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树不稀奇,稀奇的是在这穷山僻壤中哪里找来的?还恰恰好开得这么旺。这份人工,这份心力,昨夜她一夜安睡,那些花匠们又是怎么换上的?
这些事光想一想就觉得匪夷所思
“娘娘,梅花好看吗?这样娘娘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有梅香入梦。”侍女笑道。
云罗定定看了一会,良久关上窗子坐在席上。
侍女见她忽然不说话,一个个面面相觑,面上忐忑。
云罗沉默良久,道:“很好,果然很好。”
侍女悄然上前,小心问:“娘娘不喜欢吗?”
云罗捂着心口,半晌才轻笑一声:“怎么会不喜欢,喜欢的很。”
侍女见她神色怪异,不敢再问,奉上早膳。云罗用过早膳,照例让侍女扶着绕着花园走了一圈才回房歇息看书。如此安静过了两三日,她渐渐恢复体力,煞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
侍女见她精神转好,越发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每次带来吃的用的都是精美之物,云罗来者不拒,只是一****面上的笑靥反而越来越少。
到了第六天,云罗换上凤朝歌送的那件罗裙,对侍女道:“告诉你们的主人,若是再不来见我。我就从此不饮不食,自绝而死。”
侍女吓了一跳,连忙道:“好端端的娘娘为什么要寻死呢?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云罗摇头:“与你们无关。再过七天就是大年夜了。要不想我死就放我回去京城,我要与我的夫君一起过年。”
侍女勉强笑道:“娘娘的夫君是谁?”
云罗冷冷看着眼前这几日乖巧陪着她的侍女,冷冷道:“我的夫君是凤朝歌,你不会不知道。”
侍女还要再劝,云罗冷冷道:“告诉他,若不来见我何必囚我在这里?我华云罗不是笼中金丝鸟儿,不是几件美丽的衣服,几份好吃的东西就可以打动的,也不是一株连夜植上的红梅就可以收买的。若要我活着,就要让我离开牢笼!”
侍女轻声一叹:“娘娘别生气。奴婢为娘娘传话。”
她说完匆匆退下。
云罗坐在房中,此时窗户大开。她看着那一团如火红梅,眸光渐渐恍惚。殷红的梅花仿佛在眼前晕染出一团一团的血……
云罗一直等到了晚间,侍女才匆匆而来。
她低头道:“娘娘想要见的人晚上会来。请娘娘安心用膳。”
云罗看了她一眼,问:“他还吩咐你什么吗?”
侍女摇头。云罗再问,她已是不说了。
云罗心知逼迫她也没用,轻叹一声,慢慢用了膳食。
她用完晚膳就一直等。一直等到了月上西天,才有一道黑影缓缓前来。
云罗心中一缩,盯着那黑影走进了阁中。
那人坐在云罗面前,缓缓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云罗定定看了他一会,良久才道:“果然是你!”
那人花白的眉一动,摇头轻叹:“娘娘,太过聪明的女人命运总是坎坷。更何况娘娘样貌倾国倾城,可偏偏性子这么执拗,这一路走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云罗忽的掩面吃吃地笑:“苦头?这些苦头是我愿意吃的吗?人难道就要随波逐流才能活得好吗?”
那人看着她笑完,沉静道:“娘娘既然知道自己为何来这里,就应该知道他的心意。娘娘还有机会的。”
云罗放下长袖,眼中笑得水光潋滟。她轻声问:“什么机会?”
那人看着她的神色不对,识趣不语。
云罗吃吃地笑,笑得眼来都要落下来:“这就是我的机会吗?在这荒城中为我靡费千金建了一座府邸,连夜为我窗前换上一株红梅?他可有说过为什么要囚我在这里吗?”
那人不语。
云罗猛地一掌狠狠将眼前的茶盏扫落,“哗啦”一声巨响,满地的狼藉顷刻将眼前的平静打破。那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入了定。
云罗站起身,浑身颤抖,怒道:“他还要利用我华云罗多少次?!他与河间王合谋将我掳来,难道是为了我吗?他令河间王把我带来这里,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凤朝阳掳了我!”
“凤朝阳是强弩之末,凤朝歌心急大怒之下一定会率轻骑贸然前来。他这是要杀凤朝歌!他将我安置在这里就是把我当成饵杀凤朝歌!”
“他当我华云罗是傻子吗?!”
