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华尔兹街下午非常的热闹,但也非常的寂寞。
蓝白条纹相间的梭车在华尔兹街上如游鱼滑来滔去。
此时已经放学了。也有三两成群的少女们结伴而行。
不远处,一辆银白的单车慢慢地滑翔而来。
“崇川王子以前也骑这一款单车哦。”一个眼尖的少女嚷嚷着。
“好怀念啊!”旁边有人轻声附和。
“嗯,昨天晚上还梦见崇川王子对我微笑呢。”另一个少女惆怅地说。
时约高中的梧桐林间,散发着树木针叶的清香。
一个长发的少女抱着一株梧桐,用娇嫩的脸庞去摩挲粗糙的树干,她压抑不住地流着泪。
泪水混合着树木的香味,在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陆人曦坐在青古板上,嘴着吮吸着一根青草,闷闷地望着前方。
少女的眼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完。
陆人曦终于受不了,走过去,狠狠地摇着少女的肩膀,懊恼地说:“白露,你再这么哭下去,这株梧桐会被泪水淋死!”
白露伏低了头,转过身来,把脸埋在陆人曦的胸前,仍是不做声,但却似乎哭得不那么厉害了。
“白露,不要再哭了,”陆人曦怜惜地抱着她,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再这么下去,我只怕会疯了。”
“可是,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哥哥会到哪里去了呢?”
“不要担心,我们一直都还在搜索,没有找到人,许安妮也没有找到,或许还有什么转机。”陆人曦连忙安慰着说,但他的内心却一定以为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白露突然推开他,幽幽地说:“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
“哪有,”陆人曦笑了一笑,“你这么聪明,有谁骗得了你。”
白露用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轻轻地说:“我想去心海湾。”
陆人曦毫不犹豫地摇头。
白露咬着嘴唇,哀求着说:“白叔叔怕我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在家总派人守着我,到了学校,你和明也寸步不离,即使我想做什么事也没有办法啊,曦,我求求你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了的。”
一串串泪珠如雨帘一般地落下,滴在土地上,了无痕迹。
白露的哭泣,总是很低声,似乎怕打搅了别人,但她不知道,这种压抑的哭泣比号啕大哭更叫人心酸。
那些落下的泪水仿佛都有了翅膀,飞入了陆人曦的心中,他勉强笑着说:“我们要先订下一个君子协议,你可千万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草木总无情。
心海湾依然是那么的浪漫,大海仍然是那么的蔚蓝。
天边橘红色的夕阳,仍然是那么的光芒四射。
白露赤足踏在岩石上,一种冰凉的寒意从足底迅速地攀升。
一路前来,路旁两侧,竟开着一株株细小的白色小绒花,像是缩小版的芦花,雪白地柔软地一大捧一大捧地开满这空旷的天地。
白露手中下捧着这么一束,她站在崖边,无意识地把一支又一支的小绒花扔入翻腾的海水之中。
每一朵白色小绒花的飘落都让陆人曦心惊胆战,他站在身后,掌心里皆是凉凉的冰汗,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窒息了一般,终于低声说:“坐一会吧。”
白露茫然地望了他一眼,竟然就着崖边坐了下去,赤足悬空,无所着落。
怦怦——陆人曦的心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在恐惧着什么?
茶道世家的陆人曦从来都活得那样的惬意那样的潇洒,想要星星别人就不敢送月亮,在他的词汇中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是如今,一种可能失去或者是从未得到的感觉让他恐惧了起来。
白露爱着白崇川。
他介意,他嫉妒,他暗自生气,但他觉得自己是与白崇川势均力敌的对手,所以从来不曾害怕过。
但白露如一朵花迅速地憔悴,眼睛里总有一层轻烟白雾,此刻面朝大海坐在无所依附的崖边,却让他觉得非常非常的害怕。
那一种感觉,因为从来没有体会过,所以才更加的难以承受!
不顾一切地,陆人曦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白露,他把头埋入白露的长发中,呢喃着,声音虽然小,但却那么的坚定,他竭力不让自己颤抖得太厉害,可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心底的情感。
“白露,我答应你,一定要找到白崇川。”
即使,要用他的生命去向上帝换白崇川的性命。
即使,要用他的生命去向魔鬼换白崇川的性命。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情感桥梁,人们常说“心有灵犀”,其实就是指不同的人在某一瞬间情感发生了共鸣,相互之间不必通过语言就可以了解彼此的心意。
白露一滴剔透的眼泪掉落在海面上,化为海珠。
这一次的眼泪却是为了陆人曦而落的。
她能够懂得陆人曦的意思,所以才会觉得更加的感动。
在距离心海湾的不远处,是通往市郊小镇的柏油大路。
此时,时约高中的校报的摄影记者吴振彬正坐在一辆抛锚在路上的公共汽车上。
炎日灼灼,他百无聊赖地靠着车窗,欣赏着美丽的心海湾。
衬着朵朵浮云的心海湾看起来那么远又那么近。
海风猎猎。浪涛击打着崖石,喷激出银白色的水花。
在最高峻的那一块岩石上,站着一个少年。
那是一个背影很挺拔的少年,他穿着粉色衬衫,袖口缀着黑色的花锻,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娇媚的牡丹,在他的怀中,一个忧愁的少女长长的黑发随风飘动,那个少女有着一双倔强的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吴振彬看得这么清楚,因为柏油大路几乎要高出心海湾一个楼层,居高临下总是能够瞧得更远。
可是,吴振彬又宁愿自己不要看得那么清楚。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而已,当看到自己默默喜欢的女生被别的男生抱在怀里,心里总是像青梅一样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学校中这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在一片莺莺燕燕红红翠翠的女生中显得特别的安静的女生有着异于寻常的关注。
她就像是一块璞玉,黯淡的外表下有着流光溢彩的斑。
从前,他一直很庆幸别的人不曾发现这一点,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独享关于她沉默的美。
但是,自哪一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白崇川、陆人曦、陆人明、皇甫烁这些光芒四射颠倒众生的人都像被磁场吸住了一般,绕着这个安静的少女的轨道旋转。
这个少女就叫做白露。
吴振彬有时候也会觉得嫉妒、怨恨,但更多的时候却是骄傲。
为什么?
