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是我与你相处的每一片时光。如果这一生我再也不能看到你,我会将它们永远珍藏在心底。安静而美丽。
苏玉喜欢旧历新年。为了让妈妈过一个开心的旧历新年,他特地拉陶醉在美女堆中的何平陪妈妈逛街、购物。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他们边说边走,身后是一串串爽朗的笑声。何平充分发挥他的本色,将苏玉逗得笑不停。他也随他们笑着,虽然没有什么话。
过了中午,逛累了,何平就提议去餐厅喝茶吃点心。苏玉当即同意。三个人走进街上的一家高档餐厅,点了一些传统的名点,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苏玉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似乎在品尝味道。他不吃,微笑地看着妈妈,偶尔喝口茶。何平可没什么绅士风度,美女与美食当前之际,向来是如狼似虎。半个小时不到,桌上的点心就被他吃去大半。肚子大概填满了他才发现两个人饶有兴趣地笑他。
他看看苏玉,惊叫:“阿姨,怎么不见您吃几口啊。都是我一个人在吃。”
苏玉放下手中的大半块点心,叹气,“突然没什么胃口。很想念林小姐做的红豆糕的味道。淡淡的甜,温温的香,一块下去,口齿芬芳,胃肠暖意顿生。”
何平是一个典型的听到美食就要先尝为快的人,闻言即叫:“阿姨,真的有那样好吃?我在哪里可以吃到呢?”
苏玉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哪都没有卖。是林小姐自己做的。”
“哪个林小姐呀?”
“就是林仪汐呀。前一段我住院照顾我的那个护士。”苏玉惊讶地说,“你们都不记得她了吗?”
苏亦文这才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曾经让妈妈非常喜欢,但是他却不知道妈妈这样对她念念不忘。他说:“太长时间了,而且妈妈很长时间不提她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她了呢。他在心里补充道。
“我们有通电话啊。护士工作本来就辛苦,她又尽责,不肯偷懒,对谁都一样照顾,自然就忙了。”
何平略带神秘地一笑,插嘴道:“阿姨,您现在想吃吧。我有办法。”
苏亦文白他一眼,“我看是你想吃吧。”
苏玉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办法?”
“这很容易啊,您让老大接林小姐到家里来做红豆糕不就得了。这样一来,您不仅可以吃到美味的红豆糕,还可以见到您日思夜想的林小姐啊。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呀。我聪明吧,阿姨?”
苏玉开心地笑起来,拍着何平的肩膀直夸他:“何平就是聪明。这个主意不错,深合我心意。先打个电话,然后阿文你去接。”
“嗯,”何平接着说,“我和阿姨回家等。”
苏亦文瞅了兴高采烈一脸得意的何平,低叱:“就你会找事。”
何平撇着嘴凑到他耳边,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你不知道今天和我有约的可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美女啦。为了你我放弃了与美女同游的机会,你弄一点美食补偿我难道不应该吗?”说到这里提高语气,“阿姨,快把电话号码给老大了。”
苏玉乐哉哉地从手提袋中掏出手机找林仪汐的电话。大局已定,他再作反抗也是无效,只能乖乖地拨电话。却无人接听。他问:“妈妈,她的手机号呢?”
苏玉摇头,“林小姐从来不用手机的。”
何平说:“可能是值班去了。你直接去医院找吧。至于我和阿姨呢,就摆驾回宫喽。起驾——”
苏玉又被他逗笑。两人欢天喜地地回家,他遵照指示去医院接林仪汐。正巧闵女士在值班,他赶忙问她在不在。闵女士告诉他林仪汐明天才值班,今天是她的假期,如果不在宿舍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闵女士看他着急,就带他问了其他护士,无人能说出她确切的去向。他再问:“她不会是回家过年了吧?”
