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谁更恶劣呢
在游乐园里,奚空桑有多次机会向衡喻说明“我准备讨好你”的意图,比如在树阴下吃雪糕的时候,比如徵徵坐旋转木马他们在一边等候的时候,比如坐着小轮艇划船的时候……可惜,这些机会都被她浪费掉。
目前,她只是“准备讨好他”,具体该怎么做,她暂时没想。她只希望他们的“后来”别是狗尾续貂才好。
从游乐园出来,已是黄昏。为了方便游玩,衡喻没开车,三人在餐用过晚餐,坐出租车抵达小区外,已是八点多的光景。
借着小区花道散步回家,徵徵像小兔子一样在前面蹦蹦跳跳,男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儿子的小身影,确定儿子安全的同时,亦时不时侧首凝望身边缄默的女子。
白熊公仔上沾了些雪糕,很像小孩子胡乱画的涂鸦,抱在妻子怀里格外滑稽。
“你笑什么?”听见笑声,奚空桑向他横移一小步。
伸指刮刮她的鼻子,他摇头,“没什么。”
斜斜瞥他一眼,她回收视线,将脸埋进毛绒绒的公仔里。深吸一口气,她倏地抬头,眼巴巴瞪他,“喻,你上次说……说要答案,我……”
他似乎忘了自己说过什么,神色微显惊讶,“什么答案?”
“……”她可不可以先找个地方哭一哭?心思沉沉浮浮,奚空桑垂头闷闷地气了一会儿,负气低叫:“一个半月前,我们的误会不是解释清楚了吗?是我错了,因为我没道理的误会引来离婚的错误结果,所以——”
“嗯,所以?”他轻应,借拐弯时扶了扶她的背。眼睛虽然盯着儿子,适时的应答却充分表明他很在意她的话。
“所以——”她吸气,挺挺腰杆,看他的眸子如猫儿撒娇般可爱,“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静默片刻,轻问:“我不明白你重新开始的定义。”
刁难她?瞪圆眼睛,却在晕白的路灯下清楚看到他沉静得过分的面容,波澜不兴。
“你……不想和我重新开始?”
“……”
“你讨厌我?”
“……”
“你已经厌倦了我们在一起的生活?”
“……”
过分!一点点的气在胸口积聚,她停下步子,别开眼。
要答案的是他,不是吗,为什么她想破脑袋给出的答案,他却不屑一顾?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莫非……莫非……女人心,天上云,男人心,海底针——全都糟糕透顶?
嗯,有这个可能……
她顿步的同时,他亦停下脚步,弯腰,将冲来的小火车头抄腰抱起。
愣愣瞧着他亲吻儿子的嫩脸,她一时怔忡。
很久以前她就认为,抱着孩子的男人独具魅力,画面也非常温馨。无论是忧郁的……高雅的……勇猛的……温柔的男人和可爱的孩子,给她的感觉就像意大利亚平宁半岛的阳光,充沛而热情。
徵徵出生以前,为了练习抱姿,他特地买回一个婴儿大小的娃娃;徵徵出生后,他最爱抱着儿子在家里转圈,再不就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儿子在林****上散步……
脑中突然闪过温馨的片段,一刹那,她胸口涌起莫名的涩苦,感觉像是吃了芥辣,涩涩的苦味从干哑的喉头倒冲入鼻腔,刺激了泪腺。
为什么要讨好他?
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去讨好他?
这样的她,是不是太廉价了?是不是太厚脸皮了?她大可潇洒地……潇洒地……问题是她根本就潇洒不起来啊,她没有歆赏的戏谑,也没有凡九的洒脱,对这个男人,她放不开,也不想放开。
之于她,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界定?
他优质?
——是,没错。
他优雅?
——对,没错。
他小有缺点却不失可爱?
——是的,是的。
他的优点很多,而缺点……
奚空桑跺脚,搜肠刮肚也不觉得前夫有什么人神共愤的缺点。所以啦,这么个优质男人,她怎么舍得放手,是不是?而且,他总能非常顺手地接下她未完成的小动作,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时时注意着你,他的视线总在你身上打转。
冬天,她的手冰凉,他会拉开厚厚的外套,将她的手夹在腑下,再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取暖。公车上,无论人多人少,他总会用两手圈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不让人挤到她。买东西时,太重的他不会让她提……诸如这些,常常被小说家和影视编剧用作煽情的戏码。对,没错,一瞬间的感动的确很煽情,可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呢?
