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似是而非(针叶)
楔 子
身为一个悲观主义者,对任何事情可能出现的结果,奚空桑都抱持悲哀的态度(不是悲愤哦)。就如同Murphy’s Law(墨菲定律)表现出的必然结果一样,她信奉的人生定律有四:
(一)世界有悲有喜,但总体来说悲大于喜。
(二)人类是世界上最幼稚和最肤浅的生物。人的出生,召告着悲剧的开始,唯有死亡,才能为悲剧画下完美句点。
(三)好的开端,未必有好的结果;但坏的开始,结果必定会更糟。
(四)笑到最后的人未必是赢家,但笑不到最后的人一定不是赢家。
简单归纳成一句话,就是——世界是悲哀的,人类是肤浅的,所有事情都是糟糕的。
这二十四个字(包括标点在内)被奚空桑那位有着“文学白痴”之美誉的死党华歆赏冠以“空桑定律”……
想到这儿,盯着文件的女子额角滑下一滴汗!好嘛,她也有了“定律”。
“唉……”坐在明亮的“高氏律师事务所”办公室内,握笔准备签字的女子一脸悲切。
窗外,春天迈着慵懒的脚步栖息在绽芽的嫩绿枝头。
春天的来临,就表示炎炎夏季的到来,夏天来了,就召告着秋天的临近,秋天一过,寒冷的冬天……唉,签吧,快签吧!她要签她要签……
悲悲切切地吸了吸鼻子,女子的视线重新投向手边文件,泫然欲泣得令对面那位年轻律师心生不忍。
年轻律师很不巧姓高,虽然他并不是这间律师事务所的老板。
意思意思地咳了声,从头发到皮鞋底无一不表示自己是精英的高律师正想说“两位不妨再考虑考虑”,却已来不及阻止她飞快落笔的手。
“刷刷刷!”
签了!她终于签了!
即使心中悲伤难平,一丝狂喜却莫名地悄悄涌上心口。春天花会开……啊,阳光灿烂,绿意盎然,一片春色无边……莫非……莫非春天栖息在她的脑袋上?
嘴角向上扯了扯……拉平……又扯了扯……再拉平!
本着一贯的悲观主义,女子将文件推给身边一声未吭的男人,怯怯道:“你……你也签吧。”
男人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文件,仿佛要将上面的字一笔一画数出来似的。文件末端签着三个飞凤掠空般的大字——奚空桑。
除开微微泛青的颜色,男人的表情并不吓人。三分钟后,他拿起笔……
“奚空桑”后,落下两个漂亮的楷草——“衡喻”。
签完名,两手轻轻捏着笔的两端,男人又盯着文件面无表情了三分钟……下颌肌肉隐隐鼓动,可见牙骨紧咬。
直到五分钟后,高律师才从男人手中接过文件。
本着“是精英就要专业到纳米”的原则,高律师逐行扫描、确定无误后,抬头扬起职业微笑,以冷静清晰的声音陈述:“两位,从现在开始,这份离婚协议书正式生效。”
第1章 悲欢者和乐观者
乐观者认为:痛苦会露出笑容,悲哀会邂逅幸运。
悲观者认为:痛苦会露出狰狞的笑容,悲哀会邂逅倒霉的幸运。
她离婚了!
真是倒霉的幸运!
奚空桑拖着中号行李箱,一路走一路踢石子。
我踢我踢我踢踢踢……
郊外的春天气息格外清新,仿若泄愤一般,棕色长靴包裹的****踢得不亦乐乎。与皮靴同色的暗花方格裙和白色绒衣勾出纤细的身段,完全看不出生育的残迹,过肩的长发随着她的踢腿微微晃动,似想融入道路尽头那片火红的木棉花中。
一枚蝴蝶形的蓝色小发卡轻松夹在头顶上,露出光洁的额、未及修饰的眉,和带点忧郁的深灰眸珠。脸不大,不圆也不尖,鼻梁高挺,唇……血盆大张?