闵女士连连摆手,“不会,林小姐一向值新年班。大概是出去逛街了,苏先生等一会儿吧。”
他道谢,推掉闵女士邀他在办公室等的好意,一个人带着些许失望穿过医院大厅。他觉得有点烦躁,偏偏这时何平又代妈妈打电话传达一定要接林仪汐回去的命令,他几乎有点恨那个叫做林仪汐的女子了。
他将车停在医院大门口,这是林仪汐回宿舍或者是医院的必经之路。原本仍是晴朗的天气慢慢转阴,碧蓝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一大堆厚实的阴云覆盖。阴沉沉的天离地平线越来越近,那一点点开心的情绪就被这阴暗深深的压制下去,胸口闷闷的。
他透过车窗望着阴晦的天空,心情有点暗。雪花飘飘扬扬地下来,洁白与银润在一个瞬间充斥天地间,宁静,隽永。在这样漫无边际的等待中,他的心随着这洁白的雪慢慢平静下来。他熄灭手中的烟,抬腕看表。呵,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了。从下午一点到四点,这个林仪汐到底要不要回来啊。他揉着酸痛的眼睛,活动着因长时间张望即将僵直的脖子。
有个人敲着他的车窗。他摇下玻璃,映入眼帘的是林仪汐略带焦急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已经平静的心在见到她之后竟然有一点点的激动。
“是不是阿姨不舒服啊?”她急促地问。
他赶忙打开车门,“不是。妈妈想要吃你做的红豆糕,让我过来接你。”
在稍稍昏暗的夜色中他看到她的脸色缓和下来,心中似乎有块石头落了地。他有些诧异,这个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这样关心妈妈。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然地去关心一个与她的生活毫无关系的人呢?
他拉回跑了那么一点点的思绪,说:“上车吧。”
看着车内洁白的毯子,她有些犹豫,指着脚上的鞋子,“刚刚下雪,我的鞋脏,怕弄脏你的车。”
“没关系。”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车内的毯子白得耀眼,继续说:“快点进去吧。妈妈在等。”
“等很久了吗?”她问。
他握着方向盘,“也不是很久。”
又没有话可说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瞟她一下,她直直地注视前方。她眨眨眼睛,嘴角轻轻抿起。
车外大雪纷飞。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家里有红豆粉吧?”
“什么?”他皱眉,“红豆粉?”
她解释:“就是做红豆糕的原料啊。你问问吧。”
他拨通家里的电话,黄妈絮絮叨叨地告诉他家里根本就不备这些东西。他问:“她说没有。现在去买?”
她点头。
他看她,“我不知道在哪里买。你带路?”
她轻轻笑了,指挥着他穿越大街小巷,七拐八拐后停在一家超级市场。两个人一起下车。她似乎轻车熟路,带领着他七拐八弯直奔目标。她对此熟谙于心,眼睛扫一眼货架,手一伸,几袋红豆粉就被扔进了他推着的购物车。之后是糖、香精、成品红豆之类的东西,一样一样他全都觉得非常陌生。结账时她掏出钱包,他一手按住,“我来。”
她想争辩,被他的眼神制止。他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挡开人群,带领她走出超市。他启动车子,她伸手指路。
他说:“我知道路。记住了。”
她又笑一下,笑自己的笨。
冬日的夜来得很早,五点钟天就全黑了。街灯顺次亮起来,在冬日的夜里散发着温和的光芒。雪花在这星星点点光芒的照耀下反射着荧荧暖光,越发显得晶莹剔透。长长的公路在前方延伸,仿佛永无尽头。
他们刚到家就被苏玉与何平迎进来。何平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喊:“我们等了你四个小时!”
她赶忙道歉,眼睛却对准苏玉,“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找我。”
“林小姐,你这不是摆明了忽视我吗。明明是我先和你讲话,你的眼睛就只看着阿姨。”声音颇含不满。
林仪汐转头对他歉意地点下头,并没有说什么。
苏玉拉着她的手,说:“哎,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真是抱歉,我今天去看朋友。”
将车驶入车库的苏亦文提着购物袋走进客厅。何平一见到他就大笑起来,“阿姨,您快看啊。老大提购物袋的样子好滑稽哎。”
林仪汐转身,正对上他对何平阴着的脸。她笑道:“阿姨,您先做吧。我去厨房。”
苏玉来了精神,“我和你学,好不好?”
于是两个人有说有笑进厨房。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冷静提着两个大大购物袋的英俊男子。
“林小姐,刚才你说去看朋友,是不是看你男朋友啊?”苏玉心情好,话题自然轻松。
林仪汐笑而不答。
“我很怕你结婚哎。你若是结了婚,老公天天霸着你,我哪儿敢再让你陪我啊。”苏玉接着说。
林仪汐仍是笑,不言不语。
苏玉也笑了,指着苏亦文说:“阿文,你把袋子放下就出去吧。让黄妈进来做晚饭。”
他问:“妈,要我帮忙吗?”
