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简单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经过一周的电话闲聊,奚空桑决定,还是放纵一下、颓废一下的好。人嘛,总是不可避免地流俗,她也不例外。况且,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讨前夫欢心。
太熟悉的人,早没了初恋的新奇,也失了热恋的刺激,她所谓的与衡喻重新开始,也就是……也就是……她想复婚啦。
——我们复婚吧!
一二三四五,五个字发音简单,说出口也简单,但在什么时候说,在什么场合说,在什么情绪下说,要配合什么气氛说,却至关重要。否则,她不会天天对着镜子练习几百遍,尝试各种表情,却不敢对前夫说这句话。
觉得她胆怯?
去,她有什么好胆怯的,这叫顾虑,叫顾虑好不好。
首先,他们真的适合在一起生活吗?其次,他还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吗?再次,如果在她说出这五个字、而他委婉地拒绝后,她该怎么办?
不是她想怀疑这些问题,偏偏问题直往她脑子里钻,想不悲观都不行。特别是,她发现每晚电话闲聊时,她在这边噼里啪啦,喋喋不休,还兼有点兴奋过头,话筒那边的他却悄然无声,沉默寡言,甚至意兴阑珊。她说十句,他不过轻轻“嗯”一声,再不就是简短的“可能吧”、“也许”、“对”这类虚应词,这是不是在暗示她应该找些新奇不落俗套的讨好方法?可是……都老夫老妻了啊……
怎么办?
登报纸表明爱意……啧,这种行为是幼稚的。
送花送表送香水……啧,这种行为是过气的。
冲到他的公司当场大叫“我爱你”……噫,这种行为是白痴的,光是假想她就禁不住全身恶寒。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古人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在痛定思痛、大脑神经元集体罢工之后,她决定用最弱智最庸俗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暧昧。
所谓暧昧,当然是指两个人……嘿嘿……
她的计划很简单:趁着前夫意乱情迷之际,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就算他不答应,她也会哄到他答应。
想要暧昧的情愫,却也要看时间、看空间。为了制造两人独处的空间,奚空桑忍痛割爱,怂恿父母含饴弄孙几天。为此,她特地回家乖乖听训两小时。
支开儿子,近段时间她手头上又没有紧急的研究项目,非常有时间,真乃天助神助加自助。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她却忘了一点:事情总是糟糕的,不可能百分百按照她所以为的方向发展,算尽所有可能干扰的因素,她就是没想过卢蓝的存在。
如果卢蓝非得在她的“复婚计划”上添那么一笔,她也不会介意啦,最多念几句畸形小脑人,没所谓没所谓。其实呢,有歆赏这么个好友,她什么狗血情节都耳濡目染了点,读书时甚至被迫身临其境……嗯,她只是想说明:就算看到卢蓝与前夫亲密拥吻,她在咬牙切齿叨叨念着“畸形小脑人”之余,满脑子都是歆赏的“建议”,而这所谓的“建议”,在两小时前曾被她嗤之以鼻。
歆赏是这么说的——
“如果杜先生当着我的面吻第二个女人,我会假设五种可能:一,那女人是他妈妈,二,是他亲戚,三,是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四,是英国女王,五,是除以上四种的任何一个。前四种我大力支持,第五种……我想杜先生也不敢。如果他敢,我会让他与始祖鸟同在。”
哦,是哦,听文学白痴的——与始祖鸟同在——让喻成为历史、成为化石是吧?这么隐晦,她还不如直接说:我会让你从世界上消失。
——这是什么鬼建议,嗯?
虽然,她知道女人的破坏能力很强,但,她不可能大吵大闹。要知道,即使悲观,她也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悲观主义者。
礼貌,礼貌啊!所以——她很冷静地目睹前夫低下他那颗优雅又英俊的脑袋,温柔地吻了吻卢蓝的粉颊……不,是腮帮子。看,她多冷静,多礼貌不是,从头“目睹”到尾,直到卢蓝丢给她一个示威的眼神,潇洒地、风度翩翩地、摇曳多姿地踩着猫儿步离开,她还是很冷静地瞪了前夫一眼。必然地,她满脑子的暧昧念头也被嫉妒洗涤一空——尽管她不想用“嫉妒”这个词。
吵架?
他们当然不会,她气闷之余被他拉回家,然后,满脑子想的是……试验……试验……苍蝇的脑袋接上电极……
听清她的咕哝,他嗔责:“空桑,背后说人坏话是不礼貌的。”
“畸形小脑人。”
“……你不信我的解释。”
“你骗鬼!”