不,幸得这张嘴并不夸张,因未作任何修饰,看上去淡淡的,并不鲜红。一排玉糯米般的牙咬在淡唇上,颇有些凄婉哀怨的委屈味道,而紧窒的白色竖领却令她下颌微昂,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
“咻——”
突然用力踢飞一路“调戏”的小石子,奚空桑停步,看看四周,再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二十秒,化为一叹:“唉……”
她正漫步于“关氏生物研究所”边的生活区小道上。
“关氏”坐落于市郊,可以肯定其占地面积和财力是成正比的,主攻医学、生化、制药、遗传领域,对教育、地产领域亦有涉猎。这儿是“关氏”在中国的大本营,因为地处市郊,尽管交通不太方便,但公交车还是有,主干道也非常宽敞,又因注重绿化,遍植林木,市区里混满焦油颗粒的空气与这儿当然是没得比。所以——就算时不时兴起一些不着边的小道消息,诸如“关氏”发现残缺人体,诸如“关氏”正进行非人道科学研究,诸如“关氏”出现口吐人言的狗和长翅膀的猫……没关系,据说这些增添“关氏”神秘色彩的传闻令高层们非常满意。
既然高层满意,旗下的研究工作者当然是没话说。总之,传闻越神秘,关氏人就越骄傲——无论怎样,身为“关氏”一枚在职的小小员工,她总得赞美东家几句。
之所以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这儿,除了在“关氏”工作,另一个原因——离婚的她现在是自由女神的子民,从今天开始将在这片小区住下。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就在某位华姓友人的下层。
她的前夫是个小气鬼?她没拿到高额赡养费?
NONONO,奚空桑下意识地摇头,不由想起两周前与前夫的对话——
“你要儿子、房子,还是车子?”她平静地问。
“……”
“不选,那好,房子车子归你,儿子归我。”
“我不会要。”
不要?她点头,“好,儿子房子车子全归我。”
“……我不要房子。”
“你要儿子?你觉得儿子跟我会受委屈?我会带坏他?”她咄咄逼人。
“……”的确。他默默点头。
还敢点头?她气得大叫:“我都要。”
“空桑,就算我们……现在分开,你还是徵徵的妈咪,我暂时搬回爸妈家,你想徵徵,随时可以来看他。”他绝对不会让儿子有机会学坏。
“……”盯着横看竖看都很英俊的前夫一分钟,天知道她是不是被他的气定神闲给反气糊涂了,竟然鬼使神差吼出一句:“不要不要,你——我都可以不要,还要儿子房子车子干吗?”
结果,她很剽悍很潇洒地抛弃了一切,单骑走天涯。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别告诉她什么“物质年代的、可以不要老公,但不能不要儿子房子车子”这类屁话。首先,她不会开车,其次,房子里全是两人相处的点滴,她没事留着缅怀让自己三餐伤心吗,第三,儿子……啊,儿子儿子,想到儿子她就伤心,她就磨牙……
儿子根本是他的小缩影,她很怕自己哪天一个不小心将对前夫的不满迁怒在儿子身上,若因此造成幼小心灵的扭曲、进而影响儿子成长,害他长成大帅哥后危害社会,她可就罪大恶极了。况且,在与前夫的对话中有一段小插曲,想起这段小小的插曲……
顶心顶肺啊……她继续伤心……她继续磨牙……
“你为什么不问问徵徵愿意跟爹地,还是愿意跟妈咪?”前夫处变不惊地说。
对哦!她恍然。于是,在他们巨细靡遗地解释了“离婚”这种东西,并告诉儿子离婚后父母会分开、他只能选择与一方共同生活后,儿子脆生生地给了她一记十字惊雷斩……不,一句:“男子汉要和男子汉住在一起,我选爹地!”
果然,世界是悲哀的,人类是肤浅的,所有事情都是糟糕的。她伤心,她当场磨牙:没良心的小东西!一怒之下,她没对前夫过多刁难就签字离婚,收拾这么一只皮箱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地方,就连离婚赡养费也只是象征性地要了100块……呃,卷走三分之二的家庭存款算不算刁难?
前夫给她的答案非常爽快——你要全部都可以。
因此——她的的确确没有刁难前夫,对不!至于她暂且留在家……不,留在那间房子里的研究资料和春夏秋冬的衣物,她一定会抽空搬过来……
一定一定一定……
“空桑!”
远远的木棉树下,两名女子冲她招手。一人俏皮,一人帅气。
华歆赏,陶凡九,她交往十多年的好友,三人一起读书,一起吃喝玩乐,一起进入“关氏”,可惜没有一起结婚。
歆赏在“关氏”档案馆做一名小小的档案管理员,嗜吃橡皮糖,生化知识非常丰富,却无心研究任何领域,一心想成为“生物文学家”。大学时被她们冠以“文学白痴”的美誉,并保持到现在,她那位杜先生对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几乎是盲目地支持,宠得她真以为自己是“生物文学家”了。
凡九在基因馆,主攻遗传领域,虽说是暴力美学的崇拜者,但跆拳道、空手道、柔道统统只学一招,也只会一招。明明是个冰火美人,偏偏遇上她家不愠不火的郁先生就半点火气也没了。
她嘛,三天前还有个衡先生,现在孤身一人,眼巴巴地羡慕着她们……羡慕啊,这两个家伙为了拐她们的两位先生拍美美的婚纱照,去年一起进化为“已婚族”。如果她现在说“你们的幸福就是我的悲哀”,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当场将她“秒杀”?