若是早些年,她或许没这么肯定,而今,她是真的真的将这个男人爱到血液里去了。从波罗蜜树下(虽然他一直说那是大叶榕)的顿悟,到小有争吵的相恋,再到结婚,生下徵徵……共度这么多年,时间早将他一点点融进她的呼吸,融入她的血液,令她无法割舍,也不愿割舍。
这么一个男人,让人如何不爱?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爱?
因为他体贴,所以他一向不会让她太难堪,而且,每每她有什么提议,他会主动帮她完成,这次……
“喻……”叫住放下儿子开门的男人,她轻轻踏前一步,踮脚吻了吻他的脸,神情严肃万分,“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放小火车头进屋,他因羽毛般的亲吻怔了怔。
“你想过为徵徵找新妈咪吗?”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不会是吗?”
“空桑……”
不等他说完,她抢先道:“我想讨好你,我想取悦你。”
“……好。”他表情不变,声音却低低哑哑。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她吻他的唇角。
“好。”
“那么——”她倾身靠近,顺手关门,气息打在他脸上,柔软的舌尖在他唇上一舔,“你一向果断,别让卢蓝有误会的机会。”
薄唇翕动,他似想说什么,迟疑片刻,却仅仅让自己的视线胶着在犹自愤闷的小脸上。手,在她腰后抬了抬,想揽上,而后轻轻握拳,克制住。
现在,还不行……
离婚理由之一:因为洗衣服时,丈夫总是阻止妻子将他发臭的袜子和其他衣物分开洗,这么脏的生活习惯,妻子无法忍受。
离婚理由之二:伤心的妻子不顾家人的劝阻,非离婚不可,因为那该死的丈夫在她生病时,想到的居然是她的葬礼。
离婚理由之三:妻子买了航空保险,受益人栏填的名字竟然是宠物狗,该丈夫认为自尊受到伤害,向法律提出离婚。
离婚理由之四:美国一位妻子向法院提出控诉,因为丈夫沉湎于侦探小说,常常在半夜将她叫醒,由丈夫扮演侦探,而她扮演遇害者尸体。
……
宁静的卧室以浅啡色为基调,穿着米色睡衣的男人正聚精会神读一本书。
蓦地,男人丢开手中的书,撇嘴:什么千奇百怪的离婚理由,他看是乱七八糟才对。
——“你大方、稳重、果断、乐观……”
脑子里自然而然浮现妻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淡色薄唇轻轻一抿,不觉向上扬起:空桑那天离开,脸上的失望他相信自己没看走眼。她从不吝啬对他的赞美,只是……
——对不起,空桑,我也有缺点……
这次……他不会主动……
蓦地笑出声,看看表,算算时间,他拿起电话。等候一段不短的时间后,终于接通,“杉平?”
“……阿喻?”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神志不清,“你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
“不行吗?”
“不……”哀号通过电波传入微笑男人的耳中,“大哥,现在几点啊?”
回应他的,却是男人带点恶劣的低低嘲笑。
“呜……放过我……阿喻,你这么晚打电话不会就为吵我睡觉吧?”那边很明显在看清楚时间后发出痛苦的悲鸣。
“呵!”男人吐出短促的笑,心情非常好。
“阿喻!阿喻!”电话那端的男人已经完全被吵醒了,但大脑不思考,直接讨饶,“大哥,你就放过我,只要你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可怜他,为了睡觉,现在什么都能出卖。
“没事,我只想告诉你,以后帝辣地产的设计图,你可以另组设计团来完成,第一关合作已经攻下,其他……嗯,这么说吧,我不想再接到卢经理的电话,无论她对这个设计方案还有什么不满意,请你另派规划师去协商。”
“……”沉默。
“另外,杉平,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闲?”
“……”重重的粗气立即经由电话线火喷过来,“喂,喻哥哥,你说这话有点过分哦?你哪根筋不对。”“……”
“……等等,”葛家哥哥大叫一声,“不许挂电话,我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懒了点,但我也有做事哦,你不可以……”
“我帮你回忆一下,”单指敲扣话筒,衡喻冷笑,“自从拿下帝辣的设计权之后,你这两个月在干什么?先带着公司的规划师和景观师旅游,腰围粗了一圈才回来;接着,你想向新的设计领域拓展,行,我没意见。可、是——你一下子想涉足家居设计,一下子想尝试办公用品设计,再一下子跳到概念车设计。请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别告诉我你还想玩玩服装设计和珠宝设计。然后……”
“我知道我知道!”那边显然已经完全清醒,“阿喻,我知道这段时间让你太忙,可是……人家也是为你着想啊,人家怕你离了婚心情不好,想不开,只好通过这种侧面的激励手段,让你忘形于工作,不好吗?”
