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拍武打片似的,不带一丝犹豫。
巴掌干脆地落到阮景景脸上,年轻的她当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往人群外面挤,仿佛受了委屈的人是她。霍德在身后喊了两声,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再喊下去,只会激化矛盾,赶紧止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气冲冲地往家赶。
女人一生最大的不幸,不是生逢乱世,而是遭遇薄情寡义的男人。这话用在许慕芸的身上,再恰当不过,可她又不愿承认对方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她只恨那个小三儿!她坚持认定,是外边的那个女人勾引了霍德!
一直在眼前观望的苗若婷,倒有一副局外人的冷静,她一边拉着许慕芸往家里拖,一边劝道:“大嫂,先别管那个女人,赶紧回家跟大哥好好谈谈,你要知道,这件事只宜早早解决,不能拖泥带水。还有,你要理智、冷静,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的男人只要稍有一点成就的,在家里是仆人,在外面可个个被宠成了孩子。是孩子,你就只能哄,不能随便打骂,一旦他失了面子,事情就更不好解决了,知道吗?”
“他做了错事,还让我把他当孩子去哄?这是什么逻辑!”许慕芸甩开苗若婷,跟在霍德身后,一前一后回了家。从商场到家里,只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她却仿佛走了好几个小时,脚步万般沉重。她猜不透,这一步迈过去,下一步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跟霍德的婚姻会走到哪一步。对于女人来说,所有的伤痛都莫过于感情上的被骗、被欺。
作为女人,没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拥有一份单纯的感情,没有任何杂质的掺杂,只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够了。而婚姻里的女人,对这份单纯更加追求。婚外恋、婚外情、第三者的传闻不绝于耳,那些已婚女人们说起自己的另一半,一般都会说:只要他不出轨,心思在我这儿,就够了,就满足了。听着很悲哀,可这世道——乱了。
身为女人,特别是婚姻中的女人,唯一的奢望不过如此。可男人不一样,他们婚前或许会专一一些,但那仅限于女人年轻貌美时,一旦娶回家了,当女人成了蚊帐上的那抹蚊子血,成了餐桌旁那个不忍多看一眼的黄脸婆,他们就会不再有激情,甚至会感觉难以下咽。婚姻做旧时,每个男人都希望一生中能拥有一个情人,因为他们需要有再活一次的感觉。
男人是重生了,可他们把绝望留给了家里的女人。就像此时此刻的许慕芸,她觉得自己绝望极了,关上家门那刻,她甚至还没回过神,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马上路人来车往时,她尚未有激烈的感觉,但看一眼沙发上歪坐着的霍德,她突然觉得很可怕。
枕边人变了心,从此比不得一个过路人亲切。可再不亲切,有些事还是要说明白的。许慕芸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高了几度,“说!你跟她是怎么开始的!”
面对许慕芸的责问,霍德本能地说谎,可明显地,在六年同床共枕的妻子面前,他又不擅长说谎,白净的脸红了又红,最后才唯唯诺诺地说:“慕芸,你别误会,我跟她没什么的。”
“没什么?孤男寡女跑到商场买睡衣,还说没什么!霍德,你太欺负人了!”
“你冷静点好不好?你应该相信我!”
“相信?这个时候谈相信?你把人都领到公众面前了,你还跟我来讨相信?!”
“刚认识,信不信……由你。”
“拜托,下次说谎之前,请先把你的脸处理好!这种小把戏也想拿来骗我!我们好歹六年夫妻,加上恋爱那四年,十年光阴十年心哪。我对你那么信任,竟换来今天这样的结局。大庭广众之下,你竟然拉着那个女人的手!你置我于何地?”许慕芸大叫着,眼泪就在那一刻不争气地落下来,吧吧嗒嗒地滴在茶几上。
霍德赶紧递来纸巾,小心翼翼地劝道:“慕芸,我跟她真的没什么,就是偶然认识……你相信我,别再闹了,好不好?”
“谁信?说出去谁信!偶然认识就拖着手逛商场?偶然认识就一起去买睡衣?偶然认识就可以出轨?偶然认识就那么不知廉耻……”许慕芸还没说完,话便被霍德接了过去。
“你对我有点信任好不好?”
听听,这就是男人。自己做错了事,回到家来居然还跟已经委屈得不成样子的妻子讨信任,而且如此的理直气壮。
“哼……霍德,你还真是不要脸!这个时候还有脸跟我提什么信任?早知如此,何必那么不知廉耻,净做那些不要脸的事!”
