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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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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

苏玉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进仁和医院了,她几乎可以与主治医师许婷聊一聊她儿子的第一颗牙是何时长出的。她本身并不怕死,经过那些大起大落的感情生死存亡早已不具任何威胁。但是,她唯一的儿子苏亦文在意。她有些后悔与丈夫以那样激烈的方式离婚,全然没有后退之路。这样的毅然决然让苏亦文从小对父亲感情淡漠,长大后又形成极其冷淡的个性。他的寂寞与形单影只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奈何却无力改变。

这次进医院令苏亦文的脸色又添几分担忧,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阴沉。她斜躺在病床上,对忙前忙后的苏亦文说:“阿文,你回公司吧。医生和护士会照顾我的。都是老毛病了。”

“妈,”苏亦文坐在病床一侧,给苏玉一个安然的笑容,“公司有何平呢。我再陪您一会儿。”

苏玉连连摆手,不断地催促他。

许婷走进来,问了问苏玉现在的情况和感受,建议他们请一个全日看护,一方面可以随时掌握病人的实际情况,另一方面有一个专人陪伴可以让病人放松心情。苏亦文也赞同,黄妈年纪大了,不方便跑来跑去;他自己还要忙公司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有些事情妈妈并不喜欢与他谈论。请看护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许婷。最后决定请两个,一个在白天,一个在夜晚。第二天傍晚,苏亦文和何平一同来探望苏玉。苏玉的病情已稍稍稳定,正在窗前翘首企盼。

何平是典型的自大狂。他以夸张的语调唤苏玉:“阿姨,您是在盼着我来吗?哈哈,我来啦。只要阿姨您说一句话,我明天不工作冒着被老大骂的危险也要来陪您啊。”

苏玉被他逗笑了。有时候她真希望儿子有一点点何平的轻松和快乐。她踱回病床,慢言慢语地说:“何平,阿姨真是喜欢你。不过,我可不是在盼你。”

“阿姨,您偏心,只疼儿子不疼我!”

苏亦文因他的捶胸顿足展颜。他拉起苏玉的手,“妈,你是不是想我多陪您啊?”

苏玉很快地摇头,“没有啊。你们工作那么忙,我可不敢天天缠着你们。我在等林小姐啦,她是我夜间的看护,人非常好,你们一定会喜欢她。”

何平撇撇嘴,不以为然道:“阿姨,我喜欢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要让老大喜欢是不可能的。您看街上美女如云,他老人家从不侧面,您该劝劝他找个女朋友。”

苏亦文反问:“你怎么不找?”

“我?我要有了固定的女朋友,那众家女子岂不全跳黄河了!想我何平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岂能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苏玉浅笑,“何平,终有一****会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

“不怕。那一天可能是公元三十世纪的某一天!”何平丝毫不在意地说。

林仪汐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病房。她走过两人停在苏玉面前,一个笑凝在唇边,“苏女士,今天还好吗?”

苏玉的笑满含开心,“不错,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你可真准时。”

林仪汐扫视苏亦文和何平,说:“您有客人啊。探望时间不要超过一个小时,您现在还需要静养。我一会儿再过来。”

苏玉叫住欲离开的林仪汐,“我给你们介绍。”

林仪汐的笑仍是温和,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不折不扣的拒绝:“不用了。我半个小时后再过来。”

何平盯着她的背影拍拍苏亦文的肩,“老大,和你有得拼啊。阿姨,也没什么特别啊,也不是很漂亮。”

苏玉说:“她的不同要以时间为尺度,接触多了你们就会发现她的与众不同。阿文,你满意吗?”

苏亦文没有回答妈妈的问话。坦白说林仪汐的匆匆来去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普通的一张脸,毫不出奇的五官,唯有唇边的那个笑让她显得较温润。整个人就像一张白纸,从头到尾都没有耀眼之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玉的病随着时间流走慢慢痊愈。住院期间妈妈辞退了日间看护,一切由林仪汐掌管。每次去医院,苏玉都会与他聊一些关于林仪汐的事。无外乎她今天带自己去哪儿玩了,她们吃了些什么东西,讲了一些什么话。他是个内敛却聪明的人,从妈妈的讲述中分明可以感知这个被妈妈极力夸赞的随和女子与其他的护士似有不同之处,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清楚。但基本上苏亦文是左耳听右耳出,林仪汐的所作所为就像微风吹动大海一样不起任何波澜。在他的生活中她实在是没什么作用,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的喜爱,他与她就是游在深海里的两条鱼,彼此之间没有交集。而他是个不将其他人放在心里的人,所关注的仅仅是事情本身,习惯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事情,从不关注细枝末节。换句话说,他只想让妈妈快乐,至于是谁让她快乐、是怎样的过程让妈妈开心他并不在意。这就是妈妈住了两个月医院他和林仪汐仍是陌生人的原因。

