火了。”他又说道。这时候,大个子拿侬提着暖床炉进来了。“又来一个!”葛朗台说道,“你把我侄儿当成坐月子的女人吗?拿侬,把暖炉拿走。”

“可是,先生,被潮着呢,而且这位少爷娇嫩得跟大姑娘一样。”

“好吧,既然你存心巴结他,不过小心别着火。”葛朗台推了推拿侬的肩膀,说罢,吝啬鬼嘟囔着下楼去了。

夏尔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的箱子中间,看了看这个阁楼里的卧房,只见四面墙上糊着乡村酒店的那种黄底白花护壁纸;石灰石砌的壁炉上布满凹槽,一看就让人凉了半截;几把黄木椅子看来不止四个角,铺着上过漆的麦秸垫子;一个打开了的床头柜,大得可以钻进一个小个子轻步兵;床前一条粗布条编的薄垫,床是有顶的,但四面的布幔已被虫咬得摇摇欲坠。夏尔神情严肃地瞪着大个子拿侬,问道:“喂,伙计,难道这就是巴黎葛朗台的哥哥、当过索漠市市长的葛朗台先生府上吗?”

“是啊,先生,他是一位和蔼可亲、十全十美的大好人。要不要我帮您把箱子解开?”

“好啊,这当然好。我的军爷!您没在帝国禁卫军中的海军服过役吗?”

“噢!噢!噢!噢!”拿侬说道,“禁卫军的海军,那是什么东西?是咸的吗?是走水路运来的吗?”

“给,把我这只箱子里的睡衣拿出来,这是钥匙。”

那件绣满古老图案的绿底金花丝绸睡衣,让拿侬看傻了。

“您要穿这个睡觉?”她问道。

“是呀。”

“圣母马利亚!这给教区的教堂铺祭坛才好哩!我的好少爷,把它捐给教堂吧,这样您的灵魂就会得救,否则就作孽了。噢!您穿上真漂亮,我去叫小姐来看看。”

“喂,拿侬,”他干脆这样叫她,“别嚷好吗?让我睡觉,明天我再收拾东西。既然你那么喜欢我的睡衣,那就让你拿去拯救你的灵魂吧。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走时一定把它留给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拿侬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夏尔,不敢相信他的话。

“把这件漂亮衣服给我!”她边走边说道,“这位少爷已经在说梦话了。晚安。”

“晚安,拿侬。”

“我来这儿干嘛?”夏尔睡不着,心里想道,“我父亲不是傻子,叫我来一定有目的。

不知道哪个希腊笨蛋说过:正经事,明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