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美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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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丽人生(桔梗)

1

如果,如果不是那个夜晚你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明白我失去了什么。还好,在浮光掠影的一刻,我伸手抓住记忆的一角。幸福,它慢慢地向我走来。

苏亦文最近总是失眠。

昨天晚上,他又失眠了。晚上十点开车回家,洗澡,喝一杯白开水。造型简洁明快的壁灯散发着温暖的淡黄色光芒,他擎着水杯,斜靠在床上等待头发干掉。听着梳妆台上的闹钟嘀嘀嗒嗒地一秒一秒走过,空灵的声音在沉寂的夜中更显真切,声声敲击着他的心房。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水,他边放水杯边看一眼闹钟——十一点半。他随手关闭台灯。

身体是极度疲劳的,四肢舒展开来,全身的细胞和神经都松懈下来,除了大脑还在飞速运转。闹钟响了一下,提醒他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可是,他睁着两只疲倦的眼睛,毫无睡意。头脑虽然处于放松状态,却保持着工作时的清晰。有些模糊的影像在他的头脑中晃来晃去,他捕捉不到。似乎是一头长长的发,又似乎是一个淡淡的笑。那笑,凝在唇边,固执地不肯散去。

他叹口气,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空荡荡的房间中什么都没有。可是他越来越越意识到,某些东西正在他头脑中慢慢生长。无力抗拒,无力阻挡。他想挥散这些影响,回复他从前的生活。他一向有控制事情发展方向和规模的能力,在他的世界中没有一人按他的步调行事。他满意这样的模式。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自己的睡眠都无法掌控了呢?在他的记忆中只有睡不够而无睡不着。三十三年岁月中唯一的失眠以及它带来的无力感。

凌晨三点钟,他放弃了。打开台灯,在昏黄和黑暗交换的那一刻,一张带着淡淡笑容的女人的脸点亮了他的记忆。

是仪汐的笑脸。

他整个人在瞬间呆住,身体和头脑同时处于僵硬状态。好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要将那张笑脸镌刻至心。但是,她一闪而逝,什么都没留下。

天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整个夜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中他一直在潜意识中寻找关于仪汐的东西。但他仿佛掉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他困在里面,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什么线索都找不到。那张笑脸恬淡安静,她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他又叹一口气,硬生生地将这种欲深入下去的情绪压下。镜子中大大的黑眼圈极其明显,想遮都遮不住。

他坐定在餐桌前。刚从厨房出来的黄妈大叫一声:“阿文!”

他吓一跳,“黄妈,怎么了?”

黄妈虽然已有一把年纪但动作还是非常灵活。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开始了苦口婆心的训斥:“我说阿文啊,你在公司拼命我看不到管不着,但总要睡觉吧。你看你这两个大黑眼圈,你看看,多憔悴。”

黄妈是他妈妈的贴身女佣,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跟她嫁到余家。妈妈离婚后又与她一起搬出余家,照顾他长大,与他们不离不弃。因此,他对黄妈一如妈妈那样,耐心地听她的唠叨,听训斥时的眼神温和而放松。妈妈和黄妈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她们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他不能保证全部都听,但是在听的过程中他绝对会微笑,绝对会顺从。

这是一种亲情,一种内心中真正在乎的表现。一个眼神,万千情意蕴含其中。

黄妈讲完了,板着一张脸为他准备上班的行装。他吃着如平常一样的三明治,味同嚼蜡。他皱一下眉,心中忍不住想问为什么。

一切都乱了。睡眠,早餐,工作。

苏亦文乘电梯进入十八楼的办公室,请秘书江小姐帮他备一份咖啡,随口问:“何助理还没来吗?”

江英有点忐忑不安。苏亦文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再加上那两个特大号的黑眼圈,气氛绷到极点。她揣摩着该怎样回答才不至于让他脸上再多加一些黑线条。

“苏总,何助理打电话说路上……”

他截住话尾:“塞车是不是?打电话给他让他跑步来。”

江英愣住,半天说不出话。

他挑一下眉,没有任何语言。

江英哦了一声。事实上,何平助理是个迟到大王,头脑里装着数不清的借口和理由。因为同在总经理身边工作,他面授机宜,指点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拖住苏亦文。哪知道她还没讲完第一个理由,苏亦文就命令她打电话。她小声说:“苏总,我出去打。”

“不用,你就在这里打。”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按着何平的号码。每按一下心就颤动一下。

小甜甜布兰妮的歌声响起。江英回头看到何平一贯的笑脸,叫了一声:“何助理,我在拨电话给你……”

何平回她一个明白的手势,“谢谢你,江小姐。麻烦你帮我冲一杯味道醇正的蓝山咖啡,一块方糖。江小姐要帮我亲手冲啊。”

江英小心翼翼领命而去。哎,何助理虽然有点吊儿郎当,但比起那个正襟危坐一副关公相的苏亦文来说好相处多了。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模式分为很多种,苏亦文一直高高在上,而何平却会将自己放在与他们同等的位置上。坦白说来,他们只是自己工作的上司而已,就实际而言根本不会影响自己的私人生活。但是,在下班等公车短暂的几分钟时间,活在脑子里的是一脸笑容的何平。那个苏亦文,他,不会孤单吗?

