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仿佛停了,乌云也仿佛在那一刹那消散。方才风起云涌的漫天杀气顷刻间消逝无形。
李天逍站在房前一动不动,背后冷汗涔涔。他知道,方才若不是云罗扑出,现在的他早就死在了苏晋的琴弦下。
云罗抬头看着眼前的苏晋,眼中的泪还未落下却已生生咽下,哀求:“阿晋,回去吧。”
苏晋定定看着眼前红衣霞帔的女子,伸手轻抚她的脸,血一点在她倾城面容上留下最凄美的印记。
良久,他的唇微微一颤:“云罗,我不懂。”
他不懂,在梁国明明她可以一走了之为何不走;他不懂,不懂他才刚离开去寻华元嗣两日,她为何突然会嫁给李天逍做了妾侍;他更不懂为何这个世间人人可叛,臣叛君,君杀臣。兄弟相杀,连历经生死的夫妻都可以利用背离……
云罗眼中的泪忽地滚落。她捧住他流血的手,终于痛哭出声:“阿晋,我也不懂!”
庭院寂寂,所有人沉默地看着她伏在苏晋的怀中哭得如小孩,夜风吹过,大红的喜字迎风簌簌,看起来暮气沉沉……
苏晋终于被带下去。李天逍似乎前去与他密谈了很久,具体说了什么云罗也不知。只知道第二日苏晋手上上了药缠了绷带,面色煞白,沉默前来告辞。
他的寡言令云罗更加黯然,可她无论怎么问他却是不肯说。最后苏晋冷冷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云罗,你太傻,所以将来我苏晋定要守在你的身边,杀尽每一个欺辱你的人。”
云罗怔怔看着他翩然离去,终是无语。
热热闹闹的喜事被搅黄,李天逍似乎动了真怒,一连几日不回太子府。云罗穿着红衣霞帔在房中整整关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有侍女前来带来李天逍的命令。
“华奉仪,太子殿下说了,虽然华奉仪有为难,可是礼已成了便留在太子府中吧。一应份例银钱还是会给华奉仪的。只是……”侍女停住话头,只拿眼看着她。
云罗见她们手中捧着一件朴素的侍女衣衫。她顿时明白,道:“云罗明白。太子殿下肯收留我们姐弟两人已是天大的恩惠。云罗会好好在太子府中做事报答殿下。”
侍女微微一笑:“看华奉仪这话说的,太子妃说过了绝对不能委屈华奉仪,不过既然华奉仪已经自己决定这么做了。太子妃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华奉仪的请求了。”
云罗看到她们眼中掠过得意的笑意,这时才明白自己一脚踏入了她们早就准备好的套.子。
大方如李天逍怎么可能为难她和元青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姐弟?定是太子妃见得他用这般隆重的娶亲礼节迎她入府心怀嫉恨,故意引得她自己说出方才这一段话。
这样既显得她宽容又贤明,万一李天逍问起时,她自然百般无错处。
云罗心中冷冷一笑却按捺下来。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洞房花烛夜时她惹怒了李天逍就当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吧。
她沉默接过侍女手中的衣服,侍女又笑道:“太子妃还说了,这屋子……”
云罗不待她说完,淡淡道:“云罗会搬出去的。就麻烦诸位姐姐帮云罗另外安排栖身之所。”
侍女相视一笑,爽快道:“这是自然,奴婢们定不会委屈华奉仪的。”她们说完转身飞快走了。
第二天云罗来到太子府最偏僻的后院中的一排小屋中。当她抱着包袱看着房中眼熟的女人时顿明白了她们所谓的“不会委屈”是指什么。那女子便是曾经出言讽刺她的钱奉仪,有她在,她的日子自然不会乏味委屈!
钱氏冷笑一声,双手叉腰上下打量了云罗,似笑非笑道:“狐媚子就该是这个下场!”
云罗眼一眯,抱着包袱坐在另一床空荡荡的床上,冷笑一声:“这里能见到钱奉仪还真是有缘!”
钱氏一听脸顿时红了起来。她如今已不是奉仪,被贬为了太子府中的侍女而且还永不得侍寝。她的一辈子已经完了。
她看着冷冷清清的云罗,忍不住冲上前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怒道:“说!是不是你在太子殿下跟前说了我什么坏话!不然太子殿下不会这般对我……”
她还未说完,云罗反手也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冷笑道:“你动我试试看!别人欺负我一尺,我定要回敬一仗!”