侧面的激励?
衡喻嘴角动了动,正要开口,突然听到细微的开门声,他怔了怔,看向卧室大门。自从离婚后,他的卧室门一向不关,以便于照顾儿子。
开门声在静谧中格外醒耳,随后,他听到跑向这边的脚步声,是——徵徵?
“爹地!”小火车头冲上他的床,不由分说拉开一角,像毛毛虫一样缩进去,爬爬爬,最后停趴在他胸口。
“徵徵,爹地说话声太大,吵醒你了?”
“不是。”粉嫩的脸贴在睡衣半敞的胸口上,与男人相似的小脸摩挲了一会儿,咕哝道:“爹地,妈咪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衡喻搂住儿子香软的小身子,拨冗收电话,“杉平,我希望这几个月我能闲一点,侧面激励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再见……哦,还有一句——晚安!”
“等——等——”葛杉平大叫,“你凌晨一点半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对。”
“工作上的事明天讨论不行吗,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吵我?”
“对。”完毕,挂机,将合伙人的悲鸣作为背景音响效果,衡喻的注意转到儿子身上,“徵徵想妈咪是吗?”
“嗯。”小帅哥点头,“爹地,你要妈咪快一点回来啊。”
“快了……”大掌轻柔拍着儿子的背,哄他再度入睡,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泛着浓浓眷恋,“快了……”
“爹地……”被拍得迷迷糊糊的小帅哥突然抬头,“等妈咪回来了,我就可以把你讲给我听的故事讲给妈咪听了吧?”
“对。”
“爹地爹地……嗯……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在你们离婚的时候没选妈咪,所以妈咪才不快点回来?”
“不,徵徵!”衡喻吻吻儿子的粉脸,轻笑,“你的选择非常正确。还记得爹地说的话,嗯?”
小帅哥在父亲的胸膛上挺了挺小胸膛,“记得,这是我们男子汉之间的弊、密。”
为人父者哑然失笑,纠正儿子的发音,“是秘密。”
“嗯,秘密。”小帅哥清晰咬出字音,“那……爹地你再讲一遍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亲昵地捏捏儿子的鼻头,衡喻逗笑,“爹地讲完故事,徵徵就会呼噜呼噜睡着?”
“嗯、嗯,我会睡得像小猪一样香。”小脸迫不及待。
“好。”男人调暗壁灯,轻柔的声音慢慢在卧室内流淌,“在遥远的大海深处,有一只很漂亮的鱼妈妈,天天为它的丈夫和儿子担心,一下子怕它们被捕鱼人的网捞去,一下子又怕它们被凶狠的大鲨鱼吃掉。有一天,鱼妈妈听说海洋里有一种神奇的贝壳,只要用这种神奇贝壳做房子,住在里面,贝壳就能保护它的丈夫和儿子不受任何伤害。于是,鱼妈妈决定去寻找这种神奇贝壳……可是,鱼妈妈有点小迷糊,它游了很远,找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却迷路了……鱼爸爸很担心,也很生气,它生气鱼妈妈居然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寻找贝壳。海洋太大了,鱼爸爸不知道鱼妈妈去哪里寻找神奇贝壳,它只好在海底的石头小屋里等着鱼妈妈,一天又一天……幸好,鱼妈妈担心鱼宝宝,也担心鱼爸爸,它游啊游啊,借着海水中传来的鱼宝宝的气味,终于找到了家……”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爹地,你说……鱼宝宝如果和鱼妈妈一起……去找贝壳,它们会一起……迷路,是吧?”小帅哥迷迷糊糊地呓语。
“是啊。”
“就像……我,如果我选妈咪,妈咪就会和……会和我一起迷路,再也看不到爹地,是吧?”