何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同黄妈一起笑他:“黄妈,老大成家居男人了。不过,阿姨啊,为了厨房的安全起见,我建议还是让他出去。他只会帮倒忙,在这里一点建设性都没有。”
苏玉和黄妈大笑起来。林仪汐背对着他们整理原料,因此看不到她的表情。应该是幸福而甜蜜吧,他想。他有点担心,如果她结婚,那时候谁来陪妈妈呢。生平第一次他有害怕的感觉,她会结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渐渐忙于她自己的生活,妈妈怕是会重新郁郁寡欢。而且,尚未结婚时找她都需要四个小时,结婚后又不知怎样找到她。他一点都不想事情成为那样。他退出厨房,何平随他进书房。推门的那一刻有一簇闪亮的火花突然点亮他的头脑:我,何不与她结婚呢,那样她就会永远在妈妈身边了。这个瞬时的灵感令他初始的郁闷一扫而光,他竟然有一点欢欣雀跃。
何平笑着,在他的书房里东翻西翻,夹杂着笑他买书的品味不敢恭维。他不说话,听着何平的胡言乱语,心越发明朗清晰地想把这个决定贯彻执行。如果说刚刚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那现在他已经开始以一个商人的头脑进行周密而翔实的计划了。
何平笑够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问:“老大,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想一想,下定决心说:“何平,我会在近期内向林仪汐求婚。”
“什么?”何平一时被他的话震住,脸上大咧咧的笑容还来不及撤去,嘴一张一合煞是滑稽。
“我要向林仪汐求婚。”他知道这句话对于他而言具有极大的震慑性,所以好心为他重复一遍。
何平消化完毕,换上认真的表情,“你爱上她了?”
“我不爱任何一个人。但是妈妈喜欢她,也需要她,我并不介意我的太太是哪一个女人,漂亮也好,丑陋也罢,出身、性格一概不重要。既然对我而言任何人都没有区别,我何不选一个令妈妈喜欢的呢?”
何平摇他,“老大,这对于她是不公平的。我虽不认真,与许多女人交往,那是因为她们未能真正令我动心。我不娶我不爱的人。但是,你要娶一个人,就要爱她。”
“除了我的爱,我可以给她任何东西。何况,我的爱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何平,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觉得我有爱吗,你觉得我的爱珍贵吗?”苏亦文不甚认真地问何平,口气带着一点点嘲讽。
“对我而言你的爱弥足珍贵。苏亦文,请三思而行。我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这一生都可以与自己爱的人幸福快乐地生活。不要因为阿姨而过早地做这样的决定。而且,她是无辜的,不该有一场无爱的婚姻。”
他坚持,“何平,我已经决定。我今晚便向她求婚。”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你。”
“我不管,我一定要争取。不惜一切代价。”
何平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只能寄希望于林仪汐不答应他,那样方可保全他们两个人的幸福。他是不会向她言明事情真相的。因为苏亦文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他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商谈完毕,他们下楼。林仪汐和黄妈坐在客厅闲谈。见到他们下来,黄妈嗔怒:“你们两个在上面干吗啊。林小姐的红豆糕早就做好了。”
苏亦文问:“妈呢?”
黄妈瞟一眼厨房,“还在忙呢。不知道她做的能不能吃?”
何平坏坏地笑了,“黄妈,这句话我要告诉阿姨。你要是想我不告诉她呢,改天就得做一桌子的好菜让我吃。”
苏亦文压低声音:“小点声,别让她听到。”
话音刚落,苏玉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进来,边走边问:“不让我听到什么?”
众人掩饰,纷纷说没什么。苏玉不再追根溯源,问林仪汐:“是不是有点糟?”