“许慕芸,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们怎么就不知廉耻了?你是见过我们上床了,还是见过我们有什么不要脸的举动?你这女人在家里闲傻了吧?说话那么不知分寸,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就这么难缠?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这就是自己的男人在出轨之后给自己妻子的结论。像是在说许慕芸,又像是在说这场婚姻。两个熟悉到不分彼此的人,遇到婚姻里的一道坎儿,身为丈夫的却说自己的妻子不可理喻。这对于许慕芸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她怎会忘记,恋爱时只要自己一个眼神一句话不对,对方也会紧张地揣测半天。如果说那会儿恋爱是装出来的真诚,那么婚后这几年呢?偶尔吵上几句、拌上几句,哪一次不是霍德先放下身段来跟自己求好?哪一次不是他好话说尽,自己才给他一个台阶下?如今倒好,他出了轨,却说自己不可理喻。
“霍德,今天把话说清楚,我们当中是谁不可理喻?是我吗?是我刚刚跟别的男人去逛商场吗?是我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吗?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个家我是没给你当好,还是没为你打理好?孩子不用你管;念你家老人不在了,我的父母也从不来打扰;里里外外、亲朋好友,哪件事、哪门亲,我没给安排好?你今天竟然说我不可理喻?霍德,你没良心!”许慕芸的心如溪流澎湃,一发不可收拾。
“好啦,好啦,我不跟你吵。总之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多做解释!”霍德突然冷下脸来,态度异常坚决,坚决到冷漠。他以为把脸扳下来就表明了自己是清白的,可他知道,夫妻同床共枕六年,就连他掉根头发许慕芸都是清楚的,更何况,他是想用一个谎来圆另一个谎。这种谎每多一个,许慕芸的心就冷上一层。
男人变心,从来不需要理由。
那件刚刚买来的衬衫,凌乱地放在地上,袋子敞开了口,像在观望一场冷笑话。许慕芸无心捡拾,心里却暗暗叹起了气。所谓七年之痒,就是一年新鲜,二年熟悉,三年乏味,四年思考,五年计划,六年蠢动,七年行动。她想起适才还跟苗若婷传授自己婚姻幸福的秘诀,一转眼就成了反面教材,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许慕芸心里那股气始终咽不去,她腾地原地站起来,与霍德怒目相视,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霍德。她凶狠的样子显然吓着了霍德,对方不由得后退几步,“你想做什么?”
许慕芸不说话,径直走到厨房,将那些余温尚在栗子连锅端了出来,二话不说冲着霍德泼了来,一瞬间,圆滚滚的栗子滚了一地,热气儿也将霍德吓了一跳,一边后退着躲避一边不由得大叫:“你谋杀呀!”
许慕芸看着他仿佛看跳梁小丑似的,她冷冷地笑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若真无事,你怕个什么?”
“疯了,你真是疯了!”霍德跳到门边上,作势欲逃。
许慕芸适时拉他回来,“你干什么!想跑出去找她诉苦吗!告诉你,从今天起,你跟那个女人必须一刀两断,不然……不然,我就让你一刀两断!”说完,她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作势要剪的样子。
许慕芸一脸凛然,一脸愤怒,几许冷漠,这样的她显然吓着了霍德。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么倒霉的一个日子,跟阮景景逛街时自己完全被对方的笑容淹没,完全忘记了这个商场离自己的家只隔一条马路,被许慕芸发现的危险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他更没想到,这场外遇对自己来说虽然是木已成舟,可对于许慕芸来说,只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又没有捉奸在床,她就如此不依不饶,这个女人再也不是恋爱时那个温婉的女子了,她变得强悍,变得泼辣,变得不可理喻。
婚前男人像癞皮狗,怎么撵都不走;婚后男人像懒猫,瞅着空就开溜。眼下的霍德,只想早早开溜。于是他寻着墙角终于摸到了门边,刚打开门,电话突然响了,五岁的女儿在电话里哭得厉害,“爸爸,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只有我还在幼儿园,你快来接我呀……”
这个电话让两个正在敌对的人突然冷静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一起往门外冲。孩子在家庭里的位置比谁都重,她像一条纽带,将两个不理智的大人绑在了同一条绳上,然后理智地对待一切。只是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霍德跟许慕芸正吵得不可开交时,回到家的苗若婷跟霍利也冷战起来。但苗若婷很聪明,她跟许慕芸是两种极端的女人,后者喜欢骂出声,喜欢闹出事,而她则喜欢冷战——不言语,不搭话,以不变应万变。
霍利跟哥哥霍德在同一公司,职位虽然比霍德低一级,但工作已是得心应手,身处大公司,应酬自然不断,加上有哥哥霍德的照应,不论是客户还是同事,对他又多了几分敬重,所以工作起来顺风顺水。对霍利来说,唯一不顺的就是自己娶回来的老婆过于聪明。
比如这天晚上。苗若婷本来心情就不好,一直回想白天在商场的那一幕的尴尬,也不知是应该打个电话给大嫂许慕芸好,还是不打为好。偏偏霍利看不清形势,酒气熏天地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还没等他坐正呢,苗若婷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这让霍利明白,今天晚上自己必须说点好听的,不然又得睡冷沙发了。
霍利进了屋,苗若婷以背相对,不理会他。这让霍利不明就里,十分不解地问:“你这又是怎么了嘛?我不过回来晚一点。”
苗若婷不理他,继续沉默着。
“老婆,要不我给你按摩一下?好不好?嘿嘿……来,看我手法有没有长进。”霍利讨好地说上前挠她,这一挠,苗若婷也就顺势坐正了身子,脸上却挂满了笑。笑容很假,假得令霍利心里直发毛。
“嘿嘿……霍利,你真比你大哥好许多呢,至少不在外面勾引女人,还这么体恤老婆,难得哦,那,要不要我给你泡杯茶?咖啡?还是凉白开?”