“是啊。”
“所以我选爹地,这样……妈咪就会……”小帅哥的呓语慢慢消失,沉沉睡去。
“对,会……”吻吻儿子,男人拢紧薄被,熄灭壁灯,也将唇边那一句轻呓敛入满室的黑暗中,“回家……”
静静谧谧,闭上眼,听觉便会灵敏。细聆胸口上小家伙轻轻浅浅的呼吸,长长短短,一抹愉悦的笑旋上男人的嘴角:她会回来。
徵徵在家,他的妻子一定会回来。简单说,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真理,什么时候都准,无论悲观或乐观。
衡喻微笑,入睡……
另一边——
手捧电话、满脸郁闷的葛家哥哥手捧话筒,继续悲鸣:天啊天啊天啊,他怎么忘了,阿喻身上虽然长着能量满点的超级亲和力,也迷倒了不少女人,但也、曾、是一个恶劣的人啊……
很久以前……
“Z大”建筑学院,某幢教学楼外——
“阿喻,你今天………”停好单车,盯着这个时间段难得遇见的友人,葛杉平揉着眼睛,不相信。
“奇怪吗?”衡喻上下打量自己。
他的穿着一向正常,冬天,毛衣配牛仔裤,加一件棕色外套,标准的学生打扮。换句话说,混在人群里,要一眼找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非常奇怪。”重重点头,葛杉平极度惊讶,“你这是……去上课?”虽然他们下午排的课程比较少,但他这个朋友从来没准时上过,因为午睡比较重要。
“对。”冲友人挤个微笑,衡喻甩着钥匙圈离去。
葛杉平想到要去图书馆,冲友人大叫:“喂,阿喻,帮我占个位置。”
衡喻不回头,抬臂挥了挥表示知道。
一小时后——
“骗人!骗人!”咬牙切齿的葛杉平瞪着满室同级,揉眼再揉眼,就是没发现一小时前“本应该”来上课的友人,更别说帮他占居一个风水宝座。
实际上,与建筑学院毗邻的生化学院内,某间大课室的角落处——
前排,三名女生排排坐,其中两名女生正襟危坐,貌似认真听课,可她们脑子里真正想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但至少,她们给足了授课教授面子。相比之下,另一名女生的态度就差太多,她抱着厚厚一本书,时而皱眉,时而掩嘴,读得津津有味。
后排,伏着一名男生,毫不掩饰地大睡特睡。幸而,柔软的黑发垂搭在眼上、额上,适当遮去他过于刺眼的酣睡表情。
铃声后——
“还不走?”碎发女生伸着懒腰,顺便踢踢沉浸在文学殿堂里的好友,“歆赏?”
合上厚到媲美砖头的著作,华歆赏双眸半眯,无限感慨,“唉……不要理我,我正在追忆我的似水年华。”
怎么啦?不急着叫醒身后的男友,奚空桑以眼神询问陶凡九。
“没什么,她正在狂K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陶凡九耸肩,抓抓碎发,看了眼慢慢支起额但神志完全不清醒的俊学长,嘴角挂起戏谑的笑搭上友人的肩,“空桑,你有必要这么紧迫盯人吗?上课也要把人放在身边。”
奚空桑没开口,华歆赏却探过身,笑道:“因为人类很肤浅,所有事情都很糟糕,她分分秒秒都不能浪费。空桑啊,我突然从你身上得到灵感,你觉得我写一篇《吃吃睡睡,我的蛀虫四年》投到校报去,有没有可能过稿上报?”
“你写得出来吗?”陶凡九嗤友人一记。
“不,她写得出来。”奚空桑正色道,“但我怕她原本想写散文,结果却写成蛀虫研究报告。校报的那些家伙们在看完她的文章后,将会更了解蛀虫的生活习性和繁殖能力。”
“那到底会不会过稿?”华歆赏充耳不闻友人的讽刺。
“当然——不、会!”奚、陶二人异口同声,“文学白痴!”
华歆赏无言耸肩。
“……”神志渐醒,衡喻无限同情地瞥了眼被打击的女孩,决定三缄其口。不是他不想鼓励学妹,女孩子的话题他还是不要插嘴,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道。
保持脸部微笑,他缄默……他酷酷地缄默……
通常,内心波涛汹涌而脸皮一点也看不出来的人,多被冠以处事不惊的美名。衡喻觉得此刻的自己足够冠上这个美名。而他得体的表情和静静的聆听,在旁人眼中就成了温柔和体贴。
“走啦!”被打击得很习惯的华家姑娘收拾好书本,劫持友人直冲校报社。
陶凡九一脸莫名其妙,或者说是一脸惊恐,“为什么让我陪?喂……别拉拉扯扯……歆赏……”
“凡九最好啦!”
“你为什么不拉空桑?”
“我最爱凡九啦!”