很奇怪,是吗?世上竟有这样心性淡漠的人。究竟要怎样才可以让他灿然一笑呢?

北部的秋末昼夜温差有点大,白天是煦暖阳光普照大地,夜晚却会变成寒风刺骨。一日傍晚,凉风渐起,苏亦文提早下班探望妈妈。到了病房却发现妈妈不在,问了其他护士才知道林仪汐带她去看日落。

那日的夕阳非常美丽。林仪汐站在轮椅后面安静地注视太阳由淡红变成绚丽。晚风吹起她散开的长发,飘逸绝美。这画面唯美,苏玉不由心生感慨。生命由最初的青涩走向中年的成熟,又以不可阻挡的速度直直冲向似落日般的老年。她这一生历经大喜大悲,在点滴间皆揉入全部情感。十九岁与余家明相识,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二十二岁嫁入余家,新婚幸福;二十五岁生下阿文,喜得贵子;三十二岁生下阿舞,人生得意至极;三十五岁发现余家明另有别院,没有任何迟疑地离婚,一度伤心到不想再活着。十七年独自生活,与阿文相依为命,不肯见余家明,甚至于留给他的阿舞亦没有联系。她绝情至底,终生不肯回转。前三十年走过繁华,人生如顺风船,样样皆顺;后几十年虽有优秀儿子陪伴在身,内心深处始终挣不脱回忆的纠缠。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看着夕阳,发现自己一直在一个人的世界,守着自己的悲悲喜喜过了一辈子。回首时却发现一切只有自己,这是一场独角戏。

她说:“林小姐,我的生命到了尽头呵。”

林仪汐的回答一点都不圆滑:“倘若有意义,倘若无遗憾,死又如何呢?”

苏玉回头,看一眼视线并未停留在她身上的林仪汐。光影重叠中她似乎看到了这个年轻女子心中的呐喊,不甘心如此的呼叫,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站在她身后的林仪汐对着她凝重的脸不言不语。

风大了一点。林仪汐将带来的毯子盖在苏玉身上。动作轻缓,细致。

“为什么选择做护士呢?”苏玉问。

“哪有为什么。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说也罢。”林仪汐轻巧地带过话题,“天气有点凉。”

话音刚落就看见苏亦文大踏步走来。风掀起他铁灰色的风衣,俊美的脸,高挑的身材,配上合适的穿着,无可挑剔。林仪汐对着他一步步走来的画面微微而笑。他停在苏玉面前,脸色阴沉。他看了一眼林仪汐,很快地将大衣脱下给妈妈披上。苏玉双手拢紧大衣,甚是满足,“有儿子真好。”

这句话既是说给苏亦文听,也是说给林仪汐听。遗憾的是两人均无反应。她只好自己笑了起来。

苏亦文压下心中的火气推妈妈回病房,林仪汐随后跟上。一进病房他赶忙让妈妈上床,摊开棉被盖住她的双腿。他捂住妈妈的手,冰凉的感觉令他的怒气又添了几分他将自己双手的暖意传递到妈妈手心,直到她的手有了温度才放心的收回手。

林仪汐带着微笑注视他们,目光柔和有如夕阳的余晖。

苏玉问:“我儿子好吧?”