何平嬉笑着凑到苏亦文面前,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都大,“哇塞!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怎么到了远山科技?我得赶紧打电话痛斥国家动物园将它领走!”边说边掏出手机,惟妙惟肖!

苏亦文哭笑不得,刚刚被他挑起的怒气早已消失。他喝尽杯中黑咖啡,口气平静地说:“何平,我睡不着。”

“怎么可能?”何平不置信地提高音调,“谁不知道老大你一沾枕头就睡着!一天只有五六个小时可以拿来用作睡觉,你还闹失眠!”

相较于何平的大惊小怪苏亦文仍是一派平静,“是真的,已经三个星期了。”

何平静下来,“为什么?我帮你约何静。”何静是何平的妹妹,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开着一家私人诊所。

“昨天晚上我似乎看到了仪汐。”

“在哪儿?她来找你啊?”

苏亦文一脸挫败,“她从未找过我,只是我模模糊糊之中看到她的笑脸。自从上次特刊采访我提起她一次后我就开始失眠。”

近十年远山科技有如一支绩优股,声名节节上升。但苏亦文作为远山科技的创办人与总经理行事低调,对外不作任何宣传和炒作,对内管理以严格著称。外界流传远山的掌事者苏亦文是个冷面包公,在他手底下做事如履薄冰,随时都有被炒鱿鱼的可能。新闻界一直想做他的个人专访,目的是将他的神秘面纱揭开。苏亦文不肯答应。何平是中间的调解者。他说:“老大,请您以公司为重。您知不知道,只要您在特刊上稍微露一下面胜过手下人拼死拼活干三年!您行行好,现在我们正要开辟新的市场,需要大规模的宣传。您看,您相貌英俊,才华横溢,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只要您稍稍说那么一两句话,外界的谣传岂不不攻自破?什么冷面包公?有没有搞错,就凭老大您这张脸,再笑那么一笑,天王巨星也不过如此嘛。答应了吧,这对公司的形象重要无比。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地点您定,细节我负责,而且我保证在今后的一个月我绝对不迟到一分钟!”

事实上他能够答应做采访完全是因为开拓市场的需要。事前何平将记者要问的问题拿给他看。他大致浏览一下,没有很过分的问题,不涉及他的私人生活。就这样答应下来。那一天和他度过的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把手边的文件收一收,随意地接待记者的采访。他们按照事先所准备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进行,非常顺利。直到要结束的时候那个记者很突然地问:“苏先生,我看到您手上戴着结婚戒指,但外界从不知道您已婚,从未听过关于您太太的丝毫议论。想必您爱太太极深吧,否则怎会如此保护她!”

那个时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他盯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光芒四射的钻石映着他瞬时苍白的脸。他太太?那个叫做林仪汐的女子与他离婚了。他们有多长时间不见面了?哦,自从三年前他们离婚,他从未见过她一次。林仪汐这个名字以一种强烈的冲击力席卷他全身以至所有的末梢神经,他拼命想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但在钻石的光芒摇曳间他只记着她叫林仪汐。

记者轻声催促。他的声调不自觉地变硬:“我可以不回答吧。”

记者是见惯场面的人,刚刚的提问也不过是好奇而已。虽有强烈的欲望想知道,但久经场面的经验以及在看到苏亦文脸色的变化已知道不可再问。采访便这样结束。第二日的报道对此事只字不提,只是大篇幅介绍了他以及远山科技,并在旁边附上一张他的照片。自此,远山科总经理的形象一路飚升,生意顺畅,他亦成为众家富贵小姐追逐的对象。何平捧着报纸乐了十几天。

他们认真而严肃地谈起了林仪汐。苏亦文讲完事情经过,问:“何平,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

“坦白说是的。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要与她结婚?”何平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面色沉静,声音冷峻。

苏亦文直直地盯着他的脸,“我别无选择。妈妈是我唯一宝贵的亲人,她要什么我一定要给她什么。”

“即使她要林仪汐的全日陪伴?”