不是她要小鸡肚肠,不是她要疑神疑鬼,她明白好友不会存心勾起她的伤心“忘”事,可……世界是悲哀的,人类是肤浅的,所有事情都是糟糕的,此情此景叫她怎生不悲哀,人家双双对对,她却孤身一人,唉……
重重吐口气,奚空桑拖着皮箱迎上友人。
会想念儿子!她肯定。
不会想他!她更肯定。
“他没送你?”
收拾干净的小套房里,首先响起陶凡九磁哑微冷的声音。
华歆赏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偶还以回……能现到你的宝汇小生生……”(我还以为能见到你的宝贝小徵徵。)
“有送。”奚空桑将行李箱掏空,熟悉新环境,“我只让他送到路口……他好可恶,我说再见,他居然一声不吭,礼貌一下也好嘛。”
“他的样子是不是很想快点甩掉你这个前妻去另结新欢?”陶凡九抓抓短发,冷意减了些。
“对。”新出炉的单身女子用力点头。
“你家宝贝儿子呢?”
“那臭小子居然在车窗后冲我摇手,一点舍不得也没有。”白疼他了。
“你真令人意外。”陶凡九甩甩头,皱眉,“突然离婚,出了什么事?”
“等等,让我猜。”华歆赏将脸凑过来,“他被你捉奸在床?”
“没有。”
“捉奸在酒店?”
“没有。”
“捉奸在他的办公室?”
“……你可不可以说些有创意的情节,文学白痴!”
受到人身攻击的女子似乎习惯了,立即换,“捉奸在餐厅?他正和一个性感美女交换唾液?”
想到前夫与性感美女交换唾液的画面……奚空桑嘴角抽筋……再抽筋……最后挤出一句:“他、敢!”
“再不然,捉奸在……”
“歆——赏——”怒睨一眼,奚空桑哀叫着扑向凉凉听戏的友人,“凡九你笑什么?”
陶凡九呵呵道:“是不是你正好看到他和某人形迹暧昧,你认为他应该解释,他认为你应该信任,结果两两误会,你老人家一个不爽,干脆尝尝离婚是什么滋味?”
“……你们确定不安慰我?”
陶凡九视她的黑脸如无物,凑到她耳朵边轻轻说:“或者……是你不再爱他,另有新欢?我猜猜……嗯,你那位精英上司谢定铭?”
真悲哀,两个没良心的根本无意安慰她。奚空桑磨牙霍霍,“我离婚了。”
“知道知道。”陶凡九聊胜于无地点头,“不过,和海啸、飓风、地震、泥石流相比,你觉得离婚是一件很惊天动地的事吗?”
“……”
磨牙……继续磨牙……
眼见好友一副快要掐人中的青黑表情,陶凡九与华歆赏对视一眼,觉得玩笑开得也差不多,不由收起戏谑,表情一正,“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吵架听你提过,离婚太突然了。”
“他最近常常背着我接听一个女人的电话。”
“哦!”两声合一。
“他工作忙,不抱我不吻我,我可以接受。可是……他居然躲避我的吻,躲开哦,这种潜意识行为说明他心里有鬼。”
“哦!”
“我亲眼看见他……他和一个女人勾肩搭背……”
华歆赏打断她,拍手,“看,我猜对了,捉奸在……呃……在哪里啊,空桑?”
“在哪里不重要,他只是出电梯的时候扶了那女人一把。”
咻——蝙蝠飞过头顶……瞬间僵硬……
华、陶两位深呼吸……再深呼吸……挤出一句:“空桑,说详细点。”她们这个好友就是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喜剧扭成悲剧。
“我认为,虽然每件事看上去都不重要,但太多的不重要加在一起就非常重要。细节决定成败,这说明一点——他不再爱我了。”
“……”
“我认为,打铁趁热,既然他不爱我,我干吗黏着他不放,对不对?”