“去你的……”
陶家姑娘的叹叫渐行渐远,衡喻盯着言行暧昧的两人,再转头看看自己的女友,不知该说什么。他并不想刻意打扰她们的友谊,而且,在哪儿睡午觉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喻?”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摇晃,奚空桑的声音温柔到滴水,“你若是功课忙,可以不用陪我。”
功课?衡喻微有闪神,握住小手放在脸上摩挲了一会,才道:“还好。”
“你上次说教授发下一份无命题设计作业,你们都很头痛。”奚空桑缩回手,借着轻轻的力气拉他站起。
“是啊,我的头已经痛过了。”他轻笑,伴她走出课室,“昨天画给你看的草图就是我的作业。”
“昨天……咦?”顿了顿脚,她恍然扬眉,“你真的……将那种设计当作业?”
“对。”他用空出的手捶捶有些酸痛的肩,问,“我们去哪儿?”
“喏!”拍拍怀中的书,奚空桑撇嘴,“你以为歆赏会让我好过?”
他眯眼,这才发现女友怀中是一叠与功课完全无关的书籍。默默接过,他有点明白华歆赏为什么一句“再见”也不说、拖着陶凡九直接消失,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
望望两人消失的方向,莞尔摇头,他一手抱书,一手牵着她向图书馆迈进。
十二月的午后,天气微冷,时尔有风吹起她的长发,打在他脸上唇边,麻麻痒痒……
行行走走……
默默看他一眼,奚空桑欲言又止。
觉察到视线扫过脸颊的灼热感,他侧首,正巧看到她飞快别开眼,仿佛在躲闪。
“怎么?”
“没……”她摇头。
又走了几步,她侧头觑他一眼,粉唇翕合……无言。
“空桑?”心中有疑,他决定先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猫儿撒娇般的黑眸看过来,在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后,立即飞快闪避,让人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停下步子,他正要细问,她却接过他怀中的书,在进图书馆前说了句:“其实,你不必陪我上课。”
不必?暗暗嚼着这两个字,他踩着牛步进了图书馆,确定排队还书的人不多后,便站在不碍事的墙角等她。
他们在一起才半年时间,两人由陌生到熟悉,在初时的好感过后,便是对情侣性格的了解。空桑……呵,他垂眸微笑。
——陪她上课,是不想让她疑神疑鬼。
媒体的发达,便是什么事都能听到一点,情侣交往,若一方多疑,难免会有争吵,闹到最后不是分手就是互相伤害成为仇家。平心而论,空桑有点悲观,有点多疑,更有那么点杞人忧天,但她的多疑里有一把尺,她会怀疑,但不会超过她认为的界限。
与其说空桑在怀疑什么,他宁愿认为她是在乱七八糟地联想。例如,她能由人类的脚趾联想到进化,由进化想到大脑功能,由大脑功能想到人体无用器官,由无用器官想到几百年后自己的子孙会长成什么难看模样……这种有的没有的,他笑一笑,哄一哄,也就算了。他担心的是:她有误会有怀疑却不告诉他,独自闷在心里乱想。
空桑的脾气比较温和,为人细腻,有礼貌,不会突兀地甩出一堆“趋向本质”的言辞(歆赏就会),也不会一言不爽就给人一招过肩摔(凡九就会)。当她怀疑一件事时,只会静静不动坐在那儿,表情很像发呆,实际上大脑神经元在剧烈活动……呃,他这样算不算神经元剧烈活动?
感到有人走近,衡喻抬头,看到自己的同班,一位家世、容貌都堪称不错的长发女孩。因为同班,难免在一起讨论功课和作业。
“等人吗,衡喻?”长发女孩冲他微笑。
“嗯。”他挺直腰,不露痕迹地侧移一步。前段时间,空桑曾对他和女孩的关系有所误会,闷了久久也不告诉他,害他以为自己哪儿做错,惹来她冷漠以对。
“教授布置的设计作业,你有头绪了吗?”长发女孩颇显头痛地抚额。
“差不多。”
“介意指点指点我吗?”
衡喻想了想,果断地说:“你可以问问杉平,他比我聪明。据我所知,他的设计图已经完成了。我的……我只希望能过教授那一关,就算幸运了。”
对于他力赞好友的行为,长发女孩讶然一笑,眼角余光正巧瞥见慢慢靠近的奚空桑,不由扬眉,“你等的人?”
“嗯。”
“我不打扰了,再见。”长发女孩冲奚空桑礼貌颔首,离开。
默默盯着消失在拐角的长发女孩,奚空桑若有所思:她记得不止一次……
“啪!”一记响指弹在耳边,头顶被一只手揉了揉,“你又在乱想什么,空桑?”