林仪汐伸手拿了一块,在他们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放进嘴里。何平一脸同情的模样。她在心里暗自笑了一下。她将整块吃完,给了苏玉一个鼓励的眼神,“阿姨,做得还不错。但有两个问题。第一,下次注意糖要适量,糖太多影响口感;第二,注意烘烤的时间,时间太长会影响色泽。”
黄妈这时把林仪汐做的端出来,两相对比在颜色上实在有很大差别。苏玉的红豆糕呈现深红紫色,颜色暗淡;而林仪汐那一盘颜色鲜红,质地匀称。苏玉放下自己那盘,拿起林仪汐做的红豆糕就吃,“味道真是好。”
何平和苏亦文先后拿一块品尝。苏亦文不喜欢吃甜品,但她做的红豆糕甜而不腻,不觉多吃了两块。何平不断称好,一连吃了很多。黄妈也颇喜欢,直夸林仪汐的手艺好,小小年纪便能做出这么道地的糕点。几分钟过去林仪汐那一盘就光光如也,而苏玉那一盘除去林仪汐拿了一块再无人动。苏玉吃得极其满足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作品不被看好,竟然纹丝不动。她脸一沉,趁着过年故意发发老人脾气,声音有点威严,“你们太不给我面子了。”
苏亦文是大孝子,闻言立即拿起来吃。一入口那浓重的甜和略显过火的苦味混合成的怪味让他的眉攒在一起,但在妈妈目光的注视下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不嚼强吞下去,糯软的糕点堵在嗓子眼,难以下咽。林仪汐适时递给他一杯水,他一饮而尽,揉揉喉咙,脸色这才正常起来。
苏玉看他咽下去脸色和缓,转而就盯住了何平。何平心中叫苦连天,一张脸像浸过苦瓜水一样难看,“阿姨,可不可以不吃啊。我已经非常饱了。”
苏玉柳眉一挑,嘿嘿笑道:“你说呢?平日你总说喜欢我,尊敬我,这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没什么表现呢?”
在二人笑闹之际,苏亦文回身对站在后面的林仪汐轻轻地点了个头。她并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看苏玉和何平,仿佛乐在其中。
迫于压力何平还是吃了一块,舌头刚接触糕点他就冲着林仪汐喊:“林小姐,你何苦开班授徒啊。这不是造福人间,而是祸害不断呀。”
苏玉拍一下何平的头,“你小子别乱说话。林小姐,你说我有没有潜质?”
“当然,这个东西很简单,多做几次就会有心得。”
“听到没有,何平?阿文,我每次做糕点你都要带何平来尝呀,他的意见是我进步的动力。”
何平大叫:“不会吧。”
笑笑闹闹的时间倏忽而逝,客厅的钟清脆地响了十一下。林仪汐立起,说:“阿姨,我得走了。一点的夜班。”
苏玉惊讶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上班呢。刚才还叫黄妈预备了你的房间。”
“不能不去?”苏亦文问。妈妈难得玩得这样开心,怎么转眼间这快乐时光就要结束了?他想挽留她,借以留住这不可多得的融洽气氛。
她摇头,“不行的。这个班是早就排好的,现在就算请假也找不到代班的人。”
苏亦文没有多言地穿上大衣,“你在客厅等一会儿,我去车库开车。”
何平见状赶忙站起来,“林小姐,我送你回去。老大,你留在家里陪阿姨吧。”
苏亦文不理他,自顾自拿着钥匙出门。
苏玉拉住要追苏亦文的何平,“你不能去,你要留下接着吃我的红豆糕。”
林仪汐道了再见,随着苏亦文向外走。何平心中直叫苦,面上又不能有任何表情。何平本想追上林仪汐和她稍微说几句话提起一下,奈何苏玉横插一手,对何平不依不饶。他眼睁睁看着林仪汐迈着平常的步伐坐上苏亦文的车,眼睁睁看着他们没入夜色中。
悲剧已经开始,他却无能为力去阻止。
行至半路。苏亦文看一眼林仪汐,她百无聊赖地看雪花飘。他思考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开口:“林小姐有没有男朋友?”她脸上有着明显的疑惑表情,但这样直接开口询问的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止住。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不容含糊。她回答,说了没有。
他放下一半的心,过了几分钟继续问:“林小姐,你可否愿意嫁给我?”话说完并不看她,神情全系于前方车来车往以及变化的红绿灯。
她沉默。
他开始游说陈述理由:“你不觉得这样太辛苦吗?我可以让你过更好的生活。”
她仍旧不说话,眼中只有雪花。但他感觉得到她在听,在听他提供的理由和条件。
“如果你觉得突然,我们可以先谈恋爱。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结婚再谈。”
她闭上眼睛,飘飘荡荡的雪花摒弃在她的视线之外。一路沉静如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到达目的地,她握住车门旋手,推开车门,一只脚迈出。他便以为这是事情的结局了,心里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她突然停下来,忽而回头,“好的,我答应嫁你。明天带戒指来。还有,要一束花。”
他难得一笑,“我很开心你可以答应嫁给我。”
她看着他,“我也很开心自己可以嫁你。”然后她关上车门,迎着深冬的寒风,在雪花飞舞中走向医院。