“是的。我别无选择。”

“可是,这对她太不公平。这场婚姻她牺牲最大。”

苏亦文继续道:“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婚。虽然妈妈去世,我仍会当她是我的妻子,并保证绝不会令她受委屈。可她态度坚决,执意要离婚,未要我一分一毫。”

何平轻轻叹息,“你是不是心生愧疚?”

苏亦文不回避,“是有一点。这场婚姻的内幕她毫不知情。我想我应该找她一下,看看她生活得怎样,有没有我要帮忙的地方。可能,还要说声对不起。”

何平笑了,“你去吧,公司有我呢。”

苏亦文难得一笑,“不早退?”

何平捶他一拳,“行了,别说我了。全公司有谁敢无缘无故迈进你的办公室啊。要是没有我在中间任劳任怨像信差传递信息、公文,公司早垮了一百八十次了。你去吧,好好和她说啊。她人蛮好的。”

他说的是事实。苏亦文为人冷淡,情绪内敛,一张不错的面皮日日是相同的表情。倘若做错什么事情,他是绝对不会批评的,他只会用他一贯的表情看你一眼。那一眼的杀伤力如此巨大,以至于公司员工有什么事情都向何平报告,由何平传达给他。何平这个助理美名其曰是高级信使,助就助在只与他沟通,沟通结果由他传到下层。之所以何平受得了他,也不过是因为何平与他从小便是同班同学,他所经历的任何何平全数悉知,包括苏亦文不为人知的短暂婚姻。共同成长便是有这种好处,你永远在他心里,占据他心的一角。他对你不戴面具,他对你全部敞开。

而婚姻,可能要历经千辛万苦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可是,大部分的夫妻只走到了中途便分开了。就像苏亦文和林仪汐。短暂的三年婚姻。

苏亦文开着车直接驶向仁和医院。当初妈妈就是在那儿住院的。妈妈生性挑剔,脾气不算温顺,随着年龄的增大便有些许的固执。但是,她对林仪汐是极其满意的。仪汐是仁和医院一名普通看护,初看上去与别人没有任何差别,温温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株白玉兰。

远远的,他看到仁和医院的牌子,心莫名其妙有点兴奋。他泊好车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医院护士长办公室走去。护士长是他认识的闵女士,人和蔼可亲,非常适合做护士的一个人。他说明来意,一脸平顺地等着闵女士回复。

闵女士听完他的话眉纠结在一起,口气中充满了纳闷:“苏先生,林仪汐离职六年了。她没有告诉你吗?”

这当头一棒震得苏亦文全身疼痛。他口气急促,有点结巴地问:“怎么可能?”

闵女士不解地看着他,“自你们宣布结婚她就离职了。”

“这个我知道。后来她没有再回来工作吗?”

“没有。自你们结婚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事到如今苏亦文只得讲事实:“我们三年前离婚了。今日我有点事情要找她。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闵女士摇摇头,“你先坐。我去问问与她相熟的护士,看她们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说完闵女士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儿几个和林仪汐年龄相仿的护士走进来。

闵女士先开口:“听她们说你们几个和林仪汐比较熟,你们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圆圆脸的护士整个脸都布满了惊讶,“护士长,您听谁说我和林仪汐熟啊。我是与她住一间宿舍过,也常与她一起值夜班。但是,我连她几月几日生日都不知道啊!她什么也不对我讲,问起来只是笑。这样谁好意思再问下去!”

苏亦文的心一直向下沉,他也不知道她的生日。

“对呀,”另一个护士插嘴,“大家一起住嘛,偶尔一起去外面吃饭,我们邀她一两次,她是不参加的。久了,我们也就不怎么在一起了。连她与苏女士儿子结婚这件事还是苏女士说的。”苏亦文随母姓。

呵,林仪汐,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平日笑容温婉,语言轻柔,我以为这样的你应该是朋友无数。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关系网,所以,我以为你即使离开医院,我也一样可以找到你。但是,你身边的人无一知道你的下落。

闵女士摊开双手,“不好意思,苏先生,你要不要找一找其他医院?林仪汐是个很负责尽职的护士,我猜她只是换了工作地点而已。”

苏亦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您知道她有什么亲人吗?”

闵女士轻轻地笑了,“连您都不知道,我们从何得知?”