这至少证明了他的眼光没有错。他喜欢着的白露,的确有一种迷人的魔力。
吴振彬想跳下车去。
但偏偏这个时候,抛锚的公共汽车修好了,往着千灯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心海湾逐渐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前几年非常流行一本旅游小册子,列出了人一生中必须去的五十个地方。
吴振彬对那五十个地方没有什么兴趣,但对千灯镇却有一种像老酒一般浓烈的感情。
只要你来到千灯镇一次,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在繁华盛世之中,犹有千灯镇这样的一方乐土。
这里,没有辉煌通天彻夜不眠的灯火。这里,没有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现代机器,这里没有笙歌竹舞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相反,巷子很窄,铺着一块一块的石板,石板间隔的空隙长出潮湿而柔软的青苔,围墙很高,斑驳的灰旧的方砖带着远古的气息。
阳光透不进这样幽深的巷子,北风吹不到这样高峻的巷子,所以不论季节如何变化,在这些巷子中生活,想要知道冬天是否过去春天是否来临,就必须在墙角种上一株爬山虎。
翠绿的爬山虎有许多的藤蔓,每一户人家的围墙上几乎都爬满了这样活力四射的藤蔓,现在,在一片葱郁之中还有朵朵深紫色的喇叭花,说明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夏末秋初。
千灯镇的人总是特别的善良、淳朴、热情。
吴振彬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到达了这里,他提着大袋小袋在巷口下了车,还没站稳,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已经冲了过来,欢喜地喊:“彬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到,大家商议着回家吃了饭再来,嘻嘻,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等。”
吴振彬情不自禁地笑说:“你这小鬼等的不是我吧。”
小鬼眨眨眼睛,做出崇拜的表情,“彬哥哥你果然很厉害哦!连我想的都知道。”
吴振彬骂说:“小鬼!小小年纪就学拍马屁!”
小鬼不高兴了,大声地说:“你错了。”
“哦?”
“第一,我不叫做小鬼!大家都叫我坤哥!第二,哥哥你又不是马,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哥哥,我又怎么能拍你的马屁呢。”
吴振彬大笑,把手上的大袋子递给了顽皮的小男孩,说:“坤哥,我真是服了你,拿去吧。”
“我又不是因为要拿这个才在这里等你的。”坤哥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跟他的身体差不多重的袋子,不情不愿地撕开两个挂钩,喃喃地说,“小企鹅饼干,大白兔奶糖,绿豆棉花糕,软QQ糖,一口脆蚕豆,西洋蛋糕,金芙巧克力……”
坤哥那一双又明亮又狡黠的眼睛逐渐地发出了光芒,他舔舔嘴唇,大声地说话,眼睛却没有再离开过袋子,“彬哥哥,你饿了吧,大家都等了你很久了呢。”
吴振彬故意皱起了眉,说:“我坐了这么远的车有些乏了,想慢慢地走。”
坤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吴振彬又说:“但是,祖奶奶一定等急了,你先回去报告吧。”
坤哥几乎要翻三个筋斗了,他眉开眼笑地说:“没问题。那我先回去向祖奶奶汇报了。”
说没说完,这个鬼灵精已经提着大袋子蹦蹦跳跳地往着巷子深处跑去。
那袋子很重,但坤哥却跑得很快。
吴振彬果然慢慢地走着,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微笑,呼吸着小巷潮湿而沉郁的乡味,在这里,他可以找到很单纯的无欲无求的快乐。
祖奶奶住的古宅就在眼前了。
深幽而阴暗的大宅,伫立在一片深深的白雾之中。
但你却不会觉得凄清,那一盏在古门上摇曳的红灯笼的光芒出奇地温暖。
这个古宅以前是一个地方望族的遗物,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缘缘斋。
祖奶奶是某一年突然搬来的,并不是吴振彬的亲奶奶,自然也不是坤哥的亲奶奶,但如果你见到她,一定也会像千灯镇所有的孩子一样尊敬她而又非常的喜欢她。
吴振彬举家迁出千灯镇之后,每逢假期还一直回来这个地方住上一些日子,一方面因为千灯镇是他的故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有许多他难以割舍的人。
一想到这里,吴振彬一扫郁闷的心情,突然又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
他踏上了古宅前的石阶。
“吱呀吱呀——”凝墨重彩地画着关羽张飞的古门一下子开了,只听见一片哗哗啦啦的欢笑声,一捧捧淡金大红浅绿粉蓝的纸花便撒了吴振彬一脸一身。
吴振彬笑着,一手抹去眼睑上的纸花,说:“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欢迎仪式,一点也不好玩。”
坤哥咭咭地笑了起来,用手指刮脸,大声地喊:“羞死了羞死了。彬哥哥你怎么撒谎不脸红啊,上一次的上一次,我们忘记撒花欢迎你,结果你自己一个人推开了门,脸色难看得像是别人欠了你一屁股债。”
吴振彬捏捏鼻子,哭笑不得。
这时候,一个又泼辣又可爱的少女重重地拧了坤哥的胳膊,嘻嘻笑着说:“坤哥,你知道揭别人的短有什么下场吗?”
天不怕地不怕的坤哥似乎怕这个少女,急忙退后了几步,嘴里吸着冷气,大声地说:“王蓉,你拧得人家的胳膊好痛!”