她的应承让他的心莫名有一些从未有过的轻快,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界定这种情绪的改变。但是,他欣喜的是他肯嫁给他,从今以后妈妈便可以有一个她喜欢的人日日陪伴;而不是他要结婚了,他将有太太了,他的生活中即将有另一个人参与。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婚姻,一点也不曾意识到他的生活应该经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飞车回家,心中漾满阵阵期盼,期盼妈妈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笑颜逐开。他相信,妈妈绽放的笑容会是这个夜晚最璀璨的珍珠,会是这即将到来的一年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没有任何意外的,何平仍旧在家里等他。
他拉住苏玉的手,“妈妈,我要与林仪汐结婚了。”
何平大吃一惊,这林仪汐是哪根弦不对啊,竟会在这种可以说仍是陌生人的情况下答应嫁?
苏玉也大惊,“你们不是还不熟吗?难道你们瞒着我在交往?”
他有点不自然地将话题带开,说:“妈,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我们要结婚了。明天我带她选戒指,婚期你定。你高兴吗?”
苏玉笑得非常满足,“我当然高兴,高兴得不得了。这是我这后半生最开心的一件事。我对林小姐满意极了。这世间再没有其他女子可以让我这样欣赏了。”
何平心中惨叫,哪有人对快进门的儿媳妇还称小姐呢?苏亦文连名带姓称林仪汐,苏玉称林小姐,天下竟有这样的怪事,天下竟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苏亦文和林仪汐,一个求婚求得突然,另一个不问青红皂白就答应。结婚,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情呢,可以让这两个昨天还在各走各路的人今天就走到一起?这全然陌生的人怎么可以成为夫妻?
晚上苏玉睡下后,苏亦文带何平到楼上喝他的珍藏。何平自斟一杯,问:“她答应了?”
“嗯。”苏亦文喝了一口酒。
“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我不想知道,而且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再喝一口酒,“我不会亏待她。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她可以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我全部的钱都可以给她。只要她在妈妈身边。”
何平不再言语。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喝去两三瓶红酒。喝至酣处何平沉沉地说:“阿文,要记住林仪汐没有什么错。这场婚姻的内幕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知道阿姨对你很重要。但是,有些事情不要一直记在心里,不要太执着于那些往事。放开它们,也放开你自己。如此方能有幸福的生活。”
苏亦文抬头,“何平,我忘不掉。那些情景已经镌刻在心上,处处都是烙印。十七年来我没有看到妈妈真正开心过,那个人的背叛成了她一生的枷锁。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可以让她笑得那样无忧无虑,我绝对不会放开她。”
是啊,不肯让她走开。他不容许林仪汐在妈妈的生命中留下太多的痕迹然后消失。他是苏亦文,在生意场上已经习惯了主动出击,对于自己想要的永远会不遗余力去争取。订单、合同、市场,每一样他都走在前面。此时的林仪汐在他心里和一片尚未开发的市场又有什么不同呢?以后会怎样,他们谁都不去理。至少在目前阶段他已经成功地占据了这块市场,在很大程度上拥有全部的份额。他不想在这块地上种出什么,只是想宣布所有权。
或许心里还是对她有点愧疚吧。因着补偿吧,第二****带她挑选戒指时他定制了一款价值不菲的钻戒,仅有一套。导购小姐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角落会出现这款戒指,这是设计师独一无二的设计精品。他为她戴上,钻戒的光芒映照她因睡眠不足略显苍白的脸,珠光宝气的贵气让这个平凡的女子稍稍多了一点亮色。他立在她身边,并没有挽住她的手,两个人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距离。他们并肩行走在琳琅满目的珠宝世界。选完戒指,接着选项链、耳饰、手链、胸针,各种挂饰一一俱全。然后是服饰,他随手一指,一套套各式时装全部摆在她面前。因他的尊贵和大手笔让她被众多小姐环顾,她们不停地唤着:太太,您试试这套。这是本店推出的最新款冬装,高贵典雅,最合适您了。她有点自顾不暇,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多的人围绕。偶尔分神望望坐在椅子上的他,他的眼神不在她身上,她看不到他。