“是啊,您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真是羡慕您。”林仪汐边说边做着离开的准备。拉上窗帘,关闭大灯,调好室内温度,整个过程中她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意。苏亦文帮妈妈盖好被,低头轻吻妈妈的额头,随后与林仪汐一起离开病房。

夜半时分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值夜班的护士做着例行查房。两个人并肩而走,但沉默一路蔓延。

走出医院的住院部,迎面而来的夜风令林仪汐的肩轻微抖了一下。住院部的右侧就是护士宿舍。她停在拐角处,说了声再见就迎着深夜的风回宿舍。苏亦文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不仅没有怜惜,刚刚对她的不满因为她的不在意反而加强。他不再迟疑,紧走两步出声唤住她:“林小姐,有件事我想与你沟通。”

走出几步的林仪汐有些纳闷他主动攀谈,见面许多次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知道他这次是要说什么。她回身,笑意加深,细致的脸在夜色中愈显生动,甚至有那么一丝女性独有的妩媚。

“林小姐,我觉得你今天很过分。我请你来照顾妈妈是让你全方位负责她的一切。今天天气这么差,你竟然带她吹冷风看夕阳。倘若妈妈因此病情加重,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他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明情况,一点都不迂回。

林仪汐不发一言地听他讲完,没有生气,也没有愧疚,口气仍是平和:“苏先生,我想你弄错了。看夕阳是你妈妈的意思,而且,她是心脏病。即使吹冷风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要的是她绝对的安全,不能有一点意外引起她的病。”

“你这样的防护岂不是让她不能做任何事情?生命是用来享受的,你的禁止只会延长她通俗意义上的生命,而非精神。”“没想到医院里也有哲学家。”他的口气满含嘲讽。

她毫不示弱,将头偏向一方,“苏先生,你不能太自私。她活着不仅仅是你的精神支柱,她要有自己对生活的安排。你因自己不能失去她而让她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无论如何从哪种角度说都是一种残忍。”

苏亦文气结,半天想不出回驳之词。她亦不再同他争,迈着平常的步伐向宿舍楼走去。他在体味她的话,虽直接却满含深意。她也许是正确的,只是她面对的是苏亦文这个一切以己为衡量原则的人,所以使得原本可能有的一点交集到此为止,不能延伸。

第一次的谈话是那样不愉快,以至于苏亦文在心底将她列为最不温顺、最不守规矩的女人。隔天他向妈妈提出换一个看护,妈妈一口回绝。他有些无奈,但还是怕妈妈被她带坏,所以在原有的基础上抽出多一点的时间陪伴妈妈。这样一来他们碰面的机会自然增多,但双方互不理睬。林仪汐见面只是对他一笑,并不开口,苏亦文则彻底的多,一直面无表情。

没有交集。

过了一段时间,苏玉的身体状况可控制的程度时许婷便建议她回家修养。出院时林仪汐送他们到医院的大门口。何平径自跑去开车,苏亦文挽着妈妈的手臂与她道别。苏玉有一些不舍,“林小姐,以后还可以再麻烦你吗?”

“当然,”林仪汐笑着说,“阿姨,要是身体不适,随时找我。”

没等苏玉回答,苏亦文就说:“太麻烦林小姐了。”口气客气而疏离,一下子就将距离拉开。那次的不愉快仿佛轻点在心口的朱砂,慢慢渗透,终于凝成一个结。这结,潜藏在心底深处,谁都不去理会,谁都不甚在意,却一直令心口隐隐作痛。

她笑,“不用客气。”

“那就这样吧,林小姐。再见。”苏亦文接着她的话尾将告别的话径自抛出,这就是一个终点了。

她也说了再见。

何平将车子停在他们身边。林仪汐注视他们上车,顺手帮他们把车门带上。何平探出头与她说再见。口气正常得仿佛脱胎换骨。他不是不想调侃,而是林仪汐对他没有回应。无论他说什么夸张的话,做什么夸张的动作,她始终是那张平静的脸。她不会反对或者是厌烦你,她只是平静地听着,视线飘得很远很远。这样的对话仿佛他一个人的表演,久了他自然感到无趣兼挫败,也渐渐用认真的神态对她。

入冬的时候气温急转直下,天气变得非常冷。一日半夜两点苏玉突然发病,呼吸困难,一句话都说不出。黄妈慌慌张张地敲着苏亦文的房门。犹在睡梦中的他立即清醒,一面拨许婷的电话一面向苏玉的房间冲。只见苏玉面色发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搁在胸口不断地抚摸,另一只手则痛苦地捂住脸。他扶助妈妈,口气不再平稳:“妈妈,你怎样?我已经约了许医生,你坚持一下。”