王蓉却不再理他,只笑着从吴振彬的手中提过袋子,一手拉住了他,说:“快进来吃晚饭吧,祖奶奶等了很久啦。”
祖奶奶此刻就坐在屋檐下。
一套老式的房子,屋檐下都有一条又长又宽的长廊,此刻,长廊的高处又挂着几盏大红灯笼。
祖奶奶侧身坐着,脸上露出了慈爱祥和的笑容。
祖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她满头银发,但看上去却非常的年轻,特别是一双清澈眼睛,一点也不像老年人浑浊的鱼眼。
她朝着吴振彬招了一招手。
吴振彬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倚着她坐下。
在长廊光洁的木板上,摆着丰盛的菜肴。
这是白菜酸肉火锅。
一盆盆洗得干干净净的蔬菜青翠欲滴。
一盆盆新鲜的禽肉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吴振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看起来真好吃。”
坤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笑着说:“这一种用五花散特制新鲜禽肉会让你的舌头都吞下去。”
“真的吗?”吴振彬宠溺地指着坤哥的额头。
坤哥一躲,往着祖奶奶身边倚去,认真地说:“彬哥哥,从前我最喜欢最崇拜最佩服的人,第一个是祖奶奶,第二个就是你,不过现在你却只好当‘老三’了。”
“现在坤哥最喜欢最崇拜最佩服的人是怎么排列的啊?”吴振彬故意逗他。
“第二是祖奶奶,第三是你。”坤哥咬着嘴唇,严肃地说。
吴振彬更奇怪了,问:“谁是第一?”
坤哥胖嘟嘟的手指往着长廊的虚暗处一指,大声地说:“他!”
他是谁?
长廊的尽头是厨房。厨房的门正对着长廊。
一盏散发着淡淡光晕的木色宫灯垂挂在长廊上。
一个少女端着一碟调料款款而来,少女身材高挑,成熟妖野,眼神狡黠而阴暗。
这是一个野性的,可以为了爱付出一切的女生。
看到这样的一个女生,是男人都会怔住,说不出话来。
吴振东正是像被石化了一般,连动都不会动了。
可坤哥又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不是她,是他。”
不是她。
是他?他是谁?
高挑的少女或许很美,但她的美却是沧海中的一颗明珠而已。
如果把一颗明珠放在了一轮满月旁边,是无论如何都会黯然失色的。
在高挑少女身后,那个从长廊尽头款款而来的少年,就是暗空上的皎洁白月。
此时天上也有一轮圆月,但看在吴振东眼里,竟还比不上这一个少年的光芒。
少年肤如凝脂,唇如玫瑰,眼角上翘,带着一些孩子的天真,可唇边那一抹浅浅的微笑却又像是历尽了无穷的沧桑。
天上人间,除了白光虎堂的公子白崇川,还有谁有这样一笑倾城的绝世之美?
而那一个高挑女生,也就是一起从心海湾失踪的许安妮了。
许安妮眉眼一直在跳,跳得那么的厉害,但她还是缓步地走到祖奶奶的对面,放下盛着调味的碟子,高声笑说:“这应该就是坤哥天天挂念的东哥哥了。”
吴振东诧异地望着她,虽然时约高中有许多名门望族之后就读,但许氏财团的千金许安妮无疑是公主中的公主,他曾经和佘淼为许安妮做过一期人物专访,许安妮没有理由这么快就忘记了他。
但为什么许安妮假装着不认识他呢?
而白崇川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道白崇川已经灰心,想放弃过往的荣光?难道他放得下白露?难道白崇川已经不是以前的白崇川?
一连串的疑问像火辣的烧酒刺激着他的头脑……
小小的坤哥无限仰慕地望着白崇川,说:“我以后一定要成为白哥哥这样的男人,有风度,会做很多美味的菜,让人喜欢,长得好看,永远不会生气……”
“哦,我有这么多的优点?”白崇川淡淡地微笑。
“还有更多呢!”坤哥眼睛晶晶亮地说,“昨天雨后,你愿意陪我去后园挖蚯蚓,前天的早上你做了一只精巧的蜈蚣风筝,大家虽然都叫我‘坤哥’,其实只是把我当成爱吃糖的小孩子!只有白哥哥真正地把我当成了个大人。”
“你……”吴振东刚想说什么,只觉得胳膊像被小石子击到一般麻痛,往身后看时,许安妮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许安妮的大眼睛闪啊闪,说:“我还忘了东西没拿来,你可以和我去拿一下吗?”
谁能拒绝一个美丽少女的请求?
在洁净的厨房里。
许安妮煞有其事地搬出一只电风扇,笑着说:“虽然长廊的风很凉,但吃火锅一定会满头大汗的,真不好意思,让你来做体力活。”
吴振东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清透的眼睛望着许安妮。
许安妮嘟起了嘴唇,撒娇着说:“怎么啦,还不来帮忙!”
吴振东动了一下,但却是抢到了许安妮眼前,低低声地说:“别做戏了。”
许安妮娇嗔的脸色立刻发白,她跺了一下脚,眼睛里皆是阴暗和狡黠,“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我突然间还明白了一个秘密。”吴振东一字一顿地说。
许安妮却又笑了,她轻轻地说:“这也许并不算是什么秘密,认识白崇川的人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个白崇川了。他已经忘记了从前的某一些人和事了。”
“但我还有一个关键不明白。”
“问吧。”
“为什么你和白崇川坠海之后都漂流到了千灯镇?”
许安妮望了他一眼,缓缓地说:“环绕着千灯镇的是凤凰江,当我醒来时,就看见了一个仙境,阳光灿烂,水流溅起白沫轻拍着河畔的芦花,而白崇川就离我一米处外,我爬到了他的身边,他恰好睁开了眼,那双星辰般的眼睛望着我,就在我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崇川他突然提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吴振东也缓缓地接下去说:“他的那一个问题是不是‘你是谁?’或者‘我是谁?’”
“你猜错了,”许安妮微微一笑,那双总是狡黠而黑暗的眼睛突然间有了白云般圣美的光彩,她温柔地说,“崇川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依赖地望着我说‘我饿了’——”
如果你了解女人的话,就会知道无论多强势的女人的潜意识中总埋藏着一股伟大的母性,当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男人时,这种母性就会被激发出来。
许安妮脸上镀上的那一层白云般圣美的光彩就是母性了。
“你知道吗,”许安妮双手虔诚地交叉握在心口,轻轻地说,“现在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多么庆幸自己从心海湾跳入海中的抉择。”
“你可以放弃从前的繁华富贵纸醉金迷的公主生活?”
