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笑了,摘了一朵别在鬓边,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小柳笑嘻嘻地道,只是眼底的一抹不忍与悲凉无法遮掩。
云罗安慰他:“放心,我一定会在花开败前好的。我不会死的。”
小柳重重点了点头。
云罗笑了,伸出手;“扶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小柳大惊失色:“不可以!娘娘还没好全。”
“怎么不可以?”云罗静静地笑:“我这样,也许他会可怜见我一面。也许等我好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柳面上现出不忍,欲言又止。
云罗用尽全力挣扎起身,心口空空的,不痛了,却再也无着无落。
“扶我去找他。”她眸光清冷,轻声却坚决,“他可以不见我,可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娘娘!”小柳叫了一声。
云罗搭着他的手,笑容清淡得看不见:“小柳,你真傻。在这个乱世中还有谁有谁的家?我们都是乱世的蝼蚁,不知道哪天就这么死了。岐人也好,梁人也好,晋人也好……都是为了活着。不打仗才能活着。你明白吗?”
“我要他活着,我不要他去做一场无所谓的牺牲……”
“别人也许我再也顾不得,但是他,我无法不去多看一眼,多想一分……”
……
烈日炎炎,她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单薄如纸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她就这么跪着,勉力撑着。
而她不远处就是他的金顶御帐。
小柳忐忑不安地跪得远远的,浑身颤抖。
终于,有人走出御帐,传来他的旨意:“皇上有旨,传皇后华氏觐见……”
云罗浑身一颤,苍白的唇勾起笑意。她想要起身却无法。她回头看着小柳,目光哀求。
小柳急忙上前扶起她,一步步走向那一顶金顶御帐中。
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慢,天光这么热烈,她不知道有一****与他竟然是这样才能相见。
她笑了笑,扶紧小柳瘦小的手臂。
终于,帐子到了。
她复又艰难地跪下:“臣妾……求见……皇上。”
良久,帐中传来他阴冷的声音:“准!”
云罗起身,眩晕一阵阵袭来,她咬牙忍着走入帐中。
这么多日以来,她终于见到了凤朝歌。他身穿一身玄黑绣金丝龙袍,肃冷的颜色将他的肤色衬得很白,闪烁刺目的金丝蟠龙栩栩如生,随着帐中的微光闪烁着夺人的光芒。
他从奏折中冷冷抬头,一双凤眸如昔,唯有眼底的冷色如两把刀刺入她的心中。
“皇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这个时候说?”他习惯性地皱眉,目光锐利刺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小柳,“你们怎么伺候皇后的?这个时候竟然让皇后出帐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统统都陪葬!”
小柳噗通一声跪下来,不停的磕头。
云罗少了他的扶持站不稳。她摸上小柳的肩头,看着座上神色冰冷全然陌生的凤朝歌,忽然不知怎么开口。
他端坐着,帝王的霸气流露无疑。那眉那眼中多了一点她曾经最熟悉的神色。
那是君临天下间,最势在必得的威势。
那是她曾经在李天逍眉眼间看过的最坚硬的一种神情。
云罗定定看着他的眼镜,轻轻地失笑:她一定是睡了不止两日,而是两年,不然为什么一觉醒来,物是人非得竟让她再也认不出眼前是最心爱的男人?
她上前一步,柔柔唤道:“朝歌……”
凤朝歌猛地看向她,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然看见了莫名的爱恨交织。他的眸色变幻着汹涌着,渐渐从炽热变成一片冰冷。
他薄唇轻启,冷冷淡淡地问:“皇后找朕有什么事?”
云罗心中一跳,意料之中的痛楚似乎又更重了几分。
她慢慢跪下,低头:“臣妾有要事要单独面奏……皇上。”
一个坐,一个跪。不过是咫尺,她却觉得这是这一辈子与他最长的距离。
良久,她听见头顶上冷漠的声音淡淡传来:“准。”
身边的内侍与侍卫统统退下,终于帐中剩下两人。小柳犹豫地退出帐子,却还是在临出帐子前回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云罗回他一个放心的微笑,小柳这才放心离去。
不过是一位半大的孩子,与她相处了几日却能如此关心她。云罗只觉得心中那一处冰凉似乎不那么凉了。
“看够了吗?”头顶上传来他冷冷的讥讽:“皇后是想来朕的面前说明你的魅力有多大吗?连小小的阉人都会对皇后倾心?”