空荡荡的房间来来回只回荡着她厉声喝问的这一句。
那人抬起花白的头,淡淡道:“娘娘既然知道,也该知道皇上爱娘娘之心这么深。小殿下皇上一直视如己出,从不曾委屈他一分。娘娘只要在这里事了结之后,天下必是皇上的天下,而娘娘必定是皇后。”
云罗听了只是笑。她笑得一声声响亮畅快。
“天下……必定是他的天下……我……是他的皇后?”她笑得不得不掩了面,眼泪从眼角沁出,仿佛听到的是最好听的笑话。
“你问问他。天下与我,他要的是天下还是我?”她笑着问。
那人轻叹:“江山与美人对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必得的。娘娘是个聪明人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也不要执着这个问题。”
云罗吃吃地笑,面上却越来越苍白:“那你再问问他。为了他的天下,他曾把我华云罗置于何地过?!我可是他心中至真至宝吗?若他曾回我一分深情,我何时有负过他一分情义?”
那人面上一黯,道:“娘娘,过去的事就不要再重提了。”
云罗摇头:“不……过往种种,再也不会重新来过……”
她捂着心口,低低道:“我华云罗虽然出身青.楼,但是我只想要一生一世就只做一个人的妻子。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就这样简简单单过一辈子就好……常公公,你去告诉他,他永远也不会懂我……”
她说着唇角慢慢涌出鲜红的血,血线蜿蜒,她终于撑不住跌在地上,喷出一口血。
常公公大惊,急忙上前疾点上她的心口大穴。
“娘娘!娘娘!”耳边常公公惊呼声传来。
云罗竭力睁着眼却只能看见窗边那一团一团的如火红梅。真是好红好红的梅,像是那一夜江心中一团团冒起的血。
她神智渐渐恍惚,耳边似乎能听见他冷冰冰地说。
“……朕枕戈待旦,六军齐备,只待你来!”
原来,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决心。
春未至,他已来。
他已经夺走了她的凤儿,这一次,他要来夺走她所爱男人的性命,还有她最后赖以维系的温暖……
……
云罗昏昏沉沉睡着,在迷梦中心口的剧痛一阵阵传来。她在迷糊中痛得呻.吟不停。
有人说着什么“心悸症”“郁结于心”……
还有人说“劳累过度”……“旧伤复发”……
这些声音忽远忽近听不分明。她只知道自己痛得厉害,像是下一刻就要被这疼痛把三魂六魄都统统身体中抽走。苦涩的药灌入口中不但没缓解疼痛,却更令她难受。
一口口腥甜的血呕出,她握住手边什么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挣扎说了一声:“娘……昀儿好疼好难受……”
有人抱起她搂在怀中。温热的气息扑来,淡淡熟悉的香气从他袖中传来。他用手抵住她的后心,一股暖流传来疼痛渐渐轻缓。她像是贪恋温暖的猫儿向热源处缩了缩。
一声轻叹从头顶传来:“云罗……”
她想睁开眼却终是无力的合上,是谁,是谁这样唤着她?……
……
云罗又病了,这一次心悸症发作呕血不止几乎要夺去她半条性命。府中请来的大夫都似乎束手无策,只能开一些安神的汤药给她。
云罗恹恹靠在床上,面容苍白如宣纸,像是忽然被抽干精气的花即将要枯萎致死。她摸上自己的胸口,心跳很弱,像是随时随地都要停了一样。
原来生与死就是这么一瞬息的事。
如果那一夜她没有挺过来那就真的走了。可是如今她这个样子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侍女摘来几支红梅放在美人觚中,想要驱除房中浓重的药味。
云罗忽然道:“把梅花给我看看。”
侍女见她这几日病中终于开口说话,急忙将梅花放在她的手中。
云罗看着手中的红梅,神色恍惚,沙哑问道:“有没有粉色的梅花?”
侍女为难摇头:“没有。”
云罗轻轻一叹:“可是我想要看粉色的梅花,粉白中带着红,很美的梅花。”
侍女摇头。
云罗轻笑,慢慢摘下一朵红梅簪在鬓边,对侍女道:“给我镜子。”
侍女犹豫了一会,拿了菱花铜镜给她。云罗看了一眼,镜子中的女子脸上死气沉沉,蜡白如纸,一头黑发亦是毫无光泽。一朵红梅衬着更是显得她容色枯槁。
她怔怔失笑:“好丑。”
她丢了镜子,低声喃喃道:“我要死了。若我死后你帮我换上那件罗裙,再簪一支粉梅就好。记住要粉红色的。”
侍女见她眼露渴望,终是不忍心道:“娘娘不会死的。娘娘想要的梅花奴婢去为你寻来。”
云罗看着侍女们离去,手慢慢捏紧手中的红梅,轻轻地笑,像是自语又像是轻问:“你会来吗?”
夜,又悄然降临。
云罗用过半碗米汤就再也不肯吃。她靠在床头,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面上苍白如雪。侍女们围绕着她拼命想要劝她多吃一口。
她摇头,低声道:“没用的,我再也好不了,何必让我在这个世间多受一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