“你认为我不可以吗?”许安妮骄傲地说,“你未免看低了我,和崇川在一起是我这么些年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说这话的时候,许安妮的眼睛里溢出了一种很美很神圣,让人不忍心去破坏的幸福之光。
吴振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种纯粹的快乐,但他却偏偏还是要说:“即使你能放弃所有,可是白崇川能和你在千灯镇躲一辈子吗?”
“为什么不能?”许安妮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知道的,”吴振东缓缓地说,一字一句如千斤秤砣锤击在许安妮的心上,“千灯镇距离心海湾有二百三十多公里,又非常的偏远古老,寻常人即使到了这里也如同进入迷宫,但你可不可小戳白光虎堂和你的家族许氏财团的势力,不出七天,他们的搜索队一定会深入千灯镇了。”
许安妮说不出话来。残酷的真相总会令人不想说话。
吴振东接着往下说:“何况,白崇川是不是永久性失忆又是一个大问题,如果他有一天恢复了记忆,知道你隐瞒他囚锢了他这么久,你想一想,他又会如何对待你?”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许安妮捂住了耳朵。
“许安妮,你并不是不明白这一切,只是你太想逃避而已。”吴振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吴振东搬来的那一只小风扇吹来了凉爽的风。
许安妮烫的青菜禽肉,几乎都夹入白崇川的碗中。
白崇川烫的青菜禽肉却堆满了许安妮的青花瓷碗里。
坤哥小小手指刮着脸腮,嬉笑着说:“不羞不羞,你们这样夹来夹去多费力气,不累吗?”
许安妮轻轻地拧了他一下,脸上飞上一朵红晕。
“脸红了哦!脸红了哦。”坤哥笑得直打跌。
王蓉也笑着说:“坤哥,你知不知羞?一个小鬼也想管大人的事情?”
坤哥不服气地拧脖子说:“讨厌!人家已经十一岁了!不是小鬼!”
这时候,白崇川夹了一块骨头放在坤哥的筷子上,微笑着说:“坤哥也是大人了,大人都喜欢啃骨头。”
坤哥眼睛一眯,不再说话,只拿着筷子专心地对付难啃的肉骨头去了。
王蓉大笑,说:“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祖奶奶笑眯眯地望着大家,似乎年轻了十岁。
晚餐后,王蓉和许安妮去洗碗,坤哥缠住了白崇川。
在后院的长廊上,吴振东坐在椿木秋千上。
白菜酸肉火锅原来是他的最爱,但这一餐他吃得并不多。
为什么呢?或许是那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倔强少女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浮动吧。白崇川的失踪,最痛苦的人莫过于白露了。
“振东。”
祖奶奶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后院。
吴振东连忙从椿木秋千上跳下,陪着祖奶奶坐在了三人座位的石椅上。
祖奶奶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在传递出复杂的意思。
吴振东迟疑了一下,才说:“他们……”
“你认识他们两个?”祖奶奶缓缓地说,“一个星期前的黄昏,他们到了这里,女生叫做小许,男生叫做小白,这当然不是真实的名字,但我还是收留了他们。”
“你从不想问一问他们的过去?”
祖奶奶笑了一笑,神色中有说不出的凄楚,“谁没有过去。到了我这样的年龄,心胸是要更宽容一些的。小许很聪明很成熟,但她不是一个坏孩子,小白更不是,他们想在这儿住多久都行。”
“想住多久都行?”吴振东重复着。
祖奶奶喃喃地说:“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怕寂寞,也怕孤独,如果我有孙子孙女,恐怕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吧。”
祖奶奶的前额很宽,人中很深,按照命相来说,应该是多子多孙的富贵命,但从她搬入千灯镇之后,却似乎没有一个亲人来探望过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去一次远门探亲。
这,是不是一种悲哀呢?
吴振荡低下了头,眼眶酸酸的,像坤哥一样偎入祖奶奶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祖奶奶。
千灯镇虽然很小,但与附近几个小镇联办了一个学校——仙境完全高中。
什么是完全高中呢?就是既办初中,又办高中的学校。
为什么叫做仙境完全高中呢?因为淳朴的人们希望这个学校就是孩子们的乐土,天堂,世外桃源。
仙境完全高中坐落在凤凰江畔。
秋末的时候,你可以倚着教学楼的栏杆看到江水的潮汐变化,看到蔚蓝的天空,橘色的彩霞倒映在凤凰江水中。
仙境完全高中的女生们从上一个星期开始,都突然变得很爱上学了,也很爱在放学时到凤凰江畔走一走。而且,大家不约而同都喜欢拖上王蓉。
王蓉的脸圆圆的,略微胖一些,像一个成熟红苹果,可是,谁也不会赞她可爱,大家反而都叫她“小辣椒”。
这时候,泼辣的王蓉被三四个女生拖着在河畔上走。
一个穿橘红色上衣的女生亲热地挽着王蓉的手臂,不知道说着什么,眼睛却一直往对岸瞄。
“喂,你就是把对岸的芦草看穿了,他也不一定会出现啊!”王蓉笑嘻嘻地打趣说。
橘红色上衣的少女脸腮通红,佯怒说:“哪有?他又是谁?”
哗哗——四五个少女都笑了起来。
戴着米老鼠卡通手表的少女大声地说:“你装蒜的本事还真不小,是谁一大清早就在教室里花痴一般地念叨着‘视觉系美少年!我爱流川枫!我爱花泽类?我爱小白!’”
橘红色上衣少女不服气地嚷嚷:“难道我连喜欢漫画美少年的权利都没有?”她紧绷的脸忽地笑了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漫画,贼兮兮地说,“这是我在某人的课桌下捡到的。”
漫画画的是什么?
是一个漫画中才有的绝世美少年。
一个头发短得如同刺猬皮毛的女生一把扯过漫画,撇一撇嘴,挑衅说:“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姑娘光明正大地喜欢小白!不像一些人那样明明喜欢得要命,却又装模作样遮遮掩掩!”
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一说出来,几个女生一下子愣住了,回过神来,都笑着扑上短发女生,使劲地搔胳窝,笑闹着说:“好啊,你这死丫头竟然取笑我们!”