“……什么意思?”被她尖锐的语气闹得温柔尽失,他厉起眉峰。
“字面意思。”要大声她也不是不可以。
“我已经解释三遍了,空桑。”衡喻揉揉眉,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冷厉,柔声道,“她只是来公司商讨第二期设计工程的制作团队,杉平必须组织设计师、规划师、景观师去协助。开会时她提过,今天是她生日。她离开之前,不过是玩笑性质地向我们要一句生日祝福……你正巧看到我说生日快乐。可能……可能我的姿势有问题,空桑,我只是低头、在她耳朵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不是吻她,好不好?”
“是哦?生日快乐?站直说不行吗,偏要贴到她的耳朵边说?”
“是她突然将耳朵贴过来。”
“哼!”她斜眼歪唇,摆明地嚣张,“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凡九。”
狠狠盯她半晌,他突地别开眼,叹气,“OK空桑,如果你想把这件事当成另一个误会……”
话没说完,一张满是嫉妒的脸凑了过来。她咬牙,凶凶地眯眼,挤出三个字:“我、误、会?”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表情怔了片刻,因看清小脸上的嫉妒而升起一抹玩味。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他的沉默无疑是火上浇油,浇得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低吼道,“你成天在外面给我拈花惹草,招惹一群又一群的母蚊和苍蝇,没事还去勾引几只蜜蜂,你敢说你没有,嗯?而现在,你居然告诉我——我误会?”
眉峰蹙紧,他莫名其妙,“成天?”
“不是吗,衡先生?公司的女职员,你的女客户,你的学姐学妹,与你合作过的女设计师,就连徵徵的小老师你也不、放、过。”
“……”他快速吸收了一下她吼出的信息,表情怪异,“等等,空桑,这些与拈花惹草没什么关系吧?”
“有。”她的表情酸酸的,毫不掩饰,而这,逗笑了他。
肯吃醋,这也是她重视他的表现之一吧。如此安慰自己,衡喻清嗓咳了咳,深觉有必要问清楚一件事,“什么叫徵徵的小老师也不放过?”
“自从徵徵报名上幼儿园,全是你一手接送……OK,我承认在这方面粗心了点,可我相信你是一个好爹地,你无微不至,体贴细心,绝对不会因为工作而忽视儿子……”突地刹住话,她咬唇,气自己居然夸起他来。见他眉心舒展,似笑似嗔,她瞪眼,拉回走入岔道的思绪,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徵徵说他的英语老师特别关心他。衡先生,你有想过一个幼儿园的英语老师为什么特别关心我们的儿子?”
“因为我们的儿子可爱。”他很满意她在语中加重“我们的儿子”五个字。
“错。因为那是一位年轻、对爱情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女老师。”
“……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靠近了些,整个人前倾,将他压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声色俱厉:“非常有关系。因为儿子的老师暗恋你。徵徵都告诉我了,她特别为儿子做课后指导,她特别挑出最香的午后甜点给儿子,她不止一次打听儿子的妈咪——也就是我——的情况,如果你接徵徵迟了几分钟,那位老师会陪着徵徵直到你出现。这些,你都不觉得?”
有吗?伸出大拇指刮刮妻子的下巴,衡喻回想:他每次接徵徵,通常是抱起小火车头直接离开,徵徵的班主任他认识,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教师,至于妻子口中那位英语女老师……没印象。
想了又想,指腹无意识刮着柔滑的肌肤,他轻喃:“是没什么印象……”
“你没印象,我,很有印象。”她冷笑,“你没事招惹这些母蚊苍蝇,存心让我嫉妒是吧?”
他哑然失笑,“空桑,也许是你误会。”
她误会……她误会……又是她误会?
世间的事,总是柳暗花明多一些,若就这么误会下去,也许就没有后来的水到渠成。奚空桑当时只想着:与其让苍蝇母蚊叮他,不如让她来叮他的好。
所以,她,在嫉妒羞恼又烦乱的心绪下,二话不说扑上去,咬上他的唇……吻……吻吻吻,吻得一发不可收拾。
吻到最后……失火了……
夜。
微暗的卧室内,交织着两道浅浅呼吸,不分彼此。
——我们复婚吧!
玩着前夫修长如白玉艺术品般的手指,奚空桑觑一眼表情平静的男人,暗忖:这五个字,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们复婚吧!