云罗浑身一震,抬起幽深的眸,定定了他半晌。无声的目光看得高高坐在龙案上的男人眼中的冰冷渐渐又翻涌羞恼的怒火。凤朝歌的脸色渐渐铁青,手中握着的一根朱砂笔,她似乎能听见笔管微微的脆裂声。
她在他濒临爆怒的一刻垂下眼帘,淡淡道:“臣妾不敢。”
凤朝歌松开手中的笔,朱砂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划过一道殷红的伤,刺目无比。他看了好一会,恢复如初,冷冷问:“皇后有什么要事就赶紧说吧。”
云罗跪了半天不见他命她起身,不适地挪了挪疼痛的膝盖,深吸一口气,清晰无比地说:“臣妾请皇上对出兵一事三思。”
座上的凤朝歌一愣,忽然他轻轻笑了起来,只是那一双妖魅凤眸中毫无半点温度:“为什么?”
云罗慢慢将这几日所能考虑到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末了,她道:“皇上,如今梁国国中未定,当务之急是趁机与李天逍议和,待国中平稳再徐徐图之。”
凤朝歌看了她良久,木然问:“你的意思是,朕现在的兵力与实力打不赢李天逍了是吗?”
云罗一怔,缓缓伏地:“是。”
“是?”凤朝歌轻笑起来,看着地上俯着脆弱娇躯,慢慢道:“昀儿,在你心中,朕始终比不过李天逍是吗?”
云罗浑身一颤,良久才道:“不是。”
“不是?不是你会这样劝告朕?不是你会苦口婆心地劝朕去求李天逍想办法杀了那阿木?在你心中唯有他是英雄,唯有他可以救你,不是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字字句句都割在她的心上。
云罗脑中一阵眩晕,她猛地抬起头,盯着他,断然否认:“不是的!朝歌,你心里明白我根本不是这么想!”
她想要站起身膝上却麻木抽痛,一动又重重跌在冰凉的地上。她的目光殷殷看着他,期盼着他能幡然醒悟过来。
可是……
“不,朕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凤朝歌收回目光,木然地道:“事到如今,朕再也不明白你。”
他一双墨瞳盯着她,像是两把剑要把她生生钉上。
“朕再也不明白你到底是我凤朝歌的华昀,还是他李天逍的华云罗。”他轻笑,只是笑意惨淡,摇落一地荒凉。
云罗呆呆看着他,许久,她颤声问:“朝歌,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膝行几步,盯牢着他,目光绝望到了极点:“因为我的一句话,你要与我……决绝吗?”
凤朝歌眸色毫无波澜,冷冷地开口:“不,我怎么会与你决绝。我发过誓,你生是我凤朝歌的人,死也是我凤朝歌的鬼。就算我死了,将来也要将你埋入我的身后之地。这一句也许你忘了,我却从未忘记过。”
他长袖一挥,结束了这一次的觐见:“来人,送皇后回营帐。”
有内侍上前将云罗拖下来。她被拖着倒行着就要离开他的眼前。忽然云罗像是疯了一样拼着最后几分力气推开内侍,踉跄几步扑在他的御案前。
“朝歌,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把方才的那一句再说一遍!”她冷笑,神色凄楚不忍触目:“你说啊。你说你不明白我到底是你的华昀,还是李天逍的华云罗。你看着我的眼睛再把这一句说一遍!!”
她笑,泪水簌簌滚落:“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内侍见她忽然发疯起来都纷纷吓了一大跳,急忙上前去把她拉下。她死死抱着御案的桌腿,一声声地笑:“凤朝歌……你说啊!你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对我?!”
“把她拉下去!”凤朝歌忽地暴怒,一掌狠狠扫落案上的笔墨纸砚,双目赤红:“快把她拉下去!朕再也不要见到她!再也不想见到她!”
震天的怒吼声中,内侍们七手八脚地把笑着哭着的云罗拖了出去。
帐外天光如针芒刺入眼中,她看见许多道目光看着她的狼狈,看着她一无所有地被赶出御帐……她一边笑一边泪簌簌滚落。
五年生死情意,一朝翻天覆地。
她连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笑,笑这无常的命运,笑这蛊惑人心的、所谓的****,原来她是真的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卑微的幸福,是真的,真的……得不到。
……
皇后失宠了。
这个消息悄然在营地中流传,许多人亲眼看着她被拖出御帐,身后帐中是那年轻皇帝暴怒的声音。
曾经患难与共的恩爱一对帝后,羡煞世人的生死情意就这么烟消云散,再回首如一场虚无缥缈的传说。
她枯坐在帐中,看着日升日落,美丽的眼眸中再也没有半分期待。小柳哪怕摘来胡杨林中最美的花儿,费尽口舌极尽渲染帐外的风光旖旎,春意浓浓,都无法再博得她一丝笑颜。
川霞关那一夜大雨坍塌后的城墙重新被牢固地砌起,四周延绵的城墙又被牢牢加固,从四面八方运来的石料、辎重、兵器、兵丁等等源源不绝地运往梁晋两国的边界。不单单是川霞关、涵玉关边界、潞州、河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