“……”
“我认为……”
“OKOK,空桑,我们明白!”华陶二人同时制止她的“我认为”,宁愿相信——直接把“我认为”改成“我怀疑”反倒更有可信度。
“真的明白?”奚空桑睨去怀疑的一瞥。
“真的!”两人异口同声,辅以点头的肢体语言后,华歆赏嗤笑一声,兀自道:“我常听你说‘我老公成熟、稳重、果断、大方’,怎么,这么优秀的男人你甘愿放弃?”
这么优秀的男人……新出炉的单身女子明显一怔。
——“我老公很优质哦!他成熟、稳重、果断、大方!”
轻快的话语荡在耳畔,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喜欢夸老公……不,前夫,但是……但是……一个男人怎会集成熟、稳重、果断、大方且乐观于一体?怎会?
这么优秀的男人,女人见了,岂不是如蜜蜂见了花、母蚊见了血、苍蝇见了蛋,不叮上几口绝不罢休,对不对?是不是?做这种男人的妻子,铁定——危机四伏!她必须防微杜渐,疲于奔命地做好各种准备,随时赶蜜蜂拍母蚊打苍蝇。
赶、拍、打也就算了,至少她能安慰自己:“她的”蛋糕还在“她的”盘子里。如果……如果蛋糕自己长脚跑了,她何必在那儿赶拍打,对不对?是不是?
让他被蜜蜂、母蚊、苍蝇叮得满头包,他活该!
问她没自信?
拜托,自信是什么东西?肤浅的人类总喜欢盲目地肯定自己,然后自我催眠那是自信。身为一个肤浅的人类她已经够悲哀了,不想自我催眠行不行?
当她大叫着“我要离婚”时,老公……不,前夫不似以往那般哄她逗她,反而不言不笑,凶神恶煞般地瞪她半天,甩手就走,这就是他不再爱她的证明,从而更坚定了她离婚的意志。
“是的,我放弃。”她回答歆赏的疑问,起身将衣物抱进卧室。
盯着晃动的黑发消失在门后,陶凡九抬脚踢踢咬棒棒糖的友人,放低声音,“喂,要不要多事?”
她是指要不要做一些“死党兼换帖上门叫嚣,顺便指责负心汉”这类的狗血举动。这种不成熟的行为她是不怎么介意,无可无不可,反正她从来动手不动口。
“不用!”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华歆赏将细木棒抛进垃圾桶,倒入沙发当无脊椎动物,“空桑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看再说。”
陶凡九撇嘴,无奈耸肩。
她们这位好友啊,二十三岁结婚,二十四岁生子,如今二十八,宝贝儿子衡徵,现年四岁,从遗传基因可以肯定将来必定是个迷人大帅哥。
她们真的很佩服空桑,人家是二十八才新婚快乐,她已经离婚快乐了。
空桑呵……身为好友,她们应该主观地赞美友人,可……啧,怎么说呢,空桑很内向,很文静,非常有爱心,也正是因为她太有爱心,常常引来许多不必要的误会。举例来说,读书时的凡九常常拿生化系之外的学长学弟们练空手道和柔道,因为他们一致认为自己才是空桑的最爱,直到空桑的老公……不,现在是前夫了,直到那名斯文帅气的学长出现后,凡九才觉得轻松了点。
空桑是个悲观主义者,时常自我怜悯,喜欢胡思乱想,又爱无事生非,以她的判断标准,好事会变坏,坏的结局将更坏。读书时,她常担心自己的男友被其他女生吸引;结婚后,她常担心自己的老公被其他女人引诱。
空桑还有另一项特质——疑神疑鬼。若是有了麻烦,人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则是让矛盾激化,类似于让小小的感冒病毒引来物种大灭绝。就算没有麻烦,她也会制造出一个来。
所以嘛,对于友人突来的离婚之举,她们实在是同不了仇、敌不了忾。
盯!
不是很用力地盯,但非常不苟言笑!
深红色的椭圆形会议桌上放着签好的合作文件,五名男子三两对立而坐,西装笔挺,皆是成功人士打扮。
三名男人的一方中,居中的是一位头发微白的老者。他对面坐着两名年轻男子,一人身着黑色西装,嘴角含笑,正有条不紊地收拾散放的文件,那笑不是得意,倒有些宠辱不惊;另一人穿着铁灰色西装,左手轻轻搁在桌沿上,手握空拳,不苟言笑。他正很用力地盯着自己手背上某一点,前额过眉的黑发因他的低头微微垂落。
看了不苟言笑的男人一眼,老者突然开口,说话的对象是正在收拾文件的男子:“葛先生,知道在三家竞争标公司中,我为什么选你们吗?”