苏亦文的脸就那么红了一下。却猛然忆起在他们结婚典礼上新娘没有一个亲属出席。他说了声谢谢,无奈地离开了办公室。走了几步又停下,似乎有些不甘心,又似乎在踌躇。

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医生,护士,患者,家属。他停在路中央,一些人不断地与他擦肩。他有些恍惚,却是睁大眼睛在看。不同的面庞闪现,没有一张是林仪汐,没有一张有林仪汐的淡淡笑容。

他犹豫一下,转而去了院长的办公室。慈眉善目的院长好心地放下手头工作,请人事主任帮忙调出了医院的人员名单。屏幕上不同的姓名一一滑过,他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紧盯屏幕。但是,一无所获。周身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笼罩,挫败了初始那一点点的兴奋。原本以为她会一直停在原地的,原本以为只要他想见就一定可以见到她。因为这份笃定,在得知林仪汐离开的那个晚上他才可以毫无感觉地沉沉睡去。不为她担心,不曾想过要去找她,心底有个认知认定她一定会在仁和。

她怎么可以离开仁和呢?她怎么可以离开他所掌控的范围呢?他不服输,他心有不甘。他发誓定要找她出来。至于找她出来做什么他自己的心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没经历过如此挫败的他不肯就此罢休。在回去的路上,他打电话给何平,命令他查遍本地各个医院,上至赫赫有名的名家医院,下至不知名的小诊所,采取地毯式搜查,一定要找她出来。

他知道他的情绪正一步步走向失控,一切全是因为那个曾是他妻子的叫做林仪汐的平凡女子。有什么理由可以在与一个人相处三年仍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呢?三年之中他从未想起过她,日复一日过着属于他个人的生活。七点起床,八点半进公司,主持会议、看文件,忙着扩大公司市场,争取一笔又一笔签单,不断迎接新的挑战。这样的日子他习惯而熟悉。没有人可以进驻他的心。自从妈妈去世,他身边没有了亲人,除了那个不知道在何方只在小时候一起相处两年的小妹。内心深处也有想找小妹的时候,但是这种想法仅仅停留在愿望的层面上而已。对于现在的生活他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他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固定的步伐,固定的生活节奏,固定的表情。一日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何平不止一次说他像个机器人,所有的生活步骤就像程序一样已经输入大脑,原本可以精彩的生活成了按指令行事般刻板无味。

“老大,你看我的日子多么丰富,多么快乐!美女,佳肴,名车,这么多美好的事物,这么美好的世界啊!”

苏亦文扯扯嘴角,毫不留情地批评他:“你那是杂乱无章!”

“老大,别那样认真好不好?人活一世自图快乐,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何平一向喜欢快乐的生活方式,没有定型,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人能明白他们这两个个性完全不同的人可以成为相知的好朋友,日日相处虽打趣不断但从未真正的争吵和矛盾。可是,苏亦文自己明白,何平是纵容他的。他们两个之所以成为好朋友何平功不可没。他相信这一生他会回馈自己所有的真心给何平,这是情至深处的自然流露。

半个月过去了。

何平拿着调查结果进入办公室,看到苏亦文的颓废不由自主地叹气。

苏亦文从文件上抬起头,从何平阴暗的表情大概可得知结果的不如意。他闭上眼睛,不愿主动开口询问。

“老大,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连角落的小诊所都找过了,根本没有林仪汐这个人。”

虽然已有准备,但真正听到结果他的心还是下沉了一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情差到想把整间办公室掀起。

何平欺身向前,“你为什么非要见她呢?”

他的身体后仰,闭着眼睛,声音仿佛从天堂飘出来:“没有为什么。起先是因为失眠,现在是必须要见她。何平,多少天过去了,我对她的全部记忆只是一张笑脸。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结婚三年啊。”

何平看着他的脸,想从的眼里碰触他的情绪。可是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什么都看不到。他有点眼晕,别开脸,问:“你发现自己是爱她的?”

“我不知道。何平,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那好。我让他们扩大搜索范围。关键是她的资料太少了。”何平走了几步,手搭在门柄上,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声音略带迟疑:“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她怎么办?”

苏亦文觉得他的心有一角开始掉,“没有。”

“或者她不在国内,或者她不做护士,或者她隐姓埋名,又或者她已不在世上。这些你想过没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倘若出现上述任何一种情况,你能不能冷静自处?”何平狠心将所有最坏的结果陈列,他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收尾时苏亦文会怎样。

他点燃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何平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听到他冷然至极的话:“继续下去。请私家侦探,网撒大一点,我定要找到她。”

何平不敢再劝,只得回他:“好吧。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你我耐心等待。”

何平出去,留了一室清寂。他无语,心仿佛片片散尽。有一点点痛,却不像妈妈离去时的痛。他却知,妈妈的离开是必然的,那是一种绝望的痛,撕心裂肺却知无力挽回。妈妈曾告诉他如果有一天她在睡梦中死去,她不觉得痛苦,也不让他伤心。因为她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他知道妈妈是让他开心地活下去。他渐渐忘却那种痛苦,坚信有一天他可上天堂与妈妈团聚。但是,寻找林仪汐的过程是一个身心饱受煎熬的历程,这种痛无穷无尽,不断安慰自己希望就在前面,可通往希望的路都是绝望。而且,这个希望只是自己内心能有的一个幻想。他想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拼凑关于她的影像,奈何以失败终场。