瞧,说出来很简单啊,虽然她很怀疑自己有没有将他迷得晕头转向,但现在时间正好,空间正好,情绪也正好,只要张张嘴就行……装作若无其事地张张嘴……
唇瓣翕合数次,她左右挣扎,强烈感受到悲观的魔鬼和乐观的天使在脑子里对峙。
天使说:说吧说吧,他早就原谅你了,不是吗?你还怀疑什么,你还担忧什么?他是爱你的。
魔鬼说:再等等再等等,他根本就没说过原谅你,如果你现在提出复婚,他说不定会立即翻脸哦。男人翻脸的速度不比女人慢。
天使又说:别怕别怕,也许他正期待你提出复婚呢!
魔鬼又说:小心小心,也许他根本没这个打算。
就在魔鬼小鼻子小眼睛说话时,天使悄悄从身后取出套索,“咻咻咻”转三圈,丢,套住魔鬼的翅膀,拉紧,再飞起一脚——OUCH!
Hooooooo……魔鬼转眼成为天上的星星。
手搭凉棚,天使远眺片刻,笑眯眯转身:要礼尚往来。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我们复婚好吗?”
咦?她还没说啊?诧异抬眼,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喻?”她不置信地睁大眼,“你刚才……说……”
“复婚吧,空桑。难道……”他语中一顿,轻笑,“你还要继续误会?”
“不是不是不是!”赶紧否定,她拢了拢被,带着那么点点羞怯缩进他怀里,“这话……这话……应该我来说。”
他勾唇,揽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些。
“喻,你还怪我乱怀疑吗?”不等他点头,她急急辩解,“不能怪我,谁让你太优质,优质到招惹来一群母蚊苍蝇和蜜蜂。”说到最后,她由心虚变为气愤。
“我优质?你确定?”他盯着天花板,唇角绽出一朵戏谑的笑:呵,事业心不算太强,脾气不算太好,智商不算太高——这样的他,能优质到哪儿去呢?
扳起指头,她逐一数来,“对,你很细心。”
“那是因为你粗心。”
“你很温柔。”
“那是因为你粗鲁。”
“你很大方。”
“那是因为你小气,总是疑神疑鬼。”
“你很乐观。”
“那是因为你悲观。”
“……喻,我赞美你,你就是要说我的缺点吗?”她皱起鼻子。
“傻瓜!”他怡然一笑,“我的意思……我所有优点全部因你而起。”
他的个性中也有恶劣因子存在啊,也曾粗心大意,也曾不体贴,也曾不温柔,只是这些缺点经过时间的沉淀和淬炼,特别经由她的存在,才有了他今天的收敛。天见可怜,有这么一个小鸡肚肠、疑神疑鬼、奉行悲观主义的妻子,他能不大方、稳重、果断、乐观吗?是不是?对不对?
明显,有人被感动了,红着眼睛,吸着鼻子,嘴角却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全因我而起……全都……因我而起……”
“是,我的所有优质,都因你而生。”
“喻……”
“什么?”抚着她的发,他习惯地应声。
“喻……”
“……”
“喻……喻……喻……”吟喃一声声吐在他光洁的胸膛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就这么误会下去,怎么办?”
“这么说吧。”他拍拍她脑袋,语有嗔责,“我只是……等你洄游。”生物中有一种洄游现象,不是吗,他只想看看她的洄游时间有多长。
“洄……游?”她蠕动着向上挪了挪,支起下巴,瞪大眼与他对视,“什么洄游?”她不知道老公的生物知识有这么好。
他想了想,思索用什么措词表达自己的理解,“就像候鸟南飞,鱼类在某些特定时段不是也会从一片水域游到几千公里外的另一片水域吗?”
皱皱眉,她点头,“是。”
“生物知识,你知道的比我多。”
唇角一撇,她明白他的意思,“洄游是鱼类的特性之一,包括生殖洄游、索饵洄游和越冬洄游三类。鱼类的洄游具有集群性、周期性和遗传性特点……好了,喻,我的解释就这么多。”
“你给徵徵讲故事时,我听过,鱼类的洄游常常是几千里,途中不仅有激流漩涡,还有浅滩砾石,但它们只会依着本能进行洄游。我会同意离婚,是……”他舒胸一叹,“是相信你会回到我身边,靠本能。”
“你……肯定?”