那一日的行程塞得极满,她像骑在马上的新科状元,掠过无数她不曾接触的东西。她从自己那个狭小安稳的世界走出来,直接被带入这个喧闹、繁华的空间。生命突然之间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改变,她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路。
一直忙到将近午夜才搞定所有外在的装饰。在送她回医院的路上他不时透过车窗东张西望,仿佛在搜寻什么。
她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他不看她,“花店啊。还没有买花给你。”
“没有花也没有关系的。”
“这是你的要求。”
这句很平常的话让她的心有满满的感动,眼泪几乎就要掉落。她用手捂住眼睛,不再说话,让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夜太深,很多花店都已经关门。他不死心,开着车子转到另一条街。明亮的街灯照着笔直的路,与他此刻曲折迂回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小的花店,他紧急停车,一个人下车去买花。
她注视他在夜色中稳步行走的背影,挺直而孤傲。眼眶瞬时有些许湿润。今天他说了婚期,时间是一个星期后的星期天。他说这是妈妈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在这一日结婚吉利又好运。他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告知她决定。这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沉静的男子在一个星期后就会成为她的丈夫。她不由想起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个夏日傍晚。苏玉热情地为他们做介绍,他的朋友好奇地看她,而他自己仍旧低着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次争吵,两次深夜之行,如此简单的过去,却将有如此相近的关系。生命和她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呵。
可是,她接受了生活提出的这个改变的机会,安心期待未来的发展。
他买了一大束红色的玫瑰花。晚上的花没有早上的新鲜,却也不失娇嫩。浓烈的大红色点燃了夜晚的黑暗,成为走马观花的这一天唯一的喜庆点缀。她把头埋进花束中,再也不肯抬头。
一个星期后他们举行了婚礼。何平是伴郎,何静是伴娘。苏玉高兴得合不上嘴。他没有太大的感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静的模样,仿佛他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戏者。她如平常一样浅浅地笑着,白色婚纱层层叠叠包裹着她姣好的身躯。新娘没有亲属,新郎的亲属也不多,前来道贺的大多是同苏亦文公司有来往的领导和客户。婚礼隆重却不热闹。
他们没有蜜月旅行。第二****同平常一样上班,她遵照他的提议辞去医院工作开始了有钱人家贵太太的生活。但是她这个贵太太不像他人那样闲来无事随意逛街、买衣服首饰打发日子。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在陪苏玉,午后时分和黄妈买菜做饭,然后等苏亦文回家吃晚饭。黄妈非常高兴,不止一次对她说:少夫人,你看你嫁过来这个家多幸福。以前阿文都不怎么回家吃饭,你一来,他天天回家。一家人和和乐乐多好啊。
她的厨艺极好,何平偶尔来吃晚饭,总是不吝啬夸奖。苏玉在她的陪伴和鼓励下生活越来越丰富精彩,面色红润,在日益增添的丰韵中平添了几分喜气。他深喜妈妈的改变,在这一日一日毫无担忧的日子中心生满足。他想,这样的生活一直继续下去吧。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苏亦文三十岁,林仪汐二十五岁。日子像秋日的黄叶,一片片飘落下来,日历随之翻到了这一页。这天早上林仪汐敲苏玉的房门想问她早餐吃什么,敲了很久仍得不到回应。她推门而入。苏玉仍在睡梦中,神色平静而安详,嘴角仍带着笑。身为护士的敏感性让她伸手去触摸她的鼻翼,除了冰凉她的手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的心刹那停跳,惊慌失措地跑回卧室叫苏亦文。
在苏亦文的印象中林仪汐一直是一个平和的人,没有年轻女子的张狂和浮躁。而那****披头散发地拉着他跑,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妈妈离开了,妈妈离开了。”
正在打领带的苏亦文把持不住,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奔向苏玉的卧室。她跟着他,一路奔跑。