嬉闹了一阵,几个女生都累了,卧在芦草丛中,喘气不停。
戴米老鼠卡通手表的少女专注地看着手表,诧异地说:“王蓉,已经六点钟了。”
王蓉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那个……那个……”橘红色上衣女生依依呀呀了好一会儿。
短发女生生气了,站起来大声地问:“小白今天怎么还没来呢?”
“小白今天不会来了。坤哥缠着他去放风筝。”王蓉慢条斯理地说。
“啊!”
“啊!”
几个女生发疯般大嚷大叫:“小白在哪里放风筝?小白在哪里放风筝?你怎么不早说呢?”
“呵呵,”王蓉狐狸一般地笑了一下,说,“你们刚才不是说陪我看风景吗?谁有问到小白来没来?”短发女生眼睛咕噜一转,大声说:“千灯镇这么小,只有千里香广场可以放风筝。”
几个女生仔细一想,便住千里香广场去了。
临走前,作势要把王蓉抛到凤凰江中,王蓉吓得躲进芦草丛不肯出来,听见她们走远了,才整整衣衫,笑着骂:“这些臭丫头!”
她从芦草丛中走出来。
面前就是清澈如洗的凤凰江,远远的江面上,居然有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这是摇橹公的船,从前是大户人家的画船,在千灯镇还没有建跨江大桥时便是摇橹公的赚钱伙计,现在摇船便成了摇橹公的娱乐项目。
“摇橹公!摇橹公!”王蓉一边挥手,一边大喊。
不一会儿,就听见摇橹公洪亮的声音:“是小蓉吗?”
心海湾水流向何方?
白露从崖上扔下的小小芒草花不论飘向南还是飘向西,过了一会,似乎有隐秘的力量控制着,白色的芒草花皆往着东边飘去。
一簇簇的芒草花在碧蓝的海水中如精灵般起舞,煞是好看。
白露竟看得痴了,她眉头颦起,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陆人曦在一旁无计可施。昨天他一时心软带白露来了心海湾,可今天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种楚楚可怜的哀求让他的心都碎了,所以又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强打精神看着。
这时,白露忽然站了起来,把手上一大捧芒草花都散入了水中,她的眉眼间露出了这十多天来第一次笑意。
不管白露要做什么事情,只要她笑一笑就行了。
陆人曦的心底涌过一阵卑微的欢喜,顺着白露的手,看到了距心海湾五十米的地方有一艘船停在了乱石鳞栉的岸边。
白露一转身,拖住了陆人曦的手,往着那艘木船跑去。
她的手那么的温暖——陆人曦愿意自己随着她这样一直跑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但时间过得那么快,白露已经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木船前。
木船有一些老了,但看得出很精致很整洁。
一个摇桨的橹公在船头闭着眼睛抽旱烟。
“老爷爷,我们想搭您的船,行吗?”白露走到橹公身边,虔诚地说,“拜托您了。”
橹公睁开眼,声音出其的洪亮,他哈哈大笑,说:“你们想搭船?现在的年轻人玩赛车玩冲浪,但没听说过想玩木船的。”
“拜托您了。”白露着急地说。
橹公仔细地打量半晌才说:“我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后生仔,也没见过像你这么趣味的小姑娘。”
“那老爷爷,您答应了吗?”白露像一只小鹿般地跳了起来。
“不要把我叫得那么老,”橹公大笑,说,“千灯镇人人都叫我摇橹公。”他放下了旱烟枪,挽起了衣袖,露出结实黝黑的手臂,豪爽地说,“上来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太阳犹挂在树梢之上。
水面上流光溢彩,仿佛孔雀开屏。
木船在水流中疾驰。
从心海湾往东,摇橹公竟收起了木桨,搁在甲板上。
陆人曦奇怪地问:“船自己会走?”
橹公哈哈大笑,说:“船没有脚当然自己不会走,但水会走啊!”
陆人曦怔了一会儿,看见白露坐在船桅看流水,他走过去一看,水花翻腾,却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摇橹公拿起旱烟枪大吸一口,才笑着说:“你这个后生仔这么俊,却是个草包,什么都不懂。”
陆人曦脸色涨红。
摇橹公又说:“从心海湾到千灯镇的凤凰江,有一股奇特的暗流,无论什么物件,总会顺着这条暗流而行,这就是不能摇桨船却会走的道理。”
陆人曦本不是愚钝的人,听见这话,脑中似有什么灵光一现,白露恰好笑盈盈回头望他,他这时才真正地想起了什么,乐得连忙坐到白露身边,俱相视一笑。
“这是凤凰江,”摇橹公骄傲地说,“这环抱着千灯镇的母亲河美吧?”
“美,真美。”陆人曦喃喃地说。
此时,夕阳将欲未坠。
凤凰江像是笼罩在一片紫红色中。
白露的微笑似乎也镀上了紫红的光晕。船已经要靠岸了。
“那是小蓉吗?”摇橹公展开洪亮的嗓子,喊着,“小蓉!小蓉!”
王蓉从芦草丛中跑出来时不过一瞬间,摇橹公的木船却已经停在了眼前。
船上并不是只有慈祥的摇橹公一个人。
第一次见到白崇川,王蓉便以为这天下再也没有另一个男生能让她为之赞叹了。但这时候,倚着船舷而站的那一个临风少年,当他那一双如秋水般的桃花眼往她身上瞟过来时,王蓉的心便如小鹿乱撞,那双眼睛是会醉人的。
她不禁想起了一句话——行风流,动风流,行动风流。
白崇川之美是傲世之美,可这一名少年之美却是媚世烟行之美。
这个少年的光芒如此耀眼,衬托出他旁边的那一个蜜色皮肤,扎麻花辫的少女是何等的平凡。但这个又平凡又朴素的少女的身影却被少年宠溺地藏在眼瞳之中。
“这就是千灯镇吧,”少女侧头对摇橹公说,“比您描绘的还要美上三分。”
摇橹公仰头大笑,说:“我的拙言笨舌又怎么能说得明千灯镇凤凰江古城楼的动人呢?”