突然听到这么温柔的话,霍利那张跟他哥哥一样白净的脸突然红了,“老婆,你别吓人。你一温柔准没好事!说吧,我哪里错了。我改,改还不行吗?” 苗若婷又嘿嘿一笑:“可以。那你告诉我,你在外面到底有没有情人?”
“NO!这个可不能乱说的!我一没钱二没势,哪有女人愿意跟嘛!”霍利回答得相当痛快,仿佛生怕自己一时撇不清会受到某种连累。
“那大哥在外面有情人的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苗若婷突然变了脸,满眼严肃。
霍利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苗若婷的当,每次两人之间有事,她总喜欢先拐弯抹角一番,等到自己招得差不多了,她才舍得抛出正题。为此他总是害怕哪天自己反应慢半拍,会不会真出事?
“老婆,别人的事,我们可不可以不讨论?”以退为进,是男人惯用的把戏,霍利也不例外。可他终是忘记了,自己娶回来的女人是十二万分的聪明,岂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当苗若婷不声不响地将咖啡泡好,端上前来的那刻,霍利知道,自己抵不过这些柔情攻势,索性不如招了,反正犯错的一方是大哥霍德,又不是自己。
男人在外遇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是,宁可出卖手足,也不出卖自己。所以,霍利很讨好地喝了两口咖啡,先是夸了苗若婷的殷勤,又信誓旦旦地说:“其实这件事情吧,也不怪大哥,是阮景景主动追的他。当时我们两家公司有个合作,大哥帮了阮景景一个忙,让她小赚了一笔,然后这个女人就黏上大哥,一直到今天……”
“到今天,他们黏在一起有多久了?”苗若婷像个侦探似的。
霍利紧张地喝了一口咖啡,“快一年了吧。”
“这么说,上次我们去看电影遇上的那两个背影,真的是他们?”苗若婷想起不久前在电影院的那幕,当时看着前排两个依偎的影子,有一个像是霍德,可霍利愣是说不可能,非拉着自己往外走。她本想今天白天将这件事告诉大嫂许慕芸,提醒她注意一下的,可没料到,旁观者的话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局中人的丑事已经昭然若揭。身为女人的悲哀,其实不仅仅是遭遇另一半的背叛,更深层的委屈则是,最后一个知情的人,永远是自己。
苗若婷想到大嫂许慕芸正遭受的苦,她的心有些隐隐地痛。她应该跟霍利商量抽时间去劝劝大哥霍德。
“霍利,这事儿我们得管。至少你也得劝劝大哥,让他赶紧悬崖勒马,大嫂是个贤惠的女人,这样对她实在不公平!”