苏亦文抱着苏玉不肯放开,不叫,只是流眼泪。在林仪汐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掉泪。他抚摸着苏玉的脸,小心翼翼,轻柔怜惜。突然就吼向她:“你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她的脸上亦有泪,主动抱住他,“妈妈是亲人,我知道。但是,她是真的离开了。她没有痛苦,平静地走了。你冷静下来,总会有这一天的。”
苏亦文大力推开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咆哮:“我不管,叫救护车。妈妈根本就不会离开我的。我只有妈妈。”
那时她才明白苏玉对他的重要程度。她从地上爬起来,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随后拨电话叫来何平和何静。她看着他和黄妈抱着苏玉哭,何平和何静上前劝解。她流着泪看他们抱在一起,心痛得无法呼吸。
苏玉下葬的那天,苏亦文在苏玉的墓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她一袭黑衣,面容憔悴,立在他身后无能为力。他的悲伤明显深重,她试图安慰,却被他大力推开。她远远地站在他的世界之外,悲哀无助。
丧事办完后的两个月内苏亦文任自己沉迷于公事,借沉重忙碌的工作忘却失去母亲的痛苦。林仪汐每天晚上做一桌丰盛的饭菜,吃的只有她和黄妈。在这期间何平单独来过一次,特地与她坐在庭院中聊天。她的兴致不是很高,人有点沉闷和消极。她靠在藤椅上,长发散在胸前,眼睛空洞洞的,毫无神采。
何平只能安慰她:“大嫂,节哀顺便啊。人死不能复生,生仍要继续原来的生活。”
她扯起一个笑,嘴角无力垂下,“原来的生活?这一切总有一天要结束。”
何平听着她的话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回去特地到苏亦文的办公室说了他的感觉,劝他抽出时间和林仪汐聊聊。苏亦文只说工作太忙,而且心底认定不会发生任何事,简单温柔的林仪汐不会有什么变化,她会一直待在这里。何平的话被他扔到耳后,照例是早上七点离开,晚上十二点回家。
直到有一天下午林仪汐意外地打过电话来请他晚上七点回家,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话筒另一端的她幽幽叹气,他听到,却选择忽略,仍按平常的时间回家。客厅里灯火辉煌,大灯、小灯、壁灯、台灯全部打开,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神情有些呆滞。苏亦文看到她愣了一下,别开脸不自然地说:“你不用等我回来的。”
她坐正,扔掉怀里的抱枕,看着他,“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苏亦文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她欠身将茶几上的两页纸推到他面前,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我们离婚吧。”
纸上的字一目了然,是离婚协议书。她已经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林仪汐三个清秀的字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始料不及,声音有一些颤抖:“为什么?”
她笑,“不为什么。请你签字就是了。”
他沉默,没有动作。
“请你公平一点。当初你向我求婚时我没有问为什么,如今请你也不要问我。”
他掏出笔,最后确认:“你确定?”
她没有一丝迟疑的点头。
他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三年的婚姻只用三分钟解决掉,这一切仿佛闹剧。那天晚上他和她都没进卧室,他在客厅吸了一晚上的烟,她在书房待了一夜。醒来他没有看到她,径直去了公司。见到何平大致将昨晚离婚的事情与他讲了一下,听得何平目瞪口呆。震惊之余也终于明白那日林仪汐口中的结束字眼的真实含义。晚上苏亦文拉何平去喝酒,酩酊大醉,尚清醒的何平送他回家。一回家黄妈就气势汹汹迎上来,一副大有不解释清楚就不罢休的气势。
“少夫人早上走了,我拦不住,她说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苏亦文趴在何平身上不肯抬头。平日什么都不在乎的何平心里一阵难过,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仿佛空气一样从大宅子里消失。她的离开和她的到来一样,没有预示,没有理由。自此之后的苏亦文变本加厉地工作,夜以继日地加班,脸色越发冷峻,话语越发简短。变化在无形中发生,影响着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林仪汐这个人硬生生从他的头脑中拔出了。没有人再提她,也没有人会想念她。何平有时候会静下心来想一想林仪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绞尽脑汁亦无所收获,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久了便不再费力气了。
生活对于苏亦文而言是日趋一日的冰冷。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