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他抬头看见云罗,指了指内帐,淡淡道:“凤儿睡了。睡前还念着你。朕告诉他,你不生他的气了。”
云罗沉默走入内帐,果然毡床上蜷缩着小小一团。她上前看着凤儿熟睡的面庞,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她走出内帐,看定李天逍,问道:“天逍,你想要怎么处置我们母子两人?”
李天逍放下手中军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为什么不这么问?我带着凤儿离京,你难道不会龙颜大怒?”云罗问。
李天逍淡淡道:“不,朕不生气。”
他说完继续拿起奏折看着。云罗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笑了。
在她的笑声中,李天逍慢慢捏紧手中的奏折,直到手中的奏折变了形。他忽然抬头,眸光沉冷。许久,他也笑了,只是笑意冰冷,冷入骨髓。
“你笑什么?”他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希望朕生气吗?还是希望朕杀了你?”
云罗停了笑,怔怔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我呢?李天逍,你早就该一剑杀了我的!”
李天逍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不,朕不会杀了你的。你是凤儿的母亲。朕就算不为了别的,为了他也不会杀了你。”
“他不是你的孩子!”云罗猛地怒道:“李天逍,他不是你的孩子,你这样做是为了报复吧?报复我,也报复凤朝歌,是不是!让我们的孩子以为你才是父亲!”
李天逍一动不动,任由她怒斥着。
“朕怎么想怎么做你会在意吗?”他冷冷道:“你那一颗心不是早就不在朕的身边了吗?朕怎么报复你,你难道会觉得痛?更何况朕还什么都没开始做!”
云罗眼中落下泪来,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可是他是凤儿!是我的孩子!你不可以夺走他!”
“朕没有夺走他。是你要夺走他!他是朕的孩子,不是凤朝歌的!”李天逍盯着她,冷冷地、慢慢地道。
“你――”云罗只觉得血气涌上。她想也不想,挥手重重落向他的脸。
可是她快,他的手更快。
李天逍一把钳制住她的手。
他冷冷看着她,轻笑:“华云罗,你也觉得痛了是吗?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会觉得痛是吗?”
“你也尝到了什么是被最亲的人背离的滋味是吗?那种痛苦朕尝了两年有余!自从知道凤儿不是朕的孩子之后,朕的心反反复复挣扎着。朕努力说服自己,是朕错了,你没有错。你是受到了凤朝歌的引诱。”
“可是你不是!你一直都爱着他!哪怕他如此对你,你还死心塌地爱着他!”
“凤儿,凤儿才是朕的孩子!不是他凤朝歌的!你休想把他带回梁国去!!”
他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两人这么近,近得可以看见彼此眼中怒火熊熊的面孔。他捏得她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一样,剧痛入骨,她一声不吭地怒视着他。
他疯了?他又一次要夺走她的孩子!
“知道什么才叫报复?这才叫做报复!朕要让你彻底忘记凤朝歌!忘记那个早就该死的男人!”
“李天逍,你混账!”
可是上方是他铁青冷凝的面容,那一双深邃的眼中皆是滔滔的恨意。
他恨她!
他恨她又一次要离开!而这一次她竟然带着凤儿!那个他视如己出的孩子!
她是他见过最难懂的女人,也是他见过最冷情的女人。
金山银山都不能动摇她的心,委曲求全,她亦是不屑。
她这么美丽,又这么令他爱恨不能!
也许,占有不了她的心,占有她也许能暂时慰藉这种不可得的痛苦。
他握剑的手掌重重抚上她光滑纤细的腰肢,如丝缎一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轻易地就钻入心底。他不由低低轻叹。
有多久,他都几乎忘了她的美好。
他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把她焚尽。她绝望地看着上方的他,那双眼中满满都是他见过的痛苦……、
他猛地别开脸,咬牙道:“华云罗,既然不能相爱,你便一生一世恨着朕吧!”