手机响,是何平。

“老大,你有没有她的照片?侦探社说要一张照片。”

他迟疑一下,“我回家找一找,你给我一点时间。”

关闭手机,他飞车回家。停好车子,急匆匆地冲上楼,差点与打扫房间的黄妈相撞。

黄妈惊叫:“阿文,出什么事啦?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家呀?”

他匆匆地应了一声,一头扎进卧室。梳妆台上错落有致地放着几瓶化妆品,他一直未动过。他拉开抽屉,翻翻找找,几乎每一个可以放东西的柜子都翻遍了。但是,除了他自己的文件别无其他。他环顾房间,这一巡视让他的心震撼中有着不可言语的痛楚。突然间发觉它犹如城堡,他一个人的城堡。记忆中窗帘如是,床单、挂饰如是,这些从他入住这个房间后就不曾改变。他与她结婚唯一增添的就是这张梳妆台。

他垂头丧气地跌坐在床上,此时呼吸仿佛都多余。黄妈推门进来,看着满屋子乱作一团,有点担心地问:“阿文,你在找什么?”

“仪汐的照片。”他的头仍旧低垂。

黄妈被他的失落吓住。想帮他,但仪汐这个名字又太过陌生。她用力想一想,头脑中灵光乍现,“你是说少夫人吗?阿文,你去看一看书房。她在的时候经常去书房。有时候老夫人睡了,她一个人会在里面待上两三个小时。”

苏亦文如离弦的箭冲出卧室,直奔他成年后鲜少进入的书房。

书房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看着一排排书整齐而规整地排列在旧有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动,没有林仪汐曾经阅读的痕迹。写字台上有一叠再生纸,他翻起,其间一张有娟娟小字。应该是她的字吧,清秀而淡然。

“妈妈,我很闷。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这个闷字倏忽蔓延至他胸口,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妈妈,是指他的妈妈还是她的妈妈呢?她在哪里呢?她的亲人又在哪里呢?

桌上有本书,是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他翻一下,一张纸从中滑落,轻忽忽地掉到地上。他弯腰拾起,仍是相同的笔迹。

这一张纸重复写着一句话:“离开还是留下,这是一个问题。”初时文字规整,一行一行,似乎只是写者的自言自语;向下字迹渐渐凌乱,笔触较大,似乎不再是犹豫地思考,问题已经提上日程,直指内心深处,一颗心在天平的两端摇摆。

离开,还是留下,生命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对于他或她。

可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她的决定突然而决绝,他以为她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哪知这个问题竟如此困扰她,以至于她一遍一遍地拷问自己。她到底为什么而犹豫呢?

他很想很想知道。

他扑向书架,一本一本翻看自己的书。却一无所获,再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黄妈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书房的地板上堆满乱七八糟的书,苏亦文瘫在书堆前,形容惨淡。

他无力地拨通何平的手机,“何平,家里没有她的照片。”

“你们结婚的婚纱照呢?”

他一愣,“我们结婚时并没有拍婚纱照。”

那边的何平久久不能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低沉而略带责备的声音:“老大,我真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与你结婚?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给过她什么?”

是啊,我给过她什么呢?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努力回想着。从求婚到结婚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他们没有谈恋爱,这代表着那些恋人们的固定经典节目他与她无一经历体验;结婚三年,他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超过一个星期的假期,妈妈身体不好,这意味着他们从未有一个离开本地的单独相处的体验。没有浪漫而甜蜜的恋爱风景,没有婚纱照和蜜月旅行的结婚仪式,没有温馨而亲密的婚后生活,他们什么回忆都没有。

那个叫做林仪汐的女子,那个有着恬淡笑容的女子,她为何与他结婚呢?为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可是她离开的时候未要他一分一毫,即使是她穿过的衣服。

这一切仿佛一个谜团,他不经意地陷了进去,却再也走不出来。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纵使他不爱她,仍在这个平凡的夏日午后放掉他赖以度日的工作开始找寻记忆,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拼凑属于他们的故事。

……

故事慢慢拉开帷幕,背景是淡然的色彩。时间是六年前,那个温和的春日,阳光很好,没有风,五颜六色的花开在伸展的枝头。

在仁和医院,林仪汐慢慢地向他们走来。脚步轻盈,裙摆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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