陆人曦妙目一转,对着王蓉笑了一下。
白露在旁边看见了,正想取笑他。
却听陆人曦笑吟吟地望着王蓉,柔声说:“千灯镇美,但远远不及人美。”
王蓉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生,大眼睛,苹果脸,脸狡猾中带着可爱。
这样的女孩子是值得被赞美的,何况赞美她的又是一个比女生还漂亮的男生。
王蓉俏脸飞红,就像是春天里的一枝出墙红杏。
陆人曦的桃花眼似乎更深了,更亮了,他慢慢地说:“你也一定会以为我长得很美,但要是你见到一个叫做‘白崇川’的男生,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比陆人曦还要美的男生,是不是那个住在祖奶奶家中的“小白”?
王蓉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她惊讶地说:“这个世间可能有比你更美的男生?有机会我倒要认识一下。”
陆人曦微微一笑,说:“那么你见过一个很高佻很成熟,眉间有痣的女生吗?”
“没有。”王蓉斩钉截铁地说,“这一段时间千灯镇没有外人来。”
“这样啊。”陆人曦失望了叹了一口气,挽着白露的手走上了沙滩,又侧过头微微一笑,“凤凰江畔散步一定是很浪漫事情。”白露快乐地点点头,谢过了摇撸公,像展翅的鸟儿钻进了芦草丛,一会儿就不见了。
目送着摇橹公的小船从原路回去,逐渐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帆影。
王蓉一口气跑到了千里香广场。
广场空荡荡的,只有一蓬一蓬的千里香在暮色中盛开。
她立刻往缘缘斋冲去,以野豹的速度。
终于,在厨房里拦下了许安妮。
许安妮诧异地望着气都喘不匀的王蓉,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一个很媚的少年和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少女,刚刚在凤凰江畔向我打听小白和你。”
“你确定他们要打听的人是小白和我?”
“那个少年很美了,可他还想找一个比他还要美的男生。”
“那你告诉了他们吗?”许安妮握着洗米盆的手指因为太用人而有些青白了。
“没有。”王蓉慢慢地摇头。
许安妮的脸色更加白了,她空着的右手捏住了王蓉的肩,说:“你,为什么帮我?”
良久,才听见王蓉慢慢地说:“小白和你来的那一夜,我听见小白问你他是谁,我们都猜小白可能是失忆,但你却没有失忆,你选择留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王蓉把许安妮捏紧的手轻轻地拿了下来,放在掌心上,说,“你刚来的时候,分不清苋菜与野菜的区别,不会使用压力锅,你的手润莹如珠,想必是从来没有干过活的小姐,但不过一日,你却努力试着为小白熬粥洗衣服。我又不是一个笨蛋,除了小白之外,谁都看得出来你爱他。”
“谢谢。”许安妮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睛里却藏不住一抹感动。
“不用谢我,我们是朋友。”王蓉嫣然一笑,突地翘起了嘴,“不过,我也不知道能骗他们多久。”
许安妮眼睛望着前方,喃喃地说:“他们一定还会再来的。”
凤凰江畔。
白露紧锁的眉眼似乎已经解冰。
陆人曦唇边浮着一丝笑意,说,“总算有了一些希望。”
“不。是许多希望,”白露浅笑,说,“我有预感,哥哥一定在千灯镇的某一个角落。”
陆人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惆怅,可惜地说:“只是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又天真又可爱的女生居然撒谎。”
“或许她的确没见过哥哥,说的是真话?”
“你还记得叫王蓉的女生说了哪一句很奇怪的话吗?”
“她的确说了不该说的话。”白露的眼睛都是哭意。
陆人曦微笑着抚撑,说:“第一,我只是问她认不认识白崇川许安妮,她却立刻说没有外人来千灯镇,显然知道我们是来寻人的,第二,当我说到比我更漂亮的男生时,王蓉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男生存在。第三,许安妮面容皎洁,眉眼无痣,我偏偏问‘眉间有痣’,她虽然没做反应,但眼神间一刹那的诧异还是很明显的。”
暮色越深了,眺望着千灯镇。
白露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说:“如果哥哥真的在千灯镇,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他不回来一定有原因。”陆人曦小心翼翼地说。
“哥哥不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他绝不是因为心海湾决战而不回来。何况,心海湾一战还分不出胜败,他怎么会不回来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已经忘记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白露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
天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
在一片沉闷的暗中,火红色的保时捷如一轮被浮云遮挡的太阳。
一辆黑色的宾士疾驰而至。
“那是曦的车。”陆人明指着凤凰江畔的火红保时捷说,“他们想必就在这里了。”
副驾驶位上坐着的是神一般的少年——皇甫烁。他的眼圈深陷而黑,但却丝毫无损他如雪山般清冷的清逸出尘的气度。
陆人明已经停车,刚拉开车门,却感觉到一个温软的,带着甜香的身躯扑了上来,他不禁苦笑着说:“别闹了。”
陆人曦咭咭地笑,撒娇着说:“通电话到现在也有一个多小时了,曦已经等得要发火了。”
“乖,”陆人明的声音不禁轻了起来,柔声说,“饿了吧,朱姨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菜。”
皇甫烁已经提着一个精美的三层竹盒从车上走下来。
陆人曦揭开盒盖,陶醉地深呼吸,大声地报菜名:“红焖鹅掌,清炒花蛤,罗汉素菜羹,玫瑰牛骨汤……“
四样小菜,或素或荤,或浓或淡。陆人曦只希望,这浓稠的香味能随风而飞,飞到白露的鼻腔里,勾起味觉的食欲。
但火红色保时捷依然静悄悄,白露坐在阴影里一动也不动。
皇甫烁脸色沉了下来,他慢慢地走到车的另一面,看见如影子般藏在阴暗中的白露,忽然清冷地笑了一笑说:“摇橹公告诉过你们,千灯镇是古城迷宫,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千灯人,是不可能走进千灯镇的,是不是?”
“是。”
“如果不是因为怕路径太复杂,你和曦也不会巴巴地在这儿等我们来,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你总该知道要进千灯镇找人必定要很费力气很费周折的一件事,是不是?”