“老婆,有些事不好说的,特别是这件事,人家是夫妻,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你怎么这么冷血?那可是你的亲大哥亲大嫂啊。”
“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心软,凡事都想管、都想帮,可你想过没有,这件事毕竟不光彩……”霍利还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瞅一眼来电显示,他显得很紧张,讪讪地躲进卫生间,声音低沉地说了两句,很快回转,再冲苗若婷微笑,解释的话还没说出来,手机突然又响了,霍利尴尬地笑笑,“真是麻烦,单位加班,老催,你看……”
聪明的苗若婷从他尴尬的神色里瞧出了端倪,却并不点破。她故意走上前,扯起对方的衣服闻了又闻,一股异香蹿进她的鼻端,若有若无地刺激着大脑深处的某根神经。尽管心里极其不痛快,可她还是忍了,脸上堆起神秘莫测的笑,“去吧,工作第一。”
老婆如此大度,倒让霍利有些赧颜,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不由分说关了手机,拉着苗若婷坐回沙发,打开电视,伸出胳膊将对方揽得紧紧的,“哪儿也不去,今天就在家陪老婆看电视,我现在的时间只属于亲爱的老婆。”
他话说得甜蜜,可不知怎的,苗若婷用眼睛的余光瞄向他,总觉得他的心思不在电视上。他眼神涣散,似有心事。她好几次她想试探对方,可心底的倔强跟自尊还是让她忍住了。
“老婆,抱紧些,温暖你一下。”霍利被苗若婷盯得有些发毛,赶紧抱过她。
苗若婷瞅一眼一脸讨好相的霍利,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怀疑。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会不会跟他的哥哥一样,有一天也背叛自己,但她知道,真到了那天,自己一定不会像许慕芸那样又闹又叫,她会用一个无比利落的转身,离开对方,给自己保留足够的尊严。
“霍利,你会不会也背叛我呢?”她试探着问。
“若婷,你不相信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霍利反诘。
说到信任,苗若婷突然笑了,一个很诡异的笑容。信任是什么?对于友谊是力量,对于利益是垫脚石,对于爱情是前行的气力,对于婚姻则是王八蛋!在苗若婷的心里,她认为婚姻里所谓的信任其实很可笑。就像大嫂许慕芸,宁愿在烟熏火燎中年年炒栗子来讨好霍德,连自己的些许暗示也听不进去,这样的女人对于婚姻用尽了自己最大的信任,信任到差点失去自我,可换回来的又是什么呢?还不是一样遭到背叛!
盛世之乱,人心不古。爱情不值钱了,婚姻没信任了,这样的生活或许残酷,或许冷漠,可至少不让人伤心。女人大多痴情,男人大多滥情。痴情总会为情所伤,而滥情只会为情所累,男人再累也比不上女人为情所伤带来的痛苦。
这样一想,苗若婷突然就没了情绪,拒绝了霍利的求欢,转个身,兀自裹了被子睡去。被她冷落的霍利偷偷地溜回客厅,拿起手机给大哥霍德拨了去。手机那头,霍德一脸懊恼地叹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电话里,不仅有许慕芸不依不饶地叫骂,还有孩子不停地哭泣声,听得出,那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戏码,戏台上的两个大人已经疯了,入了戏,再也难以自拔,台下的孩子是可怜的、孤零零的观众,看不清楚台上的刀马旦,只好以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怜得让人心疼。
“大哥,不如你就收手吧,跟嫂子道个歉,接着过呗。”霍利叹着气劝道。
手机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有碎碗的声音,声音尖锐得差一点划破手机这头霍利的耳膜。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还没走到这一步。
少许,他听到霍德在手机那头又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可是,怕难……阮景景她……”话还没说完,那头突然又有什么东西碎开来,然后孩子一声大大的啼哭,终止了他们的通话。
所有婚姻都一样,踏进同一道门便注定了种种矛盾的开始。有了间隙的婚姻就像洁白的婚床被人撒遍了蚂蚁,咬不死人,却让你寝食难安。
许慕芸在进入婚姻之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外人说:“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背叛,只有霍德不会!我信他,甚过自己!”那时的她之所以如此笃定,完全是因为两人恋爱时,她太懂对方。那时的霍德因家庭条件所限,能吃饱饭就已然不错,他父母早逝,靠叔叔拉扯大,刚开始工作时,底下还有一个弟弟需要扶持,所以他曾对不嫌弃自己的许慕芸发毒誓说:“就算这世上真有什么七仙女,我也不稀罕。她们再美丽,也比不上你善良,她们再善良,也比不上你美丽。”话说得有些绕口,可霍德的眼泪却是真格的,许慕芸就是在他的滴滴泪水里一点点融化的,所以就算结婚时,房子的首付是俩人共同出的,就算霍家一件彩礼也没有,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而许家二老对这门亲事也没过多参与,老人的意愿总是好的,他们觉得小辈们自己感觉幸福就够了。如此开明的一家人,待霍德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所以许慕芸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亏欠霍德了。
