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处交界的所在,重兵把守,剑拔弩张!凤朝歌,是铁了心要与李天逍一决死战。
他,疯了。疯狂到以梁国为赌注,打一场毫无把握的仗。
她想不明白,也再也明白不了。
在这紧绷的日子里,直到有人前来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华元嗣与华元青终于匆匆赶到了川霞关。
当两位身材几乎一样高大的华家男人一起迈入云罗的帐中时,华元青便哭了:“姐姐!姐姐!”
华元嗣亦是目中含泪,沉默坐在一旁。
云罗听到华元青的声音,笑着伸出枯瘦的手,轻抚他的脸颊,欣慰地道:“青儿长大好多了。是个男子汉了。”
华元青看着她消瘦不成人形的样子,忘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训,抱着自己姐姐,哭道:“姐姐,我们带你回家!再也不要在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
云罗眸光幽幽,轻叹:“到哪里还不是一样。别担心……我……”
一旁的华元嗣忽然开口:“妹妹,走吧。若是让你在这里受苦,哪天我死了九泉之下都没有脸见爹娘一面。”
华元青一听擦干眼泪,恨意深深:“我们要带姐姐走,谅那凤朝歌一句话都不敢说!骗子!骗子!一个个都是骗子!答应过我要好好待姐姐的,结果一个个都没有信守承诺!”
他眼底戾气深重:“哪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青儿!”一旁华元嗣急忙呵斥。
云罗摇头失笑,安抚华元青,眸光幽幽:“青儿,你不懂。”
“是!我不懂!”华元青冷笑:“我是不懂,为什么姐姐对他情深意重,他还要这样对待姐姐?我是不懂,为什么他亏欠我们华家这么多竟然还有脸安稳地活在这个世上!”
“我以为他与李天逍是不同的,没想到一样是负了恩义的家伙!”
帐中兄妹两人顿时沉默。那一场抄家灭族的血腥往事谁都不敢或忘,只是现在提起分外沉重。
“走吧。妹妹。”华元嗣伸出独臂轻抚云罗凌乱的鬓发,“我们还在,家就还在。”
隐忍许久的苦泪终于夺眶而出,云罗含笑拭去眼角的泪痕,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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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终于走出憋闷的帐子。华元青自从见了她之后,寸步不离她的身边。端茶送水,事无巨细都要亲手照顾。云罗看着高出自己足足一个头的清俊少年,几乎难以想象那是曾经圆滚滚,胖乎乎的八.九岁稚子,曾经还腻在她的身边整天垂涎吃果脯糕点。
如今的华元青长成了一位翩翩挺拔的少年。战场的磨练令他飞快褪去属于孩童的青涩,身材修长,肌肉匀称结实,顾盼间气势凛然。
他是她的弟弟,站在她身后如一尊保护神一样,无人再敢对她目露轻视。
他扶着云罗走出帐子,走向小柳一直说着的胡杨林。此时离那阿木兵败已一个月过去,春末夏初,胡杨林中果然繁花处处,溪水淙淙,云罗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此时看了心中的阴郁顷刻间少了一大半。
她坐在溪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果然形销骨立,人比黄花瘦,难怪当时华元青一见到她就哭得伤心。
曾经她是多么明媚的一位佳人,哪怕瘦了都还我见犹怜。可是如今这一场变故是真的要夺去了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因为瘦,脸上颧骨显得高耸,一双眸大得有些吓人,唇上再无血色。
眼前的她如何能称天下间最美的华云罗呢?
她看着溪中的倒影,觉得想笑。红颜早晚变成枯骨。只是她从未料到人未老,情先衰。
人果然还是斗不过天。
“姐姐,你看。这花环好看吗?”华元青笑眯眯的拿出一个繁花编成的花环,小心翼翼地为她戴到头上。
云罗低头一看溪水,娇艳的花朵颜色掩去了她面上的病色。她看到华元青眼中藏不住浓浓的担忧。
她摸了摸花环,整了整自己的长发,嫣然一笑:“姐姐好看吗?”
“好看!好看!姐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走遍千山万水,走遍天下都找不出比姐姐更美的女人。”华元青见她笑得开心,像是得到了最好的奖赏欣喜若狂地道。
云罗的笑得眸子晶亮。
真好,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她,在意她。生怕她因为容色减损而郁郁不欢,生怕她落泪哭泣。他要照顾她,一如从前她照顾他一样。无论世人怎么看她,都再也不离不弃。
这样就好。
她含笑看着眼前的华元青不住笑了。
远远地,悄然走来一道雪白身影。他默默看着,慢慢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水边坐着一位头戴花环的倾世佳人。她笑容悠悠,眸色明亮得如宝石一样,瘦而尖的脸颊上浮起两抹红晕。五官的清丽绝美是这塞外山水间一道最美丽的风景,风因为她而温柔,鸟儿的鸣叫因为她而更加婉转。
她这么美,美得没心没肺,美得天地无欺。她的笑这么美,美得他从心里痛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他久久注视着,最后冷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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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在华元青照顾下,云罗很快摆脱病痛,面上恢复了血色,也能起身独自走。
病好了,也就是离开这块带给她痛苦所在的地方。
华元嗣亲自去求见凤朝歌,不知他们密谈了什么,华元嗣回来的时候面上铁青。华元青一见他的样子,气得连连冷笑,问道:“是不是凤朝歌不想放人?”