许婷很快赶来,检查完毕替苏玉打了一针,确定无大碍后才离开。打过针的苏玉呼吸渐趋稳定,人慢慢平静下来。但是,她一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终究不能沉沉入睡。苏亦文和黄妈紧张地服侍左右,却也缓解不了她的不舒服。过了一会儿,苏玉突然开口:“阿文,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苏亦文抄起手机,“妈,我打电话叫许医生再来。”

苏玉阻止他,“不是病,是心里有点不舒服。阿文,你打个电话给林小姐,我想见见她。”苏玉边说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记事本本上翻出一张小卡片,上面记着一串电话号码。

他接过,心里却有些为难。并不是因为那一次的不愉快,而是觉得她已不是妈妈的看护,他没有权力,她亦没有责任。

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妈妈的坚持让他不再犹豫,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从号码可知这是她宿舍的电话。在等待接通的短暂时刻,他有一点点忐忑不安,心上上下下徘徊不定。这是生平第一次在面对一个人时有所紧张,即使他阅人无数,即使他拥有远远大于她的财富和权力。

“喂,哪位?”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显然还在睡梦中。

他停一下,“是林小姐吧。我是苏亦文。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妈妈有些不舒服,想现在见见你。你现在可以吗?”

“现在?”声音因着一些不确定提高了一些。

“是的。”他越发不安,“妈妈刚才发病了。”

“你告诉我你家地址,我马上过去。”

“不用。你在医院门口等我,我过去接你。”在挂断电话的前几秒他似乎还听到了林仪汐急匆匆地说着不用。他不理她的拒绝,果断地切断电话,穿衣下楼开车。

初冬的夜晚非常冷。深夜中的城市分外安静,灯光闪烁中车辆向不同的方向驶去。他的心虽急,但却有点暖。知道有一个人在等待自己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这于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他有点惊慌失措,却抑制不住内心中不断溢出的盼望。

距离医院百米时他看到门口立着翘首企盼的林仪汐。瘦瘦弱弱的她在深夜的寒风中仿佛一株静静开放的白玉兰,嬴弱中不失美好。他将车停稳,下车替她打开车门。林仪汐弯身进入,尚未坐稳就打了一个喷嚏。她自然而然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从镜中看到她的反应,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脱下自己的大衣仍给她。

她接过衣服,有片刻的怔忡,大衣仍带着他的体温,暖暖地温和着她冰凉的手。她的心跳有点加快,莫名其妙的。

“还不穿上?你感冒了怎样照顾我妈?”他说道,口气中夹带着浅浅而不可察觉的担心。

她抿嘴一笑,将大衣展开。下一秒周身被厚重的温暖笼罩。她将双手插入口袋,双眼直直地望向前方。

他专心开车,她专心看前面。灯火辉煌中车子穿梭自如,车内沉默安然。倘若细细辨认,应该是有一点缓和的。

车子停稳,他带着她进入妈妈的卧室。苏玉坚持要见到林仪汐方可入睡,黄妈也不知她的固执从何而来。有一些人总会是另一些人的精神寄托,这些无理由可寻。苏玉一生过着异于常人的生活,无论对于感情还是生命皆执决然态度,一旦决定绝不回头。这其中她承受着巨大压力,这些自然不能与阿文讲。他的少年时期受着自己的影响变得冷漠沉静,她不想再把自己从年轻时带来的烦闷传递给儿子。林仪汐就是在她极其脆弱的时期出现的。林仪汐不同于黄妈,她有着深邃而执著的信念,即使年轻,仍有超越于年龄的成熟。她初接触林仪汐便被她的不同所吸引,也愿意将自己的某些事情讲给她听。林仪汐不会顺着她,只会客观地评述。她满意这种相处模式,所以在临近死亡时想到了林仪汐。

见到林仪汐她面露微笑。苏亦文看到妈妈今夜中第一个笑容倍感开心与轻松。林仪汐脱下大衣,他顺手拿过,两人的配合极其默契。

“你去睡吧。明天还要工作。”林仪汐对他说,“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坚持,“我和你一起陪妈妈。”

苏玉摇头,“阿文,你明天还要去公司。而且,我想单独与林小姐聊一聊。”

他轻吻妈妈的额头,道过晚安便退出房间。隔着厚厚的门板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因妈妈发病带来的担心和紧张至此一点点消退。它们抽干了他全身的元气,身体越发疲惫。

翌日清晨黄妈准备好早餐后附在他耳边问:“阿文,那个林小姐好厉害。她一来老夫人马上就没事了。她是做什么的啊?”