拍拍她的头,他不置一词,却也不否认。
他,不是她的温床,从来就不是。他的所有优点皆因她而来,因她而存在。若没了她,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他,而那些所谓的温柔、体贴、大方、乐观,也统统不会存在。
他低声笑了笑,以唇轻触她的脸,突然忆起一段高兴的事,“空桑,在你郑重其事地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第10章0,并将笔停在那个零后面时,律师的眼睛瞪得很大。你走后,知道律师对我说什么?”
“什么?”
他忍不住又笑起来,搂紧她。当时,律师的话是——“衡先生您真幸运,我以为衡太太会在第10章0后面写下一个万字。”
“万?”她眯了眯眼,恍然点头,“是哦,离婚赡养费,当时怎么没想到。”自由诚可贵,物质价更高,她当时一定气糊涂了。
盯她半天,他将头埋进馨香的皓颈,笑得更大声。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耳畔,不觉得吵,反倒令她心头软软的。
笑……继续笑……
“你笑什么?”她忍不住掐他一把。
“若真写了那个万字,你也不是你了。”
听他沉如落珠的笑吟,她突然正经万分地捧住他的脸,“喻,你不可能让我不怀疑。”
“嗯,在一定范围内,我绝对接受。”
“那……我们复婚?”
“我非常乐意。”
“以后……我们还会离婚吗?”
“……”他深呼吸,以极轻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空桑,这种签名,我不想签第四遍。”
话虽轻,却果断,却坚定。
盯着成熟俊气到心痒痒的脸,她吸吸鼻子,将脸埋进他怀里。
结婚多年,他的商人味越来越重,只不过这个男人看上去中规中矩,令人觉得他体贴温柔,其实,这些体贴温柔就如社交礼貌,冰冷而不染任何情感。只怕,他对着一个会说话的机器人也会这么体贴温柔吧?曾经青涩的他,曾经腼腆的他,而今只能存在于她的回忆中;公平地,她的幼稚和不成熟,也储存在他的记忆里,而她希望是——永远。
如今,拥抱她的男人总是在无形中散发着令人着迷的成熟味道,虽然这份诱人的香气招惹来一大堆母蚊、苍蝇和蜜蜂,但、但是,他只对她细心体贴,只对她宽容大度,只对她优质到不行。
这种种的“只对她”让她如何不爱,如何不想,又如何舍得,是不是?对不对?
所以,替他赶赶母蚊苍蝇,再拍拍蜜蜂,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曾经青涩的他……她爱……
曾经腼腆的他……她爱……
而今成熟的他……
枕着胸,听着稳健的心跳,她轻喃:“喻……我爱你……”
“我知道。”他回三个字。
“……”她偷偷吐舌,补充一句:“我更爱徵徵。”
“我也知道。”他回四个字。
“……”鼓腮,生气。
不说话,对准他的肩,她直接咬下去。
一周后,关氏生物研究所边的小区内——
六月时节,天气已趋炎热之势。
露台上,不断塞雪糕降温的华歆赏抽空问收拾东西的友人,“空桑,你的复仇计划进行得挺快嘛。”
“……不是复仇,是复婚,是复婚好不好,文学白痴。”
“正反都是复,没差啦。”华歆赏摆摆手,伸头向下瞧了瞧,轻叫,“喂,你的衡先生来了。啊,还有徵徵。”
闻声,躺在沙发上扮无脊椎动物的碎发女子掀掀眼皮,继续假寐。
“凡九,让让啦!”奚空桑轻推好友,“去,去露台吃雪糕。”
“你当我是徵徵啊,哄的。”陶凡九勉为其难挪了片地方,依然无脊椎。蓦地,她睁开惺忪未散的水眸,冲奚空桑勾唇讽笑,“制造误会虽然是不入流的行为,但非常有效。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放弃,啧啧……”
“你说卢蓝?”忙着清点物品的女子随口接下友人的话,心思却不在话题上。
她必须快一点,喻和徵徵已经来接她了。
华歆赏叼着雪勺踱进来,轻哼:“像卢蓝这种商界女精英……哼,商界混久了,她对使诈的尺度把握得非常到位,既令得你误会,她又不失颜面。空桑你想和她斗,差很多。来来,空桑,凡九,我们模拟一下当时的情况,我扮空桑……”
“去你的。”冷冷眼神蛰友人一记,陶凡九伸个大大的懒腰,一边坐起一边说,“空桑,如果是我,先给她一个过肩摔。其余的稍后再说。”
“……要有礼貌。”
“你所谓的礼貌,就是假想苍蝇电极试验,然后将苍蝇的脑袋换成讨厌者的脑袋,对不对?”陶凡九不以为然。
“……要有礼貌。”奚空桑闷闷地、小声地强调。
“再不,骂那家伙畸形小脑人。”
“……”
“我建议你在趋向本质上可以向歆赏学学。”陶凡九难得赞美歆赏。毕竟,歆赏喜欢骂人,但她以为:那不是骂人,不过是“趋向本质”。
“对,你可以说她是恶毒的海伦,魔幻世界的巫婆,古罗马教庭的疯子,巴比伦的奴隶贩卖者……”华歆赏正数得不亦乐乎,门外传来轻扣声。她停下话开门,香软的小火车头立即扑进怀,伴着奶声奶气的甜叫——
“歆赏姨!”