她的脸色阴沉,眸色森冷,周身的气势令方才还嚣张的钱奉仪顿时噤若寒蝉。
云罗见她不吭声,拍了拍手,仿佛要拍去方才不小心沾染的污秽。她冷冷道:“从此以后若要安稳度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好。”
钱氏听了,只能捂着脸悻悻哼了一声。
云罗摸着脸颊上的红肿,看着犹自不服气的钱氏心中冷笑。芳菲楼中的明争暗斗可比这个厉害多了,她能好好到现在靠的可不是菩萨心肠!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云罗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钱氏虽然被贬,但是在太子府中已住了两年,人情世故十分熟稔。脏活累活不消她说管事的便统统派给了云罗。
云罗一早起身便要不停洒扫,洗着各院的衣服,洗好时送来的饭菜已经被钱氏吃了或倒得一点不剩。她想去厨房去寻一点剩饭却被厨房中的肥胖的厨娘骂骂咧咧打了出来。于是只能忍着肚中的饥火继续干活。
同时钱氏的报复无处不在。她会在她睡觉的床上放上各种蛇鼠,或者“不小心”打湿了她的床铺。蛇鼠毒物云罗不怕,小时候曾跟着母亲在饥荒中活下来,多少恶心的蛇虫都吃过。被衾被打湿也不是什么大麻烦,第二日拿去晒就好。
只是这身心折磨下,不过四五日云罗已瘦了一大圈。芳菲楼中的金娘虽然刻毒,时常打骂姑娘,可却也不曾这样饿过她。因为金娘知道把好端端的黄花姑娘饿得面黄肌瘦可没有恩客喜欢。
原来侯门深深折腾人的法子比秦楼楚馆还厉害些。她冷笑,擦去额头的虚汗继续干活。
“姐姐!姐姐!”她正奋力擦着朱漆雕花阑干时,不远处有人唤她。
云罗看去,眼中不由亮了起来。原来元青偷偷跑来看她。
云罗见他来,急忙整了整散乱的鬓发,抚平皱巴巴的裙裾。元青扑到了她的怀中,高兴地道:“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云罗轻抚他的发,眸光欣喜。她留在太子府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李天逍把华元青安置到了太子府中随着一名大儒西席读书。
孤苦的姐弟两人再怎么样也得了他的一点庇佑。云罗脑中忽地掠过了李天逍含笑的面容,微微恍神。
“姐姐,你在想什么?”元青见她出神问道。
“青儿怎么不去读书来找姐姐?快点回去!”云罗虽依依不舍但是还是连声催促。
元青不肯,拉着她的手正要撒娇,忽地他一怔,云罗急忙把手藏在了袖中。元青犯了倔脾气,一把拉开她的手,只见不过几天,云罗原本细嫩的一双手因长时间被冷水浸泡已皱巴巴的,手掌也割破了好几个地方,。
“姐姐!”元青哽咽一声,“你不是说嫁给李叔叔我们就会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姐姐骗人!”
云罗勉强一笑:“不怪殿下,是姐姐愿意干活报答殿下的恩情的。”
元青擦了擦眼泪,疑惑问道:“当真?”
“真的!”云罗强笑道:“你看姐姐其实也没干什么活,每天都很轻松。”
元青还在犹豫:“可是从前姐姐在家里都不用干活的。改日我问问李叔叔!”他说着就要冲出去。
云罗急忙道:“千万不要!殿下日理万机的,你不要吵他。”她定了定神,郑重对元青道:“你好好读书,将来文武全才就是帮姐姐,知道吗?”
元青努力点了点头。云罗松了一口气,正要唤他回去。元青忽地拉着她的手往她手中塞了一件东西,云罗一看不由眼圈红了。只见掌心静静躺着一个鸡蛋。
元青笑着道:“姐姐吃吧!姐姐这么瘦要多吃点!”
云罗慢慢捏紧掌中的鸡蛋,一把将元青搂入怀中。
原来这个繁华浮世还有一片真,足够令她在这浑浊的世间继续前行。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不算太傻……
可是有一日云罗正在随着侍女打扫太子府一处厅堂时,忽地一队人气势汹汹而来。
当先一人便是钱氏。她指着云罗对身后的人道:“是她!昨夜我就瞧着她去了内院,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了什么!”
云罗停了手中的活儿,眸色渐冷看着前来的人。那些人是太子府的管事与奴仆。当先一人是上了年纪的嬷嬷,姓胡。
胡嬷嬷皱了皱眉头,上前摊开手中一方帕子,里面是几枝精致的金钗。胡嬷嬷问道:“可认得这几枝钗子?”
云罗摇了摇头。
胡嬷嬷冷冷道:“这可是在你枕头下搜到的!”
钱氏抢上前,得意洋洋地道:“嬷嬷,不必问了,就是她拿的!不然昨夜她出去内院做什么!”
云罗冷笑一声:“昨夜去内院的是钱姐姐吧!昨夜我可是在房中睡得好好的!”
钱氏一听,怒道:“胡说八道!我昨夜明明也睡得好好,半步也没有出房门!”
云罗反唇相讥:“既然你熟睡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钱氏顿时语塞,她想要争辩却急得满脸通红。
胡嬷嬷看了看了两人,皱眉道:“你们各说各的,这几知钗子可是薛昭训娘娘的!谁偷了就要招!若是不招明日可要用刑了!太子妃仁善,可是偷盗可是大罪,就算太子妃娘娘知道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说我们滥用刑罚!”
云罗听了心中一动。她这时才想起至始至终她从未见过太子妃,除了那一次传话外,她根本连她一片衣袖都未见过。刻毒的钱氏、古板又严厉的薛氏……就是不知太子妃是什么样貌脾性。
她说着吩咐奴仆将云罗与钱氏都押起来关进柴房。钱氏自是不服气大声哭诉自己冤枉。云罗一声不吭,只任由他们将她拖着向后院而去。
柴房中皆是杂乱的柴草,蛇鼠出没。胡嬷嬷冷笑一声:“你们两个今夜好好想想,不说可要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