他回答:“是妈妈住院时的看护。”

“既然老夫人喜欢她,为什么不请她长期陪老夫人呢?”黄妈提议。

他心中一动。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有点模模糊糊的影像,经黄妈一提迅速浮上水面。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心有些飘飘然。他答应黄妈会找个时间与林仪汐谈一下。他端着早餐向妈妈房间走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景象不禁让他的嘴角上扬,而且坚定了他想要林仪汐全日陪伴妈妈的想法。

妈妈睡着,面色平和而满足。林仪汐躺在床边的藤椅上睡着了。睡着的她一样安静,玲珑剔透的脸有着珍珠般的光泽,却没有笑容。她是适合妈妈的,他想。他不再去想她曾经带给他的不愉快,因为她能够带给妈妈平静,能让妈妈安然入睡。这些是他有时做不到的。他怎会不明白妈妈的心结呢。有些事情妈妈不想说他便不会问。他想另一个人的陪伴可让妈妈缓解心中的压力和来自过去的痛苦。不管林仪汐怎样做到让妈妈信任她,他决定让她进入他与妈妈之间的世界。

这对于苏亦文来说是多么大的让步啊。

林仪汐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托着早餐的苏亦文兀自沉思。她站起,察看苏玉的具体情况。

苏亦文回过神,说:“谢谢你。”

“不用。”林仪汐轻言细语,“阿姨一切正常,应该没有大碍了。她这次突然发病可能是想起某些令她激动的事情,你们要注意让她轻松点。“

他点头,将早餐放到桌上。

她收拾手袋,说:“我要回去了,苏先生。一会儿还要上班的。”

他眼看着她走出房间,穿过客厅。他有些恐慌,急急地叫住她。她回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帮妈妈带上房门。沉吟一下,终于说:“林小姐,我想聘请你做我妈妈的专职看护。我可以付你双倍的酬劳,你也可以不必这样辛苦。”

她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你的意思是我只看护阿姨一个人?”

他点头,心底认定她必然会答应。

她在下一秒摇头,“对不起,我不想那样。我还有工作,再见。”

苏亦文当即呆住,因为想不到她会拒绝。反应过来后只来得及对走到门口的她说出一句话:“你,到底要多少钱?”这是他心底可以对她的拒绝做出的最直接的回应,简单,却适合大部分人。

她没有回答他,亦不再停留。他从宽大的落地窗看到她伸出右手拦截出租车,背影瘦弱却挺直。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她。大脑中唯一的念头是林仪汐有点固执。其实她的拒绝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不快或者恼怒,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她的拒绝不带一丝犹豫。他是不喜欢强迫别人的人,在谈判或接洽生意时只是将问题的本质指出,毫不留情地指出对手的弱势,而后直接问是否要合作。但是,林仪汐甚至没有给他陈述理由和分析情况的机会。

她,不是他的客户,不是他的竞争对手,亦不是他的合作伙伴。

但,苏亦文毕竟是苏亦文。他有足够的冷静面对失败。进入公司投入工作转而就忘记了林仪汐带给他的一丝一毫的感觉。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留在心底的最后印象就是妈妈很喜欢她。

妈妈的脸色日益好转。公司的事务因规模的扩大纷杂繁多。他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妈妈和工作的开拓上。因妈妈不再提起林仪汐,时间一长他便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看护过妈妈的人有很多,妈妈只是赞她一两句,难不成一个普通的看护会有什么特别吗?

岁月冲刷昔日的记忆,任着残酷的时间消杀心中留有的感觉,几番来回留住的便是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对于苏亦文来说,他们是妈妈、何平、甚至有着甜美笑容的小阿舞。离开时她只有三岁,胖嘟嘟的脸,亮晶晶的眼睛,可爱至极。十岁的他坚决选择了妈妈,任凭她在身后又哭又闹,一直不肯回头。她被那个人牵住,不能动弹。

他抬头看天,天空辽阔而高远。他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世界,枝繁叶茂,鲜花盛开。只几分钟,他就踱回办公桌开始看文件。

那一个世界他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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