一旁的云罗顿时停下手中的针线,眸光复杂。
华元嗣摇了摇头:“不是。”
他对华元青道:“去准备下,明日我们就走了。”
华元青始终是个半大的少年,一听可以带云罗离开,高兴地道:“好啊。我去准备。”他说完走了几步又回头,狐疑看着自己的大哥,问:“凤朝歌当真可以放我们带姐姐走吗?”
华元嗣一笑:“那是当然。他敢不答应吗?”
华元青这才高高兴兴地下去准备。
云罗的帐中又安静下来。她看着自己的兄长,终于问出那一句:“大哥,凤朝歌说了什么条件了吗?”
华元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要你回宫。”
云罗中的针线布头应声掉下来,这是华元青的衣衫。她闲时为他缝缝补补,一如他儿时般。
她看着帐中豆大的烛火,淡淡道:“大哥可与他说了那事吗?”
华元嗣苦笑:“说了。”
云罗捡起布头,问:“他怎么说?”
“他说,自古只有皇帝废后,没有帝后和离。你一辈子都是他的皇后。”华元嗣苦笑:“若是这般执着,为何要这么对你呢?”
云罗唇边溢出惨淡的笑:“因为他心中有恨。恨天恨地,恨李天逍,更恨我。”
“为什么恨你?”华元嗣不解,“分明你与他共过患难,难道这些都不够?!”
云罗苍白的唇一勾,淡淡道:“哥哥不会明白他的。”
帐中灯如豆,昏黄温暖的烛光洒遍了帐中每一个角落。兄妹俩人相对而坐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中。
“那妹妹你要怎么做?”华元嗣皱眉,下意识轻抚自己的断臂,似乎心中难解的事比这断臂更令他疼痛,“凤朝歌要你回京后就回宫,可是你若回宫了,我与元青都看不到你一面。万一他对你不好,我们都不知道。……”
云罗垂下眼帘,捡起布头继续缝着,头也不抬地道:“大哥不用担心。反正我也没想过他会答应。”
华元嗣看着灯下云罗单薄的剪影,长叹一声:“但愿他能明白妹妹对他的一份心。有什么事能值得他这么大动肝火,有什么能比得过生死情意呢?我真不明白。”
云罗缝好最后一针,打了个结收了针线递给华元嗣。此时她面上的笑意清淡,容色已经恢复如常:“大哥不用明白。我与他本来就是一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的。既然他不愿意和离,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我就这么过着日子吧。”
她笑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柔声道:“反正你大哥和青儿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
夜,渐渐深了。华元嗣离开后云罗便在帐中收拾回京的衣物。此时已近夏天,她要带的衣物都不用很多。她稍稍收拾完毕,月已上了中天。
终于要离开了。
她长吁一口气,走出了帐子遥遥看着那轮明月。
忽然,她眼角一跳,看见月色下久久站着的一抹挺秀身影。他孤零零站着,长发披肩,玄色披风垂地却能看见内里金光闪烁的绣金五爪蟠龙。
他不知在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来的。
月色皎洁却照不亮他隐在阴影处的面庞,只能看见他孤冷的身影仿佛千年前就已经立在她的帐前。
云罗看着他。她看见他慢慢走来,一步步,他身上长长的披风被风撩起,如夜鸟在夜色中无声扇动的翅。他走到她的面前仿佛从未见过一样定定看着她。
云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却俊美的面容,一双如黑曜石一样一双眼眸静静看着她,再也看不清喜怒。他一头鸦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一匹上好的黑绸,清冷的容色如玉雕一样,每一寸都俊美得完美无缺。
可是,他看起来这么冷。
她想伸手去拂去他一身孤寒却发现此时自己却一动都不能动。
凤朝歌低眉,乌黑的眸子盯着她的眼,薄唇一勾,轻笑:“和离?这就是你让你大哥带来的决定?你要与我和离?”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悲凉的讥讽反问她。
云罗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回来,一声声疲惫而沮丧。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宁可玉碎不愿瓦全。既然你不愿再看见我何不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