男子闻言抬眼,送上虚怀若谷的笑,“除了我们的设计方案,不知还有哪方面得到卢董您的赏识?”
盯看手指的男人看似心不在焉,却在听到老者的话后极快抬眼,认真聆听。
老者是“帝辣地产”董事长卢简,也是他们即将合作三年的签约东家。
卢简眼角余光瞥到男人抬头,微笑加深,“葛先生,衡先生,你们的设计方案的确独具特色,但让我下定决心与贵公司签约合作三年,采用你们的设计图,是衡先生的表情。”
“我?”不苟言笑的男子轻讶出声,侧头对上同伴的视线,看到与自己眼中相同的不解。
“对,衡先生,建筑群的设计,不仅需要创意独到、成本合理,更要有一个严谨认真的设计师。今天如果仅是葛先生的讲解,我或许还会多考虑几天。你和他在一起,虽然少言不笑,却非常重视我方对设计图提出的疑问,给我一种非常认真的感觉。我喜欢认真的年轻人,所以,用你们的设计图,我放心。”
“……谢谢!”被赞的男子尽管莫名其妙,仍然礼貌颔首,轻轻扬了扬嘴角。
交流一些细节后,两人告辞。
出了电梯,男子终于忍不住横瞥身边咧嘴咧到现在、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咕咕”笑声的上司兼友人,“葛杉平,你笑够了没?”
“够了够了!”捂嘴咳一声,葛杉平扬扬公文包,“阿喻,我们竞标成功,也签约了,你总要笑笑表示一下高兴吧。”
“我没笑吗?”
“你有笑吗?”追在他身后走进停车场,葛杉平深深感叹自己的平易近人,“好歹你也是‘科斗文’的副总啊。”
“科斗文设计事务所”由他们共同创立,公司不大,上上下下约四十人,在专业领域小有名气,主攻建筑设计。他们注重汉字式的设计表达,让设计的建筑物有一种汉字的庞然大气感,同时浅涉平面设计领域,包括书籍杂志、海报图表、画廊陈列。如今他们争取到与“帝辣地产”的三年合作,提供建筑设计方案,对“科斗文”的未来发展更是锦上添花。
身为公司老板,他当然要笑……唔,说到老板,只不过因为他占了六成股份,所以被冠以“总裁”的大帽(压死了,他又不会做衣服,裁什么裁)。衡喻,副总兼首席设计师,除了设计才华外,更是以英俊的外貌和大方、稳重、果断、乐观的个性博得了公司所有女性的青睐。不过因为已婚身份,让那些****看得到吃不到,哈哈……
“我可以把你这种抽筋样的笑声理解为成功的喜悦吗?”停在银灰色轿车边的衡喻抬手看表,眉心轻轻蹙了蹙。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葛杉平点头,打开车门将公文包丢进去。见友人走向另一辆银灰轿车,抽筋的笑容终于正常了些,“去接徵徵啊。”
这个时间,好友的职责是去幼儿园接儿子。
“是。”
半身跨入车内,葛杉平突然收脚,扶着车门扬声大叫:“阿喻!”待友人回头后,他才正色说,“你最近真的很少笑。”
瞪他半天,衡喻抿了抿唇,冷道:“我离婚了,应该高兴吗?”
“离……”葛杉平瞠目,消化半天才问,“什么时候?”
“一周前。”
“要我安慰你吗?”葛杉平作势伸开双臂,“扑在我怀里哭泣吧!”
冷幽默!衡喻索然地瞥他一眼,径自开车离开。
“都没听他提耶,突然就离婚了……”葛杉平歪头喃喃自语,慢慢坐进车内。
阿喻的妻子他见过,非常有气质的淑女,不过喜好有点怪,只有阿喻才受得了吧。他曾经拜访过阿喻家,只待了五分钟就落荒而逃。因为阿喻的宝贝儿子拉着他献宝,奶声奶气地说“我偷偷带你欣赏妈咪的收藏哦”,他点头了……呜,点头是迈入痛苦深渊的第一步,从此,他再也不敢踏进阿喻家半步。
那收藏……恶寒……他向阿喻致以最崇高敬意。
不过呢,通常新出炉的离婚男人会高兴一段时间,因为得到了解脱、跳出了坟墓。离了婚却不高兴的男人,除非付了高达天文数字的赡养费,不然,原因只有一个——他还爱着他的妻子。
既然爱,为什么要离婚呢?