可眼下的形势是,被亏欠的不是霍德,而是自己。他跟那个女人在商场的亲密行为已经让许慕芸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一个男人的感情不在妻子身上了,婚姻便注定要出问题。
但经历了几番争吵之后,许慕芸也没再查出霍德不有什么不对劲儿,对方按时上下班,连电话都接得少了,生活仿佛平静下来,可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她的内心已然像煮沸了的开水,咕咕咚咚地向外冒着火气儿,只恨不能立即揪出那个第三者,再打她一耳光,直至打到天涯海角去,不回来不出现才好。
许慕芸想起那个女人年轻的面容,心里就直发毛。镜中的自己不年轻了,眉眼中透疲惫、懒散,连眼角的鱼尾纹也在一天天地加深,那双能做出各色小吃的手,摸起来不再光滑,男人历经岁月留下的是沧桑,女人历经岁月留下的是苍老。沧桑是经历,是魅力,是诱惑;而苍老是无奈,是伤痛,是结局。只是,这样无奈的结局,是许慕芸不想要的,她太想扳回一局。
化妆台前的粉底、奶液早就空了瓶,这让她意识到,自己把婚姻当做了蜗牛背上的壳,以为躲进来便会得到永世安宁,却不料,这壳不经意就碎了,碎在了另一个女人的青春里,碎在了丈夫的背叛里,碎在了自己的憔悴里。
爱情就像是一杯美味香浓的咖啡,婚姻则是剩余咖啡渣的咖啡杯,而婚外情则是美味的咖啡泡在精美的咖啡杯里——香气四溢。婚外情?这个词涌上许慕芸的心头,她感觉到了一种尖锐的疼。她不顾地爬起来,三两下拿上钱包,以刘翔般的速度冲进商场里,钱包瘪了,带回来的兜子却是满满当当,倒开来,花花绿绿的瓶子滚了一地,她也不管什么水什么液,抹了一把又一把,最后拿起眉笔描了两笔眉毛,然后涂了厚厚红红的唇,镜子里的女人有些像妖怪了,美艳艳的,香喷喷的。她看着镜里的自己,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又落了下来。她拭去眼泪,重新画了眉,这才坚定地出门。
许慕芸像所有遭遇背叛的女人一样,决定找阮景景谈谈。她甚至想用一颗宽容的心告诉对方——趁年轻,找个好人嫁了吧。她单纯地认为,只要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女人跟女人之间便没有解不开的结。可是,她错了。她刚踏进霍德的公司,她突然记起来,自己连阮景景的单位都没打听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了。在霍德公司门前徘徊了许久,她还是抬脚走了进去,门卫不认识她,再三打探,知道她是霍部长的太太,半信半疑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半天,让她极不自信地缩了缩脖子,然后才得到允许踏进去。
霍德的公司在18层,电梯走到12层的时候,进来两个年轻人,看样子是恋人,两个瞅一眼许慕芸之后,便毫不顾忌地谈论起晚上的集团聚会来:“你做我的舞伴最合适了,保证惊艳全场!”
女人哧哧地笑,“给你找个又老又笨的女人当舞伴吧,我才不要呢。”
两人的谈笑本是无心,可在许慕芸听来,却句句刺耳。在二十八岁那年嫁给霍德之后,如今的自己已然奔四张,不年轻了。她生完孩子之后便没再工作过,因此对外界的变化知之甚少。这样的自己,如果做了霍德的舞伴,别说他内心会如何不适应,就连自己也感觉到了有一种无力的煎熬!这叫什么?距离。人与人之有距离顶多不来往,可若是夫妻之间有了距离,是不是前进的一方总有一天会背叛后退的另一方?
电梯上升到17层的时候,许慕芸只觉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按了下电梯按钮。电梯停下,她走出来,又转进另一部。电梯一路向下,她的心很空,脚步却很坚定。
许慕芸回到家,洗完澡,她看着镜子里素颜的自己,再次泪流满面。这一次,她哭的不是霍德的变心,实在是自己的不争气,不过是霍德的一句话——他说“反正不差你那几个钱,就在家当个全职太太吧”。当时的她听着全是宠爱的滋味,毕竟这世上有几个女人婚后能如此幸福地被丈夫养在家里的?那时所有人都羡慕自己好福气和时来运转——当初嫁的是个穷小子,如今却收回了一个金龟婿。可她如今再想这些,都有什么用呢?披着金光的东西,总是容易引起别人的注目,男人更是看不住。
晚上,霍德是喝了酒回来的,身上的酒味未散尽,但也没开口解释。许慕芸本能地像往常一样为他泡了茶,可端到半路才记起,这个男人背叛了自己,自己何必无事献殷勤?索性将茶放回原处,任它慢慢地凉下去。
霍德没喝多,甚至还十分清醒地问:“白天你去过公司?有事么?”
许慕芸本不想回答,可想了想,若此时无语,就表明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索性直了直身子,清清嗓子说:“是,那又怎样?”
“你什么意思?家里闹了还要跑到单位闹?”
“真要闹,早闹了,还会有你今天晚上的悠闲?!”许慕芸狠狠地还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