衡喻冲妻子的好友礼貌一笑,视线便定在妻子身上,再也移不开。
陶凡九冷瞟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唇角微晃:“衡先生,你不觉得把她养得像依卡洛蝙蝠吗?”
依卡洛蝙蝠?衡喻一脸迷惑,但妻子的叫嚣成了解答——
“凡九你什么意思,我被他养得这么幸福,怎么就绝种了?”
“凡九说得……也许没错。”华歆赏在一边点头。
衡喻恍然扬眉,冲眼帘半阖的率性女子微笑,“凡九你说过,是不是我对她的包容,滋生了她的变本加厉。”
“我真怀疑,是不是你对这个女人过于包容的爱,让她变本加厉地悲观和疑神疑鬼。”
这是陶凡九的原话。
“……”转头瞪老公,奚空桑磨牙半天,挤出一句:“这不过是凡九随口的抱怨。”
而他,只因为凡九的一句无心之言,就答应她胡思乱想后的离婚,害她大吃飞醋,成天了为他们的“后来”担惊受怕,为了糟糕的“后来”茶不思饭不晌,而这——不过因为凡九的胡、言、乱、语?
“凡——九——”一向低调抱歉又悲观的女子吼出河东之狮的狂啸。
在奚空桑将陶凡九由无脊椎动物向跳虾推动进化时,华歆赏悄悄挪到衡喻身边,小声说:“衡先生,你确定真要复婚?不再多考虑一段时间?”
男人微笑,垂眸。
“你确定你的未来可以忍受空桑的疑神疑鬼?”
“……”
“你确定你的心脏足够健康?”
“……”
“你确定……”
“歆赏?”令人寒毛倒竖的冷气喷在华歆赏脖子后,奚空桑早已如旋风般冲回他身边。基于前车之鉴,她挤开华歆赏,昂着小脸仔细问,“你有没有……觉得歆赏的话很合理?”
“……”
“文学白痴的话你千万别信,知不知道?”
“……”
“喻?有没有听我说话?”她扶着他的肩摇晃。
“听……听见了……”
“还有,为防万一,无论歆赏说什么,你一定不可以接话,她最近又想写什么从地狱里爬回来,歆赏这家伙,只有她的杜先生受得了,你离她远点,越远越好,不然我会吃醋。还有、还有……凡九也是,你也要离凡九远一点。”虽然吃友人的醋有点无中生有,吓吓喻也好。奚空桑暗忖,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
一直注视着她的视线向后瞟看一眼,衡喻轻咳提醒。
“嗓子不舒服?”咳嗽立即引来她的关心。
衡喻来不及答话,他的妻子已被某人粗鲁地带进怀里。他想,呃……他没必要为了两名女子的相拥而吃醋,对,完全没必要。
“空桑,我刚才似乎听到有人说让老公离我远点,不然她会吃醋?”
“是我啊。”既然被听见,她再否认就有狡辩之嫌。
陶凡九眯眼,正待说话,帮妈咪收拾衣物的小火车头突然跳出来,“蜜月,我要度蜜月。”
刷!八道目光齐齐向小帅哥看去。
“歆赏姨,你和我一起度蜜月,好不好?”小帅哥丢下炸弹,“爹地和妈咪一起,你和我一起。”
众人呆……
半晌,华歆赏嘿嘿黠笑,抱起小火车头,贼贼瞥向奚氏友人,“空桑,你这周加班超时工作,到底空了多少假出来?”