矛盾,真矛盾。他这朋友一没有外遇,二没有隐疾,三没有不良嗜好,公认的优质好男人耶。若问题不在阿喻,就在他妻子那边了。看来,这段时间他得谨慎点……等等,他是不是应该把阿喻离婚的消息封锁起来?不然,公司的一票****加上早已暗送秋波的女客户……
“阿弥陀佛!“葛杉平双手合十乱念一通,“如来,上帝,战神,太上老君,请保佑!一个女人可怕,一群女人更可怕,阿喻你要自求多福啊!”
停好车,看表。
见时间未到,衡喻放松身体靠向椅背,眼睛盯着车顶某一点,半晌后抬起左手,视线绕在无名指上。
婚戒还在,冷冷的银白,可他到底还是在离婚书上签了名。
从后望镜里看到自己,果然是不苟言笑的表情。
他是标准的东方人面孔,深邃谈不上,不难看而已。三十一岁了,应该不会变到哪里去,除了长皱纹和毁容。头发有点长,已经盖过眼睛,皮肤不黑,眉毛浓黑,眼睛狭长,鼻子不是特别挺,嘴唇也不是特别厚。
对自己的外表,他没什么沾沾自喜,也不会妄自菲薄,若是空桑满意,他就满意。
空桑……唉……不知被多少女人梦想过的唇里吐出一声叹息。
他还记得空桑第一次见到他的名字,瞪大眼奇怪问:“衡?这是姓,不是名?”
当时他觉得额角有点跳。然后,空桑身边嚼糖的女孩呵呵一笑,吐出的话让他额角跳得更厉害。
那女孩说:“衡喻,喻衡,正反都可以念,多方便。像你我就不行,奚空桑,桑空奚……咦,好像也可以……”
“什么好像也可以。你干吗不念赏、歆、华?文学白痴!”
“我……”
女孩嘴动了动,他竟然发现自己升起逃跑的念头。好在女孩没再念下去——她停下来,只不过为了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塞进嘴里。
两人嘻嘻哈哈笑闹一阵便离开了,初见的突兀感过后,他意识到自己正念着她的名字。
奚空桑……空桑,他的妻子,他的……前妻……
蓦地,耳边响起妻子离婚前的气吼:“你沉稳,你大度,你不拘小节,你胸怀坦荡,你温柔体贴,你……这么优秀,不怕没女人叮啊,是不是?好嘛好嘛,既然这样,也不差我一个,我要离婚!”
之前他们吵什么?似乎为了一个客户电话……去他的,他哪记得那些鸡毛蒜皮。
之前他说了什么?不过是一句:“别这么小气!”
然后,她就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一样炸开了。
从遇见她,到相恋、求婚、生子,相依相偎这么多年,他知道空桑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没关系,他可以接受,完全可以。
空桑很悲观,行,他觉得可爱就好,空桑爱疑神疑鬼,行,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女人嘛,要哄要逗的。他宠她爱她,可……也得有个度,是不是?没可能纵容她将小缺点变成大缺点。
他爱空桑,空桑爱他,他们在一起从来不必担心那种狗血得需要践踏尊严的乌龙情事,他不会,空桑也不会。尽管空桑爱拿小事做文章——读书时为情人节的一块“非她送”巧克力吃醋,工作后则负气他身上偶尔沾上的香水味——但在大事上,彼此绝对信任。
记得修完硕士学位那年,也是他向空桑求婚的第二天,一位同级女孩居然跑来哭诉,说怀了他的孩子。呵,很八卦的情节,他没反应过来,空桑却在一边惊叫:“真的真的真——的?我请凡九来看看,她遗传最在行,你别怕,不过是看看你肚子里的胎儿几个月,脑袋有没有发育完整,是不是畸形。来来来,我这儿还有生产的DV实录……”
空桑的话没说完,那女孩已经惨白着脸打了退堂鼓。
事后,他问空桑当时想什么,空桑俏皮地皱起鼻子,不可一世地说:“世界是悲观的,人类是肤浅的,她怀孕已经很糟糕了,我怎么可能让她的孩子认错爸爸。而且,我相信你。”
可相信他的她,居然说……
——“我要离婚!”
——“你——我都可以不要……”
他,她都可以不要。
他,她可以不要呵……
很伤人,真的很伤人。脑子里天天响着这句话,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五指交握,紧紧一捏后放开。捂了捂脸,看看时间差不多,他下车向幼儿园走去。
强硬地坚持徵徵的抚养权,不是怕儿子跟着她会怎样,只不过是他的一点私心……
空桑很疼徵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