“呃?”微微倾身,避开他靠近的脸,她嗫嚅半晌,叹口气。
又误会了!衡喻摇头,牵着她的手步出图书馆,状似随意地说:“空桑,我陪你上课,是因为我这段时间的课业不多。除非……”他轻轻一顿,见她的视线不再躲闪与自己对视,才接着说,“除非你讨厌我。”
“当然不是。”她飞快否定。
“你总在叹气。”
“……”
“刚才你想说什么?”黑眸凝着她,他似有似无地引诱着。因为她多疑又悲观,想要听她的真话,必须不着痕迹地一步步推进,就像画设计图,一层一层慢慢来。
其实,他也很奇怪自己的耐心。
“没什么……”她嘟嘟嘴,瞥他一眼,表情有些腼腆,“你已经解释过了,你和那位学姐是同班,上次约会迟到是因为帮她赶设计图,没关系没关系,我理解。”
当时,因为在风中等了半小时,空中又点缀了些许小雨丝,非常适合悲观的她,所以,在学院外的某棵大树下,她借着“天时地利”很顺便地胡思乱想了半小时,想他为什么迟到、是不是不能来、为什么不赴约却不给她一个电话解释、是不是变心了等等等等,甚至,她连分手的程序也想好。
结果,看他淋着小雨跑来,气喘吁吁,半湿的黑发一缕缕,狼狈却不失俊气,她的郁闷一下子蒸发殆尽。故意躲在不远处,坏心眼地让他绕着树焦急半天,看他拨电话却打不通(因为她关机),在他心烦意乱发呆时,她才慢腾腾走出来。他一刹那放松而惊喜的表情,她受用好久。
又结果,两人双双感冒,在家中互通电话时被各自父母听到……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真的理解?”他笑着包住她微有冷意的手,轻轻摩挲。
“真的真的。”她点头,想了想,才道,“我……我上次说让歆赏偷偷跟踪你,只是吓吓你的啦……”
“还有呢?”回忆令他的笑多出几分暖意。
“还有……我说让凡九送你一招回旋踢和过肩摔,也是开玩笑。”
他的笑僵硬了一下。老实说,凡九的过肩摔他亲眼目睹,又狠又不留情面,他实在怀疑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偎近他,端详他不自然的神情,她慢慢低头,盯着移动的脚尖,嚅道:“那时,你一声不吭,我以为……你是做贼心虚。”
他缄默。
当时,看到她眼睛红红地从树后走出来,他的确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却被她一串的假设问到张口结舌,顺便也就听她说了几句没有威胁气势的威胁。愣愣看她半天,消化完变心啦分手啦之类的问题,他才有空解释迟到的原因。
空桑的缺点是多疑,优点则是非常有礼貌,礼貌到虚假。她静静听他解释,脸上一直挂着虚假的笑,直到他拉着她躲雨,她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呵,傻女孩,对不起的应该是他啊,若非他迟到,她怎会因为淋雨而惹来第二天的感冒低烧……
“喻?”
他侧首,忍不住将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脸。他发现,每次小有误会,只要他耐心一点,温柔一点,无论他是对是错,她都会毫不吝啬地冲他道歉,就如她从不吝啬地说……爱他……
爱他……爱她……
在遇见她以前,他并没有一个长远的人生目标,似乎觉得一个人就应该这么一天一天过去,索然无味,兴不起半点波澜。而今……
“空桑,毕业后你想做什么?”捏捏尖尖的下巴,他突问。
“我?当然是从医,或者做一个小研究员。”她没什么大志向。
“……只有这些?”
看他一眼,她笑着扑进他怀里,“当然,还要有一个群居的老公。”
拥紧她,他微笑。显然,这个回答令他满意。
他并不怕误会,也允许她的多疑,只要解释清楚,有什么不能解决呢,是不?
渐渐地,衡喻发现自己越来越有耐心,越来越冷静,也越来越处变不惊。
是故,当他交出教授的“无命题设计作业”,面对葛杉平瞪到可以用目眦欲裂形容的双眼时,他眉平眼静。
“你怎么会想到设计这个?”葛杉平差点咬断叼在嘴里的铅笔。
“不可以吗?”他卷起设计图纸敲了友人一记。
接过图纸,葛杉平喃喃自语:“你还真有……创意呐……”
展开图纸,上面是一幅多功能厕所设计图。