奚空桑也不隐瞒,“二十五天。”
复婚虽然不是大事,但总得小小庆祝,他们决定带着徵徵来个“蜜月三人行”。
复婚,在双方愿意的情况下,是很简单,但,世界是悲哀的,在复婚之前,尽管喻将所有过错全揽在他自己身上,她仍然被两方的老爸老妈齐齐训了一小时三十三分(计时如此准确,可见她秒秒都在受煎熬)。
“你那个精英上司难得哦,放你这么长的假。”华歆赏惊讶瞪眼。
“谢定铭?”衡喻蓦地插入一句。
“嗯。”奚空桑拍拍凡九卡脖子上的手,点头,“Shell最近好像遇到了麻烦,你知道,他在脑学界堪称权威,很多科研机构和脑学组织都想挖他。关氏高层最近也很神经兮兮,怕他真被什么组织挖走了,人资部经理收到指示,特别关照Shell,准备放他一个月大假。所以,我这个研究部门近来比较闲,大家趁机一起休息。”
这也是她轻易就签到假单的原因。
衡喻没说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舒展。
“Shell是个非常优质的上司哦,在关氏,很多女孩子都垂涎他。”
听了这句,他的口水差点呛进气管。有没搞错,其他男人在她心里也那么优质?
瞥看神色微变的男人,华歆赏暗笑:衡喻要怎么吃醋,那是空桑的事,其实,要扇扇风点点火,她也不是没这个心……下意识看向凡九,正巧迎上她懒懒送来的一记眸光。
两人心照不宣。
捏捏小帅哥的白玉下巴,华歆赏忆起徵徵方才的提议,不禁戏谑道:“徵徵,我们一起度蜜月,你不能反悔哦!”
“嗯。”小帅哥抱住华歆赏的脖子,在她脸上响响吻了一记。
“我也要。”陶凡九将脸侧伸过去。
小帅哥来者不拒,左右开弓。
笑闹之后,华歆赏盯着小火车头,有些出神,嘴里轻嘟,“真可爱……凡九,我们也做妈咪吧……”
陶凡九看她一眼,非常干脆地点头,“好!”
一小时后——
盯着渐渐远去的车,陶凡九搭上友人的肩,“歆赏,你说……衡喻这家伙真的有空桑说的那么优质?”做个鬼脸,华歆赏笑看身后,“是,在空桑眼里,他就是那么优质。不过……比不上我的杜先生。”
陶凡九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悦笑入眼,喃念道:“是,也比不上我的淇奥。”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们眼中,属于自己的先生才是最优质的。
在空桑的意识里,如果一件事出现“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的情况,她一定会选择“不是”。既然选择了不是,她必然会去怀疑“为什么不是,如果是又会怎样”。
何况,空桑虽然悲观多疑,其实早就被衡喻吃得死死的,不是吗?否则,她凭什么爱衡喻,爱得只想找他一人群居到老?
只是,她自己不觉得。
呵,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生命短短几十年,所谓的爱,所谓的情,全都好像是,又全都好像不是。
似是而非,就这么简单。
尾声 鱼爸爸和鱼妈妈的争吵
但凡争吵,总有原因。
事实上,他们完全不必争吵。
事实上……他们还是有些小小的争吵。当然,这与什么苍蝇的、什么母蚊的无任何关系,单纯是内部矛盾。
借用“空桑定律”——世界是悲哀的,人类是肤浅的,所有事情都是糟糕的。
衡喻以为,他与空桑的争吵,不过源于两个字——肿瘤。
肿瘤嘛,人体全身上下都可能长几个……唔,肿瘤的量词可以用“个”吧?
他有一个以研究人脑为主业的妻子,这肿瘤当然离不开大脑。如果你全身正常而只有脑袋里面很不幸地长了一个,就会被称为“原发性颅内肿瘤”,如果你那颗不太幸运的脑袋里的肿瘤是因为身体其他脏器组织恶性转移而生长,就会被称为“继发性颅内肿瘤”,而这两种统一被称为——脑肿瘤。
问他为什么能介绍得这么专业?
哦,简单!