云罗一听这话心凉到了底。她狠狠咬上他的肩头,浑身簌簌发抖。
可是剧痛并未令他停止,正当他要挺.身.进入她的身体时,内帐中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
这一道哭声像是一道闪电将两人混沌的神智劈醒。李天逍一怔,云罗已推开他,踉跄奔入内帐中。
“母妃,母妃……”凤儿闭着眼睛挥舞着双手。
云罗急忙一把把他搂入怀中,轻声哄着:“母妃在的,母妃在的。凤儿怎么了?……”
凤儿睁开迷蒙的睡眼,抽噎:“母妃不要打我……”
云罗心底一酸。原来是白日里他挨了她一下打,夜里做梦惊醒了。
“母妃不打凤儿了,母妃再也不打凤儿了,凤儿快睡觉……”云罗搂着他轻声哄着。
“母妃怎么了,衣服,衣服……”凤儿看见她衣衫不整,哭着道。
云罗此时才发现自己露出一大片雪肤。她尴尬地想找衣服披上,可是四周哪有衣服可以让她遮掩。凤儿见她鬓发散乱,形容狼狈,顿时又大哭起来。
下一刻,肩头一暖,一件披风已将她密密包裹。她抬头,李天逍已坐在她身边,怔怔看着昏昏欲睡的凤儿。
凤儿见两人都在,顿时安心,不一会靠在云罗怀中沉沉睡去。
云罗抱了凤儿一会,这才将他放好。李天逍站在一旁,两人俱是无言。
良久,李天逍道:“朕让人送套衣服来。”他说完转身走出了御帐。
云罗裹着披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黯然叹了一口气……
……
殷寐毒杀德昭仪,事情败露后被大理寺关入天牢,又死在当中。而青王随后叛乱……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梁晋两国局势登时改变。李天逍的大军从梁国折返,围攻青王,大军向晋京进发,一切尽在掌握中。
小小秦州因御驾在而变得分外重要。源源不断的兵丁、粮草、辎重……通过水陆两路大量运向晋京。青王强攻京城已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可是此时他要逃又怎么能逃得成?李天逍已经前前后后把青王所有退路都封死。
一切形同瓮中捉鳖,只待最后收网那一刻――青王就戮,平定叛乱。
深秋悄悄过去,寒冬渐渐冒出了头。而这一切就在几日中悄然替换。云罗与凤儿待在营地中,白日里她就看着凤儿在营地里玩得不亦乐乎,晚上母子两人就宿在御帐中。
灯下,一袭剪影如画。
云罗正就着烛火缝补凤儿白日里扯坏的小衣。沉香端了药进来,见状连忙道:“娘娘放着吧。仔细伤了眼睛。”
云罗一笑,道:“左右我也没事做,就不用劳烦别人了。”
沉香把汤药放到她跟前,道:“这几日天气转凉,娘娘要注意凤体。”
这几日天气骤冷,云罗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沉香便抓药为她治病。
云罗看着黑漆漆的汤药,慢慢道:“他怎么样?”
沉香一怔,看见她的神色,醒悟道:“皇上忙于军务,都很好。”
云罗看着沉香,苦笑道:“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们受了牵连。”
沉香一笑道:“娘娘放心,皇上不是那种不分是非的人。若我们没有跟娘娘与小殿下出来,皇上才会大大生气。若没有我们,谁来照顾小殿下呢?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皇上看在我们尽心尽力照顾小殿下的份上不会追究的。”
云罗想起李天逍对凤凤儿的疼爱,良久才道:“凤儿理应跟我回梁国去。可是当我这么这么做了,却反而像是做错了。”
沉香闻言也只能默然。
这事,谁能说得清楚呢?
云罗喝了药,对沉香道:“沉香帮我看着凤儿,我出去走走。”
沉香点头应下,道:“娘娘别走太远,小心些。”
云罗点了点头。她披上披风,走出御帐。
帐外,夜凉如水,北风已起,一入夜就冷得令人打哆嗦。军中寒衣还没全部发下,值夜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围着火堆烤火取暖,说两句荤话笑话,撑过一夜。
云罗慢慢地走。她也不知自己能走向哪,只知道自己不想待在憋闷的御帐中。
不知不觉,她走到军营后的马厩旁。那边战马一匹匹,四肢修长,体态健硕。她怔怔看着。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娘娘在这里做什么?”
云罗猛地惊醒回头,只见在身后站着一位骑兵摸样的年轻男人。他面容黝黑,黑暗中倒是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一双眼晶亮有神。
他走来,拍了拍马儿,头也不回地道:“夜深了娘娘该不会是想骑马出去游玩吧?”
云罗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军营的马厩前。军营中对马匹的掌管很严格,一匹战马训练不易。交战进攻,骑兵是最迅捷的先锋。她幸好是宫妃,身份尊贵。若是旁人莫名其妙地走到这里来恐怕早就被抓起来,刑讯侦问是哪里派来的奸细。
云罗尴尬道:“不,本宫……本宫只是随便出来走走。”
那人靠在马槽旁,看着云罗转身,忽然问道:“娘娘怎么会到了这里?”
云罗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道:“本宫说了,只是不小心走到了这里来。”
那人一笑,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他道:“我是说,娘娘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待着吗?来这秦州做什么?”
云罗听得他言语粗鲁无礼,心中恼火,可是不知怎么的却发作不起来。
她道:“这与你无关。”她说完转身就走。
那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忽然笑着扬声道:“娘娘哪天要骑马,可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