“是。”
“如果你不吃饭,还会有力气去做一件麻烦的事情吗?”皇甫烁淡淡地说,竟然不再管白露,径直走回了黑色宾士旁。
陆人曦的桃花眼里皆是无奈,伫立在原地。
红焖鹅掌逐渐地变色。玫瑰排骨汤逐渐地变冷。
陆人明的心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小虫在挠挠。从前,他以为自己已经非常的了解陆人曦了,从陆人曦三岁时,他们就在一起生活。虽然陆人曦看起来是一个和煦王子,但他却知道,私生子这一个枷锁是陆人曦心中永远的阴影,所以他加倍地宠爱陆人曦,希望陆人曦可以拥有一切。
现在,这个被宠坏了的陆人曦居然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了。
而那一个有些倔强,眼神里总有淡淡的疏远的平凡女生,就是使陆人曦敞开心扉的那一条暖河吗?
这个女生又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让白崇川,陆人曦都爱上了她?
白露真的要躲着不出来吃饭吗?陆人曦烦躁地想着,刚想走过去把好从车后拉出来,却看见了如此出色的美少年所爱,是幸或是不幸?
轻微的,如猫科动物一般,白露已从车尾走出,默默地拿起青花瓷碗盛了米饭,递给陆人曦,柔声说:“笨蛋。你也要挨饿吗?”
被唤叫“笨蛋”的陆人曦一脸复杂地捧起了碗。
天空映出了一弯淡黄色的下弦月,就着这朦胧的月光,白露也捧起了碗。
顷刻,残汤剩饭被装入了三层竹盒。
下弦月的光辉更加的明亮了。
陆人曦环望四周,低声诅咒:“咦,搜索队的那些家伙怎么还没来?”
陆人明微笑着说:“我们没有通知搜索队。”
陆人曦居然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望着皇甫烁,叹气说:“白十一,你快出来,否则本少爷要烤鸽子烧鸽汤了。”
白十一是牲畜,怎么听得懂陆人曦的人话?但奇怪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真的在车里飞了出来,落在皇甫烁修长的手指上,一双乌黑的眼珠警惕地盯着陆人曦。
陆人明不禁笑了一笑。
陆人曦有些懊恼,一斜眼,却见白露笑吟吟的,心里也就觉得暖洋洋的,煞是舒服。
白露伸出手掌,面朝上,微笑着招呼白十一。
皇甫烁不想让白露太没面子,正想用哨音驱使白十一飞过去,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白十一已经展翅扑去,用尖尖的利嘴啄白露的掌心。
都说白十一认主,难道白十一竟记得当年与这个粉琢玉雕的小婴儿一起嬉玩过?
白露从小提包里拿出了一条丝帕,凑到白十一面前,轻轻地说:“白十一,这是哥哥在决战的晚上用过的帕子,拜托你啦!”
白十一俯低头,两只爪子一上一下地挠着丝帕,忽地一只扑子抓住丝帕,腾空而起。
“白十一啊白十一,别的鸽子能训练成信鸽也很了不起了,你倒真是天赋异禀,竟然也能像猎犬一样追寻气味?”陆人曦诧异地说,“烁,白十一真那么厉害?”
白十一飞入黑暗之中,皇甫烁仰头望着,淡淡地说:“曦,你莫把白十一神化了,我也没把握白十一是否会找到白崇川。”
陆人明侧头,声音里掩不住一股笑意,说:“曦,白十一不是猎犬,只是,这一个星期的时间,烁每天都用仿真人大小的白崇川彩色照片让白十一强迫性忘记。”
“哦,对,白十一认人的本事倒真不小。”陆人曦出其意料地不生气,只笑笑说。
上弦月升至半空。
雾,有淡淡的白雾。
除了凤凰江淙淙的流水声,甚至可以听见一种草长花开的声音。
白十一片刻之前回来,爪子抓着的丝帕已经不见了。
但白十一似乎还没遇见白崇川。
白露有些失望,但竭力不表现出来。
可就是这种倔强,让陆人曦觉得心酸异常。
皇甫烁攥眉注视着白十一,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白崇川既然在千灯镇,为什么他选择留下而不是立刻回家?我和明商量过了,不论什么原因,如果他知道我们现在正在找他,万一藏着不见怎么办?所以暂时没有通知搜索队。”
“现在怎么办呢?”陆人明问。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找一找那一个女生,”陆人曦说,“她叫做‘王蓉’,这应该容易找一些。”
要找一个在仙境完全高中就读的十六七岁女生并不困难。
热忱的千灯镇居民一下子就可以列举出十三个来,但叫做“王蓉”的十六岁女生却只有一个。
绕过了七八户民宅,穿过了八九条青石板小巷。
他们停在了一幢古宅之前。
陆人曦站在厚重的檀木门前拍击着铜门环。
不一会儿,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吱呀吱呀地拉开了一扇门。
“王蓉在这里吗?”陆人曦问。
“今夜我没见过王蓉姐姐,”小男孩笑嘻嘻地说,“或许她正在千里香广场呢。”
“千里香广场?”
“小白和小许要走了,王蓉姐姐和东哥哥去送他们。”
“小白和小许?”
小男孩眨着又亮又大的眼睛,说:“小白是坤哥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说这句话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了崇拜的神情,就像是一根幼苗遇到了阳光一般。
陆人曦突然说:“你就是坤哥?”
小男孩得意地点点头,说:“我就是千灯镇人见人爱的宝贝坤哥!”
“坤哥,你撒谎!”陆人曦说。
坤哥愤怒地跳了起来,大声地喊:“喂,你这个长得很美的人妖!不许侮辱人!”
坤哥的愤怒有些反应偏激了,他开始骂个不停,无论谁都看出来,他是想使劲骂走门前这四个人。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是于事无补的。
白露不禁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拖起了坤哥的手,说:“你最喜欢的小白全名叫做白崇川,是我的哥哥。”
“你撒谎,大话精!”坤哥生气得眼眶快要掉出泪来,他用手背使劲地撸眼睛,大声地说,“小白从来没有说过他有一个妹妹!”