自从复婚蜜月后,空桑口中那位“很优质”的上司……姓谢,他记得……那位优质的谢脑权威开始向脑肿瘤领域探索,身为研究助理的空桑自然而然开始大量接触与脑肿瘤相关的信息,所、以——诸如《弗兰肯斯坦的脑肿瘤报告》、《神秘的颅内果核》、《感染肿瘤的大脑切片报告》之类书籍大量出现在家中,更有成堆的肿瘤杂志肿瘤专刊,看得他眼睛差点长肿瘤。
行,行,这是空桑的工作,身为一个体贴、大方、成熟又稳重的老公,他绝对理解他绝对支持,可、可是——
凡事都有一个底线,是不是?他体贴没错,他温柔大方也没错,但他也有自己的容忍度,触过了他的底线,他也是有脾气的。
若仅是家中堆满肿瘤资料,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偏偏,空桑为了让好奇的徵徵明白什么是脑肿瘤,非常形象地、非常生动地——以橙为喻。
橙?拜托,橙皮脂肪他就听说过,橙形的脑肿瘤他闻所未闻,也无幸目睹。
实际上,空桑当时对徵徵的解释是,“脑肿瘤就是人的脑袋里长了一个小包包。”
儿子配合的疑问是——“什么包?蚊子咬的吗?”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妈咪,人的脑袋里长了包,为什么不擦药?”
“因为药挤不进去啊。”
“那……那就从耳朵里挤进去!”
儿子的稚言稚语令他莞尔,而妻子的回答害他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
“徵徵,脑子里的包和蚊子咬的包有点一样,又有点不一样,呐——”空桑取过他精心挑选的新奇士橙一只,在手上抛了抛,举到儿子面前,“吃橙的时候,你最讨厌橙子里的小核,对不对?”
儿子乖巧地点头。
“如果你想把橙里的小核挑出来再吃,必须让妈咪或是爹地帮你把橙切开,对不对?小朋友不能玩刀。”
儿子乖巧地再点头。
“其实呢,放大看,脑肿瘤就像这颗橙子,有点圆又不太圆,表面也不太光滑。如果缩小看,我们把这颗橙当成人的脑袋,小核是肿瘤,要取出肿瘤,应该怎么办?”
“把脑袋切开!”
可怜他,尚未从妻子循循善诱的震惊中恢复,便再度陷入儿子的响亮回答中。
谁能告诉他:他是该骄傲儿子的聪明,还是该担忧儿子未成形的幼小价值观?
何况,若仅是这么比喻,他也……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偏偏,形象比喻的目的就是令人印象深刻,当他切橙时,脑海里竟然无意识地浮现“肿瘤”这两个字。更可怕的是,工作时,葛杉平不知哪根筋被橡皮给擦掉了,不住地念着“球体球体”……
拜托,谁规定体育馆就一定要设计成球形?
谁?哪条法律?
被葛杉平影响的结果,是他的设计图差点画成长着肿瘤的大脑……
行,行,这些未触及他的底线,一切皆可以忍受。
家中堆满与肿瘤相关的资料,OK他接受。
空桑在家中研究脑肿瘤患者的开颅DV实录,徵徵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OK他也接受。
然而,他忽视了,对一件事忍得太久,会压抑,压抑太久,会变质。
空桑曾答应他——卧室里不会出现类似哥特式恐怖风味的一切东西。这“一切”,指模型、书籍、图片、光盘、动物器官标本等等等等。故而,在日积月累的压抑之后(或许用“日积月累”有点夸张),某天清晨,当他睁开眼,看到一张不应该出现在卧室、但偏偏就是出现在壁灯下的图片时,他惊跳而起,闹钟都省了。
他可以包容空桑可爱的缺点,但绝不放纵自己的生活标准。所以,他冷静地暗示空桑:卧室里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空桑配合地送上亲吻道歉,很好,他接受。
接受……接受……太多的接受之后,底线被突破。
这天,入夜,八点多的时候——
空桑坐在卧室里发呆,手里捧着一本“XX肿瘤”。见此,衡喻皱眉说了句:“空桑,把这种东西给我拿开。”
奚空桑一下子炸开了,“你非得打扰我,是不是?”
“……”细看她的神色,似乎有点苦恼又有点烦,他耐心道:“我并不想打扰你。”
“不想打扰我,那你就是不想看到我,是不是?”
冤枉,这从何说起?
他的无语惹来她更激烈的反弹,“不想看见我,可以,请你出去。”
知道她突来的脾气事出有因。他正要耐心询问,一颗小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爹地,妈咪,你们吵架吗?”
“不——”奚空桑非快否认,“爹地和妈咪正在讨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声音大了点。”
“哦!”小火车头明白地点了点头,捧着咬了一口的青色番石榴回到卡通片前。
等儿子啪达啪达的脚步声停下后,她揪着他的衣领拉近,压低声音说:“你——你——”
他静候下文,却听她“你”了半天,最后却飞来一句:“我们刚才在吵架?”
“……好像。”
“吵什么?”她困惑地眨眼,表情娇憨可爱。
他敛眸轻笑,前一刻的微微不耐早已消散无形,趣道:“大概,我打扰了你的冥想。”实际上,他很好奇妻子的脑袋里又在怀疑什么有的没有的事情。
果然,他听妻子道:“喻,我现在很烦,如果刚才……”
“烦什么?”他勾勾她的发。
带点血丝的大眼盯他半晌,他才听她小声咕了声:“喻,我怕……”
“怕什么?”他轻声细语安慰,突然开始心神不宁,很怀疑他要不要再继续问下去?
“我怕……”螓首慢慢枕上他的肩,她不知何时丢开书紧紧抱住他,两手在他腰后交握,浓浓的惊惶从唇边溢出来,“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
不是她想自己吓自己,虽然现在家人们身体健康,可,万一她感染了病变肿瘤怎么办?这么一来,徵徵岂不是要面临失去亲亲妈咪的悲伤?喻从事的是设计行业,时时要创意要思考,万一用脑过度引发脑肿瘤怎么办?想到喻可能生病,手里的书她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真糟糕,真糟糕不是吗……
“你只是担心这个?”他满心无奈地拥紧她。
他的妻子啊……也许,空桑有点神经兮兮,有点优柔寡断,有点胡思乱想,而这,不过因为她太在乎,太在乎……
“什么叫我只、是担心这个?”不由分说,她又炸开了。这是一件很严肃也很糟糕透顶的事,很糟糕好不好!
他没接话,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
啪达啪达,小火车头捧着咬了三分之一的青色番石榴跑进来,“爹地,妈咪,你们在吵架吗?”
“不。”他微笑,“我们正在讨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能声音大了点。”
“哦!”点头,小火车头第二次跑回厅内播放的卡通片前。
“……”看看门,再看看他,她皱眉,“为什么儿子总认为我们在吵架?”
他耸肩,“因为老师有作业,徵徵从今天开始要学习写日记。”
“日记?儿子才几岁?”
“也可以用画的。”
“……哪个没水准的老师出的主意?”她磨牙。
“语文老师。徵徵说老师给了三个日记题目。大概……”他简单回忆了一下,忍着笑说,“大概是:我的理想,我的家,我的爸爸和妈妈。小朋友任选一个完成。”
“你的意思……徵徵选的是……我的爸爸和妈妈?”她猜。
“有可能。”
她迅速吸收了一下,闪电般推开他,直冲小火车头的方位而去,“徵徵,妈咪教你写日记,好不好?”
卧室内,男人微笑,听见室外传来如下对话——
“妈咪,我已经画完了。”喀嚓!细细脆脆,是小火车头啃咬番石榴的声音。
“乖,妈咪可以看看徵徵的作业吗?”妻子讨好的娇音。
“可以呀!”
“……哪个是妈咪?”喀嚓,是妻子咬番石榴的声音。
“左边这条。”
条?男人轻轻拢眉,慢步踱出卧室,踱向头对头趴在沙发上的母子。
妻子正端详一幅彩色铅笔画,毫无疑问出自儿子之手。画上,鱼妈妈正在吐泡泡,鱼爸爸正在微笑,鱼宝宝嘴里叼着一颗青色的果实。
无声笑着,男人的眉舒展开。
他的妻子,正因为太在乎,成天将他念在脑里记在心里,所以,即使遇到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会胡思乱想。
有点杞人忧天,可,他爱极了。
“这是什么?”鱼妈妈问鱼宝宝。
“番石榴。”鱼宝宝笑嘻嘻啃了一口手中只剩下五分之一的水果。
“不……”鱼妈妈愣愣盯着画,轻轻喃道,“我看像肿瘤……”
闻言,男人的眉又蹙了起来。
—完—
后 记
跨年级小说!从年尾写到新年头,值得纪念。
我给这个故事的定位——温馨反省文。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没有悬念又嗑嗑吧吧的故事。我比较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无聊女人的爱情纪事”。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是不是?对不对?
总之,就是非常单纯地为怀疑而怀疑,为悲观而悲观。
关氏生物研究所,属于这三个麻烦女人的故事……结束?
没有结束,只是告一段落。
因为……
他们活着嘛!活着,就一定有故事。所以,只是“暂时”告一段落。
私下,我称其为“浪漫生物纪之正传”。有正,当然就有……嘿,佛曰: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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