“你进去问一问小白不就知道了吗?”陆人曦甜甜地笑着,像一种蛊惑人的迷香。
坤哥却不再愤怒了,他突然冷冷地笑了一笑,说:“想蒙我?哈哈,小白又不在这里面,他和小许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停了一下,他又厌恶地喊,“人妖!不要对我这要笑,让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啦!”陆人曦哭笑不得。
遇到了这样的灵精小鬼,谁都无计可施。
可惜这小鬼碰到的也是一个不怎么讲理的陆人曦。
陆人曦眨眨眼,就想硬闯进去。
就在这时候,忽地看见了苹果脸,大眼睛的王蓉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坤哥身边后。
坤哥哥没有发觉,就像赶苍蝇一般地挥手,大声嚷嚷:“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小白和小许已经走了。”
然后,他活蹦乱跳的身子就像小鸡被老鹰抓住了一般,王蓉擒住了他的后衣领。
陆人曦笑眯眯地看着,那种幸灾乐祸的眼神让坤哥恨不得狠狠地咬他一口。
王蓉的眼神也是恶狠狠地,她咬着嘴唇,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把小许逼上绝路吗?”
陆人曦眉梢一挑,媚笑说:“你这骗人的臭丫头,我们是谁又用不着你管。”
王蓉的脸涨得通红,谁都看得出她想很用力很用力地摔上门,把这个可恶的陆人曦关在门外,但她一直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良久,才听见她说:“小白和小许在里面,你们进来吧。”
这是一个夜晚,跟千千万万个夜晚一样平常,但对于此刻身处于缘缘斋古宅的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太特殊太非同一般的夜晚。
王蓉在前面带路。
曲折幽静的长廊,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夜风甚至有一些凉,但白露却觉得自己一直在流汗。
前方,一扇敞开了的门,一盏明亮的落地吊灯,看起来似乎很遥远,但白露终于还是来到了明亮的灯光之下。
许安妮坐着,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空空落落的,就像是一个幽灵,她用又刻板又冰冷的声音说:“我早知道你们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做了亏心事问题觉得害怕吧?”陆人明怜悯地说,“许安妮,你又何必如此呢?”
“什么亏心事?”许安妮眉眼跳了一跳,冷笑说,“我跳下悬崖,不是因为害怕你们追究推倒黑石的事情,而是因为我爱的人坠海了,我自然要追随他而去!”
“白崇川呢?”陆人曦说。
“他不想见你们!”许安妮幽幽地对着白露笑了一笑,说,“崇川他不想见你。”
白露一动不动地站着。
许安妮又笑了,说:“你们不来,我也打算星期一就把崇川平平安安地送到白家。毕竟我将成为崇川的未婚妻。”
陆人曦担忧地望着白露,许氏财团将与白氏联姻的事情已经在上流社会中传开了。虽然双方还没有出面亲自证实,但此刻从许安妮亲口说出却不等于一场狂风骤雨,白露将要如何去面对呢?
白露脸色素白得如同一朵绢花,但她的嘴唇却红得如同鲜血。她慢慢地说:“我一直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失踪了一个星期毫无踪影,即使哥哥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只有他还清醒着还有意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回去的。一直到昨天,在凤凰江上,我突然想明白了哥哥待在千灯镇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许安妮明知道自己不该问,但她却还是问了。
白露怜悯地望着许安妮,不说话。
皇甫烁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许安妮,清冷而温和的笑了一下,缓缓地说:“因为白崇川已经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一切。”
不仅仅是白露、皇甫烁、陆人明,还有陆人曦,甚至还有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一点始末的王蓉,大家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着许安妮。
这一种奇怪的眼神叫做同情!
人们从来不会同情胜利的强者!只有失败的弱者才会被同情!
许安妮也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了下来。
“爱上一个人是没有罪的。可是用爱的名义以爱的理由做错了事伤害到了别人都是一样要受惩罚的。”陆人明缓缓地说着。他本是一个理智的人,但此刻见到许安妮痛哭流涕却不禁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哀之情,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无望的爱更能让人觉得难过吗?慢慢地侧过脸,不忍再看这一个既可怜又可恨的少女。当他的眼光移至门扉时,赫然发现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门扉处。
白崇川已经站在门外好一会了。
这是一个黑夜,当白崇川走进来的时候,只有一盏落地吊灯的屋子似乎变得更明亮了。
许安妮泪眼涟涟地看着白崇川,即使刚刚痛哭时她也是冰冷的天鹅公主,但此刻,当她见到白崇川的那一刻,她那高傲而冰冷的伪装就变为了脆弱。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许安妮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肌肉里,自白崇川出现以后,她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瞧过别的人。
“你都听见了。”许安妮幽幽地说。
白崇川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不该欺骗你,”许安妮走到他身边,像平常一样双手环抱着他,轻轻地说,“可是我……”
白崇川背部僵硬。
许安妮突然停下了说话,她抬起头,痴痴地望着白崇川,脸上露出了又黑暗又绵长的绝望,她环抱着白崇川的手慢慢地,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垂落了下来。
白露似乎明白了什么。
女生本来就是非常敏感的,尤其像是许安妮这么聪明的女生,她抱着白崇川时一定能感觉到白崇川的疏离,或者是厌恶。
白崇川会不会非常的憎恶许安妮呢?
假设,一个失忆的人,对过去的一切茫然不知,这时候,有一个自称是你未婚妻的女生百依百顺地待你,让你逐渐不再怀疑,甚至也开始有些喜欢上她的时候,突然得知你失忆却是因为这个未婚妻,你会不会憎恨她,讨厌她?
许安妮跌坐在地上。
白崇川却不再看她,只是望着那一盏落地吊灯,淡淡地说:“你们既然寻到了这里来,总该知道我是谁吧?可是,要让我相信你们,就应该有一些证据。”
屋子更静了,只听见了白崇川渐走渐远的足音。
等到那足音终于消失的时候,许安妮无声地落下了凤凰江潮汐般汹涌的泪水。
有时候,无声的哭泣远远比放声痛哭更凄凉。
白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到许安妮身边,蹲下来环抱住了她,像一个母亲哄入睡的婴儿一般,柔声说:“许安妮